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劇場與菜場,一個雅,一個俗;一個官方,一個民間。
到一個城市去,我喜歡留意那里的劇場和菜場。劇場上演人生百態(tài),而菜場更容易打量一個地方的鮮活生活。
菜場在民間,有煙火味和這個地方最本真的生活氣息。它允許一個外來者,近距離靜靜觀賞。
菜場的價格,永遠(yuǎn)是這個地方最樸素的價格,顯示著對一個外來者的公平與實(shí)惠。
我曾經(jīng)固執(zhí)地認(rèn)為,五百公里以外的地方,必定有一個與你周圍并不一樣的風(fēng)情,有一種未曾吃過的蔬菜,未曾嗅過的清香,一種未曾見過的植物。這些只有在菜場才能見到。
菜場有足夠的理由,可以成為城市的一處風(fēng)情博物館,那里有各種各樣的神態(tài)表情、熱氣騰騰、方言俚語、家庭主婦和行色匆匆的旅人。
我在上海、香港、濟(jì)南逛過菜場。
上海是一座菜場與劇場穿插、分配精巧的城市。在劇場里能夠觀賞到最時尚前沿的藝術(shù),而在菜場里能夠撞見烘山芋、粢飯、大餅、油條、豆?jié){,修鞋攤、修傘攤……這些最普通人的生活。
我有過在上海這個國際大都市菜場買菜的經(jīng)歷。喜歡上海室內(nèi)菜場的整潔干凈,可以花并不多的錢,中午做幾個菜,有葷有素,還有湯,尤其是上海青,煸炒即爛,湯色碧綠,所花的錢,也就是在路邊街頭吃兩碗面。
我沒有在上海的劇場看過戲,只看過一次電影。上海的劇場海納百川,話劇、歌劇、滬劇、越劇、淮劇、滑稽戲……多元文化在此交流碰撞。
而在我生活的城市,有古代沿襲下來的劇場,那個地方叫“都天行宮”,這樣的劇場其實(shí)是個戲臺,舞臺在樓上,演員在樓上唱戲,觀眾在樓下看戲,仰著脖子,顯得是對藝術(shù)世界的一種仰望,而這種仰望是最平民的,是平民與藝術(shù)的一種親和。
我小時候經(jīng)常到小城一間叫“人民劇場”的戲院看電影,那個地方名義叫劇場,可是很少有專業(yè)劇團(tuán)過來演戲,我們只能看電影,最令人興奮的是看那種寬銀幕電影,我在那個劇場里看過《南征北戰(zhàn)》,看過《賣花姑娘》。
那時候,外祖父常自豪地告訴我,他年輕時聽梅蘭芳唱過戲,梅先生曾經(jīng)到我們小城唱過戲,在金城劇場,那是人民劇場之前的老劇場,后來連人民劇場都拆了,有誰還會想起金城劇場?
劇場和菜場就像一個人的兩個年齡段。
我認(rèn)識一個地方劇團(tuán)的青衣,年輕時濃墨重彩站在舞臺中央,40歲以后淡出舞臺,經(jīng)??吹剿嘀@子在菜場買菜。當(dāng)絢爛逝去,一切歸于平淡,生活回歸它的本真。
劇場與菜場,繽紛城市畫冊上的兩頁、兩件質(zhì)地不同的衣裳、兩種風(fēng)格不同的口味。
汪曾祺說他每到一個地方都喜歡逛菜場,“看看生雞活鴨、鮮魚水菜,碧綠的黃瓜,通紅的辣椒,熱熱鬧鬧,挨挨擠擠,讓人感到一種生之樂趣”。
一個城市有菜場和劇場,物質(zhì)和精神的都有了。喜歡在菜場與劇場之間穿梭的人,不會寂寞空虛,有饑餓感。
(摘自《南方日報》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