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昳輝
連雨清明小閣秋,橫刀奇夢少時游。百年堪羨越園女,無地今生我擲頭。 ——題記
連雨清明小閣秋
那時正值春末夏初,空氣是暖的,陽光是暖的,媽媽有了新的辦公室,把小學一年級的女孩帶到辦公室旁的小花園里,叮囑了幾句,便匆匆走了。午后的陽光輕輕柔柔地飄落,擦亮了狗尾草的綠指尖,親吻了新生的毛茸茸的嫩草。女孩小心翼翼地走進花園,周圍的一切都令她好奇。她捉住青色的蚱蜢,蚱蜢吐了一大口褐色的口水,女孩嚇得連忙撒手;草叢疏于打理,掛著帶尖鉤的蒼耳,她把它們摘下來,別在胸襟上做裝飾;女孩把香椿葉貼在鼻孔上,晚春的香椿,散發(fā)著不同于早春的濃郁香味。
忽然,一片燦爛的白色,在女孩眼前爆開,一棵樹開滿了鋪天蓋地的白花,像夢一般濃郁美麗,花瓣飄飄揚揚,落了滿地。女孩激動地緊握雙拳,她不知道這是什么樹,她只是無法從這些白花上移走目光,她甚至無法相信這么美麗的事物存在于世間,心里頓然有說不出的溫柔的驚動。微風吹過,花瓣簌簌地飄落,數千年紛紛繁繁的憂傷和悵惘與花瓣一同落入女孩的心房,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那一瞬間,她仿佛懂得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沒懂。午后的陽光,滿眼的白花,風輕輕地吹著。
橫刀奇夢少時游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弦。碧紗窗下水沈煙。棋聲驚晝眠。
國畫老師有一頭絲綢一樣烏黑柔軟的長發(fā),和南方人一樣白皙的皮膚。深深黯黯的絹紙,連綿溫婉的群山,染著一層又一層的花青石綠,雨中的山,薄薄的霧,柔柔不盡的江水,杏花春雨,鶯囀黃鶯,白鷺橫江,秋水長天,在老師的腕下點點滲出。如蘭的小字題于畫上,又用纖纖素指執(zhí)一小方玉璽,蘸朱砂,果斷小心地壓在字后,如同儀式般莊重而溫柔。
我久久凝望著老師題下的一行詩,文字強大的畫面感一下子將我吞噬。初夏的蟬聲如一粒粒銅板,掉在陽光的斑斕中,清脆悠長,女子坐在一方書齋中,微醺的風拂過古琴,小雨帶來了新霧,少年以肘為枕,若睡若醒,戛然而止的棋聲,杳然,幽亮?!昂吐墩S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古人的清貧高貴,在似水流年中,有一種靜致溫婉的美,沒有緊迫而逼仄的氛圍,沒有外來的強勁壓力,生活的醇美,淡而有味,徐而不急。
一字一畫,詩里有畫,畫里有詩。只言片語間,杏花春雨,粉墻黛瓦,咿呀昆曲,綿綿梅雨,便如畫卷般展開。詩和畫在千年中相合,變成孿生,從生活中升華了,以極優(yōu)美的姿態(tài),在無數次的吟哦觀賞中永生。
詩和畫,如風一般,吹過,吹過。
百年堪羨越園女
游園驚了誰的夢?古樹下老人頹然一聲長嘆——甚矣吾衰矣!馬嵬坡纏纏綿綿的夜雨滴斷玉顏;揚州慢,當年繁華,轉眼便是鐵蹄過后的薺麥青青;當年會挽雕弓,西北射天狼,到頭來不過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我們的遺憾是什么造成的呢?
我離開我的家后,時過境遷,物非人是。
霽藍的蒼穹下,梧桐葉落。兒時嬉戲游玩的紅磚古屋,只剩斷壁殘垣,昔日無比美麗的千重櫻,碗口大的枝干被生生折斷,斷枝如折戟,低訴著尖利凄苦的哀歌。樓下的合歡樹,夏日會盛開美麗的扇狀花朵,微風吹拂,曳曳花影因風動。在下雨的時候,合歡花會一朵一朵飄落,在積水上泛起一圈漣漪,令人想起閑潭落花這樣的詩句,像夢一樣寂寞而美麗,而現在,我連它被砍伐后的痕跡都找不到。一片沉重的空洞,如同從未存在一般。這大概又是推土機和電鋸的杰作吧。香消玉殞,吾誰與歸?
為什么美麗的事物無法常駐?為什么人們能毫不猶豫地摧毀美麗?究竟是對往昔的冷漠還是對未來的渴望?我看到黛玉荷一花鋤,為落花建花冢,我看到宋人點茶插花把酒醉,我看到梨園弟子蝶衣依舊白發(fā)新生,古人仍在古籍中優(yōu)雅地活著,我卻找不到屬于今人的桃花源。
風,吹啊吹。無論多少次的抬頭,免不了滿眼的滄桑,青衫浸濕——答案是什么呢?
無地今生我擲頭
我離開家鄉(xiāng),開始了旅行,尋找著答案。
云南的一切都是那樣的鮮活,每一個人都活得個性而幸福。不同于城市人的自我和獨斷,那山林孕育出的人們熱情又溫柔,淳樸直率。走在大理古城,賣糖畫的大叔光著頭,蹲在小馬扎上打瞌睡;銀店主人大方地把商品擺在店外,高腳壺閃閃發(fā)光;做滇玉酥的店依舊保留著古老的制作方式,兩個年輕的男孩輪著木槌砸面團;苗族奶奶穿著酞青藍的麻衣和繡花鞋,曬得黑紅的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如枯木般的手靈活地做著燒餌塊??吹竭@些人,我便不住地被他們吸引,他們多美??!
一邊為家庭和生活而奔波,一邊活得詩意閑適。他們的歌聲如萬籟松聲,滔滔江水。他們黑紅的臉上的微笑,溫暖得令人心動。風吹過,“一個人能轉頭多少次,假裝他只是沒看見,答案,我的朋友,在風中飄蕩。”
我找到了答案。我們并沒有遠離詩意的生活,只是我們走得太快了,沒有把閑暇留給自己,甚至沒有時間認識自己。也許心境正是把我們和古人分開的一道鴻溝,“閑,天定許;忙,人自取。”對那些牽絆與困頓,何妨抱有一種萬事從容的恬淡心境?對于那些美麗卻不方便的事物,何妨采取一種海納百川的包容心態(tài)?這樣,我們也許還寫著富有韻味的繁體字,握著造型溫婉的毛筆,在宴席上可能還會有琵琶女的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難得情致。請允許自己一小段線下,清風徐來,把酒臨江;請還給自己一份怡然,流觴曲水,投壺傳花,請獎勵自己一份豁達,竹杖芒鞋,一蓑風雨。
答案,我的朋友,在風中飄蕩。
(作者單位:山東省泰安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