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潔玉
墻圍
墻圍是我母親的村子
但沒有圍墻
只有一條冬暖夏涼的河,繞村而過
白云在白云之上,風(fēng)吹著風(fēng)
傍山而建的古村
民國時(shí)的祠堂,出狀元,也出孝子
青石板的路面,滴水的聲音
清晨的鐘聲和鳥鳴一起
桃花在山岡,也在年輕姑娘的臉上
那時(shí),鄉(xiāng)鄰還沒有搬走
三十幾戶人家的村子
把群山抬高到,與眾神齊平的位置
白西嶺
離白西嶺最近的一次,是1988年的冬天
我在前,祖父在后
這一老一少的身影,就這樣
在我的心中,走了一輩子
后來祖父累了,就躺下來
留我一人,在塵世
把兩個(gè)人的身影
走成一個(gè)人
因此遇到有樹,我總往蔭處靠去
每年清明,我在祖父的墳前小坐
一抬頭看見白西嶺上
一大一小的兩只鳥兒,越靠越近,最后變成
孤獨(dú)的一點(diǎn)
開山
是石頭墊高了腳下的路
在開山,一個(gè)接近天空的地方
我的出生地
每天都要摸著石頭,上山,下山
山間云霧遮擾
鳥鳴一會兒沖入云中
一會兒墜入山谷
瀟賀古道從此綿延幾十余里,出得桂嶺
一路南下,一路旌旗與歌聲飄揚(yáng)
那時(shí)年幼的祖父
追著一片白云過了石橋
又被一雙女人的手,拉回了土坯的屋子
那時(shí)冬天會下雪
石頭會滾進(jìn)河里,野豬一到夜里就拱破籬笆的門
而我的祖父,總是透過窗紙
捕捉雪地里的月光
壕界
廣西與湖南,只隔著一座山
一條雪白的公路
炊煙一會兒斜過廣西
一會兒拐向湖南
每到一四七,兩省的人
就在相鄰的小鎮(zhèn)上行走
他們各自的停頓里,夾雜著相同的笑聲
我在這里一住二十五年
瓦房變成磚混
泥路變成柏油
稻田變成荒野
那口差點(diǎn)兒浸死我的老井
最后被一塊月亮
吞去了
我回來一天,就失眠一天
回來一個(gè)月
夾在兩省之間,也失眠
磨刀沖
磨刀沖是一座村子,依山傍水而建
十幾戶人家的房子
未經(jīng)過涂漆,也未經(jīng)過修檢
瓦是青瓦,磚是紅磚,炊煙是炊煙
當(dāng)時(shí)年少,誤入一條小徑
小徑往白云深處延伸
鐘聲若有又若無
出來時(shí),酢漿草粉紅的創(chuàng)傷
落在我的腳邊
鳥兒飛去又飛來,只有我一人
從這里出發(fā),我的心里是安靜的
萬物在我之上,也是安靜的
在山頂上看落日
我在山頂上看落日
落日也在看我
我們的距離相等
都是一個(gè)下午外加黃昏
這幸福的間隙
有一只鳥從中掠過
而落日,它受傷的火舌
正在舔舐我的眼睛
街道上,車輛裝有蜜蜂的引擎
在十六七歲的男孩座下
讓飛翔有了甜美的翅膀
無論我是喜歡還是厭棄
都有人視尖叫為雷鳴
在L鎮(zhèn),四種方言,我會三種
但我只喜歡與草樹交談
它們讓寂靜有了可能
河流越來越窄
我在念叨:魚的骨,野獸的骨,以及蟲聲
在L鎮(zhèn),我需要一朵云先開口
才能找到那把匕首
在人們的傷口上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