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偉
言談中,雞,貶義居多,是聚箭之草垛。吝嗇的綽號:鐵公雞;追女朋友的夸張描述:公雞側(cè)斜翅膀原地打轉(zhuǎn)、準備打雄;見丑人作怪,起“一身雞皮疙瘩”;由表及里:雞腸小肚。不正宗,推諉于雞,即野雞。雜牌大學:野雞大學;假冒偽劣:野雞貨色;不正經(jīng)女人:野雞貨。
豬渾身都是寶,但雞則相反,都是負面的。被你吃,還被你罵。冤,比竇娥還冤,不過,草雞蛋例外。
物以稀為貴,尤其它“三不食”:不食飼料、不食抗生素、不食添加劑。門前院后、山上地里,野外散養(yǎng),食草、啄蟲、吃菜、咯石,我謂之“蟲草雞”,生的蛋,補!
現(xiàn)在草雞蛋成為稀罕物,成為高舉的幌子,成為類品牌。于是假冒偽劣蜂擁而至,鑒別就成為可以顯擺的知識了。
因為生在草窩里,所以蛋殼上沾點兒草星子。因為隨地大小便,所以蛋殼上還有些雞屎粒。但這些都容易仿冒,將洋雞蛋往草雞窩里滾一滾,洋雞蛋搖身一變,貌似草雞蛋,相當于“披著羊皮的狼”。
洋雞整天窩在雞棚里,太陽燈冒充太陽,羽毛是白的,下的蛋也是慘白慘白。草雞則整天暴曬于陽光下,下的蛋,蛋殼色素沉淀,顏色有些深,相當于有色人種。顏色也容易仿冒,在飼料中添加些成分,洋雞蛋就有了草雞蛋的深色。
但有幾樣特征是仿冒不了的——洋雞整天趴著,站不起來,所以肛門松弛,下的蛋大;草雞在有天敵的野外,上有老鷹盤旋探視,下有黃鼠狼拜年,擔驚受怕,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時時刻刻夾緊尾巴,小心翼翼,漫山遍野不是受驚高翔,就是貼地快走,不僅提心吊膽,而且提肛收腹,肛門緊湊,個兒大的蛋生不下來。正常的,比鴿蛋大些;個兒大的,那就是患上了唐氏綜合征,是洋雞蛋的“堂”兄弟。
草雞,不僅啄蟲,而且咯石,以助消化,輔之以整天曬太陽,鈣質(zhì)含量高,蛋殼自然厚。因為厚,所以表面有坑坑洼洼氣孔,摸上去有些毛糙,掂在手中,沉甸甸的。洋雞蛋的殼,薄薄的,像油性禿頭,蠟光紙一般無毛囊,光光的,不敢握,更不敢攥,只能捧著,怕碎了。
碗沿口敲雞蛋,聲響中也能分辨得出來,洋雞蛋“卜”,碎了;草雞蛋“咔”,很沉重、很沉悶,扎實。蛋清,垂涎津液垂懸半空,粘連一串碎殼,用手往下拉都有收縮彈性,掐呢,終于斷了,卻一分為二,粘連到兩個手指上,解決了一個舊問題,牽出兩個新問題,手指不得不卡著碗沿口刮凈撇清。
最有特點的是蛋黃,剖開滑入碗里,蛋黃鼓鼓的,那是草雞蛋;拋物面平平的,那是洋雞蛋。
白瓷碗里蛋黃發(fā)紅,用手指捏,捏不住,會變形,刺溜地溜走了,丸來丸去。手指掐,掐不斷,一扭就閃了。捏不碎、掐不斷,就是草雞蛋本色;一捏就爛,那是洋雞蛋。
還有一絕:蛋黃上插上幾根牙簽,慢慢斜了倒下,扶不起的劉阿斗,腎虛!那是洋雞蛋。倘若昂首挺立、巋然不動,一副山東好漢認死理的倔強:“凍死迎風站,餓死不彎腰”,那就是草雞蛋。
敲開雞蛋,貼著鍋滑入鍋心油圈內(nèi),一個咸魚翻身,蛋清乳白、蛋黃蠟黃,撒上一撮韭菜綠,站著炒蛋的你就像雄鷹在俯瞰:“一點飛鴻影下,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成了小令里的盆景。這盤菜,像水粉畫,倘若夏天,擱在院里涼棚下,就著喝冰鎮(zhèn)啤酒,一擼嘴,嗨!
(摘自《新民晚報》 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