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傳統(tǒng)接受

賈平凹

我與傳統(tǒng)接受

賈平凹

我覺得從這個角度談挺有意思，但是自己一想，自己也說不清一些東西。畢竟自己也沒有研究，作為一個寫作者，基本上都是憑感覺。就是整體都知道，但是具體說不清楚。剛才誰的發(fā)言說中國傳統(tǒng)文學到底包括哪些東西，現(xiàn)代文學到底有哪些東西，我也是吃不太透，都是一邊走著一邊學著，一邊用著。當然在我的觀念里面，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那些東西，實際上剛剛好多人也談了，它不僅僅是小說里的東西，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的一些東西。說到傳統(tǒng)文化，中國人的哲學到底是個啥，中國人的美學到底是個啥，而且中國人的思維和認識，都是滲透在中國傳統(tǒng)的經(jīng)典里面。在中國人的這個認識里面，是諸神充滿的。人是渺小的，人是萬物之一，但是人又是萬物之靈，陰陽對立，但是陰陽又交匯、五行八卦交匯。所以在中國的傳統(tǒng)認識里，重整體、重意向、重象征、重比興、重言外之意。所以，所有的方法都在萬事萬物之中，最后歸到天人合一。

世上其實就是那么多事，上一輩人做了這一輩人還在做，這一代人做了下一代人還在做，沒有什么更新的，天地間就那么點事，就是不停的去變換過程。剛才有人談了《易經(jīng)》，我對《易經(jīng)》也是懂一點也不懂一點，但是《易經(jīng)》整個在講中國人的思維。老子《道德經(jīng)》基本上是講認識論的，孔子、《逍遙游》那基本是講怎么表達、講美學的，以后出現(xiàn)各種理論都是在發(fā)展這些。整個中國人的思維認識，中國哲學和美學呈現(xiàn)一種陰柔的東西。所以在中國文學的四大名著里面，最主要的人物都是雄雌一體的。你看《三國》里面的劉備，《水滸》里的宋江，《西游記》的唐僧，《紅樓夢》的賈寶玉，都是這樣。所以陰柔的東西最容易幻想、浪漫、抒情，也最容易詠嘆人生，也最容易表現(xiàn)日常、也最容易表現(xiàn)悲劇。缺點是和西方相比，寫的很不極端，容易流于軟和模糊。西方的像火，東方的像水?；饋砹舜蠹矣X得刺激，水來了大家都覺得不在乎這個事情。在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不好、社會凋敝的時候，西方的思想傳入，就很容易被民眾所接受。所以只有當物質豐富之后，國家強大之后，才會有文化自信。

政治上是這樣，文藝也是。但對于中國傳統(tǒng)，你要說我學了多少東西，《四書》《五經(jīng)》都把他搞通我也搞不通，我僅僅是瀏覽過一遍，有些還是極快地瀏覽過一遍。但我估計好多好多人他都不一定瀏覽過一遍。咱僅僅是瀏覽過還不是說研究過。說到現(xiàn)代人的這個現(xiàn)代意識，我一直理解的是人類意識。地球上大多數(shù)人的那一種意識，那一種普遍意識，就是咱經(jīng)常說的那一種普世價值，主要是對人的重視，對人性的剖析。而不是為了政治，不是為了宣傳。咱不說普世價值，說作品的境界問題。原來說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在境界這個方面來講應該是西學為體、中學為用，這個也就是說作品的價值境界一定要現(xiàn)代，而在敘事上更多要靠傳統(tǒng)的、也就是舊瓶裝新酒。就像川端康成說的，“河床是中國的，流水是世界的”。

每一個人都在轉換，都是轉換體。我愛看外國人如何寫中國人、研究中國東西。中國寫外國的東西，他本身就在轉換。自己在這以前做過一些工作，很早的時候把戲劇和話劇做過比較，把油畫和咱的水墨畫做過比較透視，把中醫(yī)和西醫(yī)做過比較——就是種種這方面尋找異同，來尋求在寫作中達到自己的東西。后來我覺得，小說包括一切文章，沒有什么規(guī)律性，沒有可以學的東西。不管用什么辦法，把要說的說清就可以了。為了達到這一點，就要不停的尋找變換的方法。但是不管怎么變，萬變不離其宗。力爭每次變換一點點，可以把自己提升一點點，這就是自己最大的一個滿足或者一個追求吧。就像畫家用水墨畫畫現(xiàn)代生活，這是解放以來中國畫家一直在解決的一個問題。我在美術方面關注的比較多，在這方面總的來說做的比較好，就用傳統(tǒng)的水墨畫表現(xiàn)現(xiàn)代的節(jié)奏。但是以傳統(tǒng)的戲曲怎樣來演現(xiàn)代生活，這方面我感覺中國做的不好。戲曲排的戲曲片，背景都是真山真水，但是一唱，都是那些念白。我覺得做的最不好的就是戲曲。水墨畫對現(xiàn)代生活表現(xiàn)的就不錯，我從中也吸取了很多的經(jīng)驗和教訓。

實際上剛才說的不僅是中國古代的小說，更多是古代各方面的東西。剛才我認真聽大家說的，后來有些東西說不清，年紀大了之后，我總追求說不清的多含義的東西，不想一下說清。有時是有意，有時也是無意的。實際上，從明清我也吸收了很多小品文等的東西，后來小說里的很多也是吸收了很多傳、紀的東西，后來總想把這個變來變?nèi)?。其實對我影響最大的兩個，一本是在八十年代一個西方的現(xiàn)代美術史，傳統(tǒng)的東西，就是西安有一位評論家寫過一本戲曲美學，我在八十年代看了以后收獲很大。這兩個對我早年的影響很大，一個是西方現(xiàn)代的美術史，一個是中國傳統(tǒng)戲曲舞臺美學。因為中國美學在別的方面表現(xiàn)都是一樣的，這吸收的特別多，然后再慢慢組織一些東西，但是這方面確實也存在好多問題。在轉換過程中也不停的在進行試探，小說要永遠不重復、要不一樣，但是一個人不可能徹底變換，但總要不停變換。這里面就要學好多東西，有時候也不理想，類似這樣的討論，從來都沒人涉及到。談起來很有意思，但是誰又都不能說清這個問題。這次聽了大家的一些意見以后，回去再琢磨琢磨，也突然醒悟了很多東西，也要做一些實驗。以后再有新作品，也希望大家給予關懷吧，這一生最有幸的東西作品總被人關注著，我可以不停的修正自己。

賈平凹 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