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鋒
肖邦的夜曲
◎ 王鋒
多年前我去麗江,飛機到昆明時已經(jīng)是半夜。我不想在昆明過夜,只能擠上一輛發(fā)往麗江的客運大巴。大巴上滿是人,我被車上污濁的氣味熏到了,寧愿找個角落坐一夜,也不愿躺在那張已經(jīng)分不出床單本來顏色的臥鋪上。
半個小時后,車子開進了山區(qū)。我把車窗開了條縫,有風吹進來。那時最流行的聽音樂設備是隨身聽,我摸黑掏出,塞進一盤卡帶,插上耳機,一段鋼琴聲隨著山里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那是肖邦的夜曲。
大巴在深夜的山路上慢慢盤旋,顆粒感極強的音符雨點一樣穩(wěn)定而均勻地墜落在夜里,我煩躁的心一下子安靜下來。肖邦的夜曲容易展現(xiàn)出一些東方意象:春江與月夜、瓊花與白鳥、孤舟與故園、一肩涼霧、滿耳秋聲……鋼琴聲空靈悠遠,許多思緒齊上我的心頭。
那一夜多虧有肖邦的夜曲,一段囚禁般的長途變得舒暢怡人。天色微亮時,車子到達麗江,我竟然精神飽滿,沒有一點兒倦意。
我喜歡在旅途中聽音樂,有了音樂,沿途的山川、草色、路人、風雨和光影都生動起來,而音樂得以在不斷變化的旅途中延伸,樂境也更加深遠、寬廣。
去年9月,《GQ》雜志制作美國專輯,讓我有機會自駕橫穿美國。我們一大早上路,沿著落基山脈河谷西行。車剛走了半個小時,天放亮,太陽升起,天空初生般暗藍。道路左側是落基山的余脈,頂端一片金黃,空氣里有清冽的金屬味道,這時候車載音響送出一段鋼琴曲——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二鋼琴協(xié)奏曲。樂思裹挾著晨風向前推動,弦樂貼著道路鋪展,鋼琴聲流淌著朝陽般的光芒,寬廣而溫暖。
在開闊的山谷里,我們的車一定小得像個玩具,但它還是疾速地西行著,“拉二”一直相隨。到了第二樂章,當那段著名的獨奏聲響起,原本纖柔婉轉的曲子竟然在與平闊高原的對峙中贏得了平衡!我好意外,沒想到鋼琴聲還有這樣的力量。
音樂不是文字能寫出來的,就像光不是能畫出來的,只能描畫被光照耀的萬物一樣。
(摘自《愿你道路漫長》浙江文藝出版社 圖/伊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