◎馮煒瑩
夜涼驚夢
◎馮煒瑩
驚夢,像一首半舊了的詞,會響起滴滴答答的落雨聲;像月色晃過一拳石,鋪上一層薄薄的花影;像發(fā)生在夜間縹緲朦朧的故事,既神秘又令人心驚。我們期待著,緊張著,還不動聲色地喜悅著。
什么足夠讓人驚夢?一碗詩書酒茶夠不夠,一回山頭小雪夠不夠,一環(huán)銹了銅綠的鎖頭夠不夠,一封未寄出的長信,塵封了的愛夠不夠?我想是夠的,任何美,都可作驚夢之物,經(jīng)心之美,才能美得驚心。所以,我喜歡“驚夢”一詞的深情,該是需要很深的歡喜,才能連在夢中也劇烈心跳。
某天,不知是誰清晨去打掃落花,為我拾了兩朵白茉莉回來,悄悄擱在正伏身休息的我的臉頰旁邊。熟睡的我突然生了夢意,眼前滿是開在枝頭的茉莉,鋪天蓋地的白,想要伸手摘幾朵,或是直接躺進(jìn)一片花瓣里去。忽而有“啪嗒”的一聲落在耳邊。睜開眼,眼睫上似乎還沾著清露,有香,無塵,當(dāng)下又驚又喜。
捻起一朵放進(jìn)玻璃瓶中,在水里洗凈,等到云散之時,挖來泥土將它清養(yǎng)起來。從此,總會把夢里的月色,游過的一片云,飛過的蝶,踏著的雪,翻開的書頁,都當(dāng)作白茉莉,能聞出淡淡的香。醒來之時,情有驚,心甚悅之余,竟將日常的素白小景也嗅得香氣四溢起來。
你也時常驚我的夢。你眉目清俊,落著星光,發(fā)梢殘留杏花,披著宋朝的春雨,帶著一身桃花酒的味道,牽著一匹唐朝的駿馬,一只詩經(jīng)的小鹿,著月白布衣,溫潤儒雅,氣質(zhì)如蘭。乍見之初,想提筆描繪,又恐畫不出你清冷與溫柔糅合的氣質(zhì)。只好呆立地望著你,任霧氣吻你的眼,花瓣鉆進(jìn)你懷中。
有一回夜深時醒來,余下一床白月光,一陣清涼無痕的風(fēng),一盞孤燈,沒有半點你的輪廓與影子,悵然若失感涌動。
月光照亮了案上幾張粉若少女唇瓣的信封,溫柔氣息十足。小友曾說,這般粉嫩,適合用來收藏情書,更適合贈予心上人,但是呀,它們這么干凈,又舍不得沾上一絲一毫的墨痕。
好似頃刻間,了然了自己當(dāng)初因為夢見過櫻花與心上的少年,沖動刻意地趕去遠(yuǎn)方,在樹下等風(fēng)把花瓣吹落,等到落了滿身滿眼滿心時欣喜又落寞的心思,懂得了為何不遠(yuǎn)萬里的奔赴,踟躕半晌,竟不自覺摘回一朵粉白櫻花的情節(jié)。
因為過分美而恍然覺是身在有你的夢境,想留住它,又不敢高聲語,不敢觸碰,怕夢會醒,怕它受了驚。于是幾番斟酌,帶走最微小的物,留作夢醒時的紀(jì)念。
我思念你,夢見你,卻不識你。忽而瞥見自己寫下的“驚夢”一詞,轉(zhuǎn)念思索,繼而明了:我們相愛過,不過是在詩句里,在有你驚現(xiàn)的,我的夢中罷了。但也愿意呀,愿意同所愛在夢里,晨霧為簾,細(xì)雨為弦,朦朧地美著,心頭泛起歡喜與柔軟。
慶幸著,我有緣與美相遇。如此,夢里的我可以撐著竹篙,渡過一方深潭,跨過幾片田野,去投遞一封清涼婉轉(zhuǎn)的喜色,讓它翻山越嶺,奉給夢醒后沒有那么甜蜜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