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曉娜
那天,我在太原街的街口遇見他,恍如隔世的一瞥,才發(fā)覺我認識了他那么多年,又那么多年沒有見面。
我看著他,定定地站著,不說話。他也是,與我一樣定定地站著。
我認識他,是因為我們曾在同一所學校里學習。我在三班,他在四班,只隔了一面墻。下課或者放學,我們就跟著同學們跑出教室,然后在走廊里不期而遇。
我們的教學樓,是最古老的式樣,仄仄的樓梯,幽暗的走廊,只有走廊的東側(cè)盡頭才有一面小小的方窗,遇到好天氣,也會有幾縷陽光傾斜著照射進來。
有時候,我就站在這為數(shù)不多的珍貴的陽光下,任憑陽光吻著我的面頰。
他也是,并沒有發(fā)育完全的瘦弱身子,故作輕松地伸展在陽光里,半瞇著眼,像貓一樣慵懶。
偶爾,我就對他有一點生氣,認為他是搶去了我的位置的強盜。在少年向青年轉(zhuǎn)化的心理斷層期,我們對男女的“分野”還殘存著略微愚昧的認知。他站在那里,我是絕對不會過去的,亦如我站在那里,他也不會過來一樣。我們都小心翼翼地計算著“男女有別”這道題。
但是在心里,我會小小地怨恨一下,并且提醒自己下次請早。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有這么多想法,看著他搶不到位置轉(zhuǎn)身走回教室的背影,我得意的心情總不會那么雀躍,似乎還有一點點失落。
那樣的心思,在后來就成了我那個年紀的秘密。
秋天,我們照例開了一次運動會,全校師生都移師到操場上去??斓街形绲臅r候,老師派我回教室取熱水瓶,經(jīng)過一樓走廊的拐角處,恰巧看見他從里面往外走。我本能地要躲開他,可竟越躲越亂,最終還是撞到了他的身上。我當時一定是臉紅了。我偷窺到他不怒反笑的眼神。
后來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再遇見他了。我也不去曬太陽,只躲在教室的門口向方窗那邊張望。那樣的心思,確實是秘密了。
這個秘密保持到那年的冬天。我走在雪地里,他突然地丟了一條長圍巾給我,圍巾的圖案很漂亮,我至今也形容不出來那是怎樣的一種漂亮,也許那就是一份珍貴的少年的情懷吧。
我那時極矮,似乎還不及圍巾伸展開的長度,可還是固執(zhí)地把它圍在了脖子上,仿佛得到了那一季的美麗。
那之后不久,我就再也沒有看見這個少年。我聽說他借讀去了,到別的學校,也不知消息是不是準確的。反正,我是不敢多問這件事,怕引起別人的疑猜;而事實上,他的名字我也不過是有個模糊的概念。我知道他姓王,后面的兩個字卻不知怎么排列了。
我一個人傷心了一小段時間,后來就漸漸地淡忘了。第二年的圣誕節(jié),我收到了一張匿名的卡片,也不知是不是他寄的。
不過天冷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他。經(jīng)過了那么多個冬天,再也沒有人像他一樣送一條圍巾給我了。
在熙熙攘攘的太原街,我看著他,定定地站著,不說話。他也是這樣。后來,我們一起笑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