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文
周永文詩歌小輯
周永文
在一首宋詞里閱讀江南
讀著讀著心就醉了
于是把詞牌當作枕頭
放在春天的窗口
靜候滿枝桃花松開袖口
放飛蜜蜂掙扎的愛情……
如果我愿意
還可以在一場谷雨里
為布谷鳥的念白
撒下詩情的鹽粒
當孤帆遠游碧空
當白鷺遠嫁青天
我就可以
趕著呼兒喚女的羊群
留住萋萋芳草上的腳步
留住一萬個不同的鳥啼……
當靈感的平仄融化草香
暖風陣陣環(huán)抱山林
那首宋詞里的江南
洶涌著我的激情
讓意念的碼頭春潮起伏
兩岸詞牌里的三月
千樹萬樹漿汁充盈
真的不想在詩意里醒來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
如果夕陽可以回頭
我寧愿一生都在清貧中
守著美麗的意境抒情……
把清碧的思緒扶上筆尖
讓親親的茉莉花茶泡一下
我就有了民歌的身段
心情在爽朗中香出精致
一口一個驚嘆
我無法精確計算出
一杯茶葉上的春雨
收留過多少風語
養(yǎng)活過多少鳥聲
滋潤過多少鮮亮的目光
在一杯開水的靜姿中站立
任茶香在內(nèi)心涌動奔騰
一杯一杯,柔軟過多少失語的黃昏
一杯一杯,我的舌頭和靈感
是受了哪一縷春風的恩寵
懸浮的心事還在料峭
我靈魂脆弱的稿紙
常被丟失的時光低聲掩面
倒掉的全是鄉(xiāng)愁的底色……
好茶香在速度上
濃在溫度里
品質(zhì)在于倒入開水時的
瞬間個性舞蹈
面對來去匆匆的浮塵
留一杯開水備用
何懼寡淡無味的人生……
在九月金黃的田野
隨處可見低眉斂目的稻子
讓鄉(xiāng)情停下凌亂的腳步
那些丟在地里的稻穗
是一粒粒金黃飽滿的種子
需要默寫多少遍才能記住呀
父母的背影
在空曠的黃昏彎成偏旁
生動在工整的作文本里
我的上小學三年級的侄女
在秋天的農(nóng)忙里
最喜歡用汗流浹背
為母親造句……
躺在鄉(xiāng)場的草垛上
我的喜歡用溫暖組詞的侄女
擁有筆尖沙沙作響般的抒情
面對一窩小麻雀的呢喃
她如花似玉的遐想
清純得讓我忘記了腰痛
為我取下頭上的草屑
擦去一臉疲憊
她的遙望和向往是干凈的
她的驚訝和凝視是干凈的
望著她用一雙小手
為我扇出一抹清涼
我隱忍的淚水也是干凈的……
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東西需要確認
比如我被烤入青瓷的鄉(xiāng)愁
需要再次打開華豫之門
確認月光老死在哪一棵樹上
比如夜晚筆尖沙沙作響
在靈感喂養(yǎng)的意念深處
需要懷抱書香
確認一條魚是否把水忘記……
比如愛情在陰謀的燭光里
確認理性黎明的隨意而來
確認遠方被海浪拋棄的島嶼
礁石里藏著我戀人的魚群……
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東西需要確認
在我朗讀春城無處不飛花時
一只蟋蟀跳到青苔的墻角
用凄婉的旋律吐出我故鄉(xiāng)的方言
那些按姓氏排列的往事
確認我在懷念的傷口里漂泊
一生守口如瓶
確認世間萬物與我只有一面之緣
確認鄉(xiāng)愁轉(zhuǎn)動在手撕的風車里
確認歲月在輕拿輕放中抖出謎底
于是我乘法的生辰有了減法的命運
生日被一碗面條確認
鄉(xiāng)愁被詩歌確認
愛情被墓碑確認
血腥被舌頭確認
骨頭被動物世界確認……
和一群大雁告別后
你被一直掛在老家的墻上
意象的空間蟬嘶鳥鳴
在最干凈的時光空白處
你左顧右盼
與青藍的炊煙相惜相望
翅膀里殘留著清明的飛絮
俊朗的輪廓把我?guī)?/p>
揮之不去的空靈之狀
窗外阡陌之上的濃稠暮色
讓鄉(xiāng)情鄉(xiāng)音斑白如霜
人生縱有千絲萬縷
服務于陰影里的陰謀
你只一線相求
撲棱棱為我留下一副
煽動春天的翅膀
呼喚遠方澎湃的翱翔
來年的春風還在路上
我熾熱的信仰無約有待
靈魂不再東張西望……
被十萬滴露水叫醒的早晨
鄉(xiāng)音順著平靜的渠水
淌過夢境
讓高出靈魂的比喻
告誡躲在鄉(xiāng)愁里的我
水與火的疼痛
是炊煙熏制的鄉(xiāng)音
凍紅是柿子里的寒氣
在流水的時空
褪盡落花的履痕
仿佛生命一旦有了
化石的質(zhì)感
記憶便被時光的包漿
吸吮成琥珀
而此刻家園荷嘩草喧
父親蹲在水田里
撫摸稻葉上的鵝黃斑塊
心痛一個黃昏
父親說鄉(xiāng)音是莧菜里的紫
掐了頭也能見風就長
把親情燉在鍋里
每一碗都是烈性紅……
這么多年,我在鄉(xiāng)音的窗口
修枝剪葉、深諳家譜
早知道蛙聲是
熟讀農(nóng)諺的碩士
是鄉(xiāng)音的另一個音階
常在失眠的午夜
把鄉(xiāng)謠一路鋪展
暗示我接近掌聲后
還需一生不懈地努力……
我再次想到文昌閣的山楂林
少年維特式煩惱的黃昏
無數(shù)小麻雀在林梢的芽苞里
相互依偎,耳鬢廝磨
一陣北風帶走浩渺的酸味
幾聲狗叫讓陰森的寂寞露出光芒
鄰村的表姐嘴唇鐵青
屈服于幼小生命的光臨
臉色罕見的蒼白
她正在減嘴,對酸澀況味的貪戀
讓她對一日三餐充滿敵意
躲過舌尖上的猜疑
更多的依賴求助于那一樹
半青半紅的酸甜,我曾在賀蘭山下
當兵多年,大西北的山里人
多半好這一口
把山楂果稱之為山里紅
我再次提到文昌閣舊址上的姓氏
表姐懷揣隱身之難在樹下昏睡
每天都是世界末日,這種只屬于
女人的天性痛苦,自古來源于
兩性的萬有引力
但尚未披上婚紗的表姐
瘦弱的掙扎終將在深秋消耗殆盡
將遺言附于一張白紙
再也無力走出那片山楂林
多少年后我在諸多文學名著里
仍能翻到表姐目光的仁慈
當我離開親情在仰望中
用手勢與鄉(xiāng)愁告別
用詩歌泯滅心中的雜念
表姐仿佛依舊站在山楂樹下
晚霞紅得像她披在婚紗上的紅綢
多少年后我對生命的認識是神圣與邪惡
當青春被世俗的鞭炮爆醒后
對婚約凄美的守候
成為我一生研修的課題……
沒被說服的意念
面我而坐
說一些青萍往事
喝幾杯山水暖啤
眼睛望破浮云
太陽是冷凍的夾心面包
不知不覺
季節(jié)在抒情中老去
幾種姿勢渴望占有
寒流是人行道上粗糙的目光
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了
土地承載四季的蔥綠
活著和死去的靈魂
骨叉間交叉著涌潮的麥浪
高貴的詩神一排排伸出手
撫摸我熟透后
失去水分的柔情
懷念我時
身上帶有濃厚的春秋氣息
感謝孔子的寬容
收留我在他的精神夢鄉(xiāng)里
取暖 且讓我常常
淚流滿面……
在大棚里我再次彎下腰
抱起小孫女輕輕親昵
生怕自己瓜秧一樣稠密的胡須
會扎痛這蹣跚而來的鄉(xiāng)情
小孫女嘴含嬌嫩緋紅的草莓
一不小心就咬痛了春光
在瓜架下俯身聆聽
一場場春雨正步步逼近
黃瓜茄子花生青椒
地上地下都是自家兄弟
無須爭吵,無須等待
隔著一層塑膜
春風仍在提前認領(lǐng)
一壟壟新鮮蓬勃的激情
有政策引導,春風不會迷路
陽光下的層層關(guān)注
溶化了我詩意黃昏里的積年寒冰
在大棚里我無須附庸風雅
小孫女的第一聲爺爺
是這個春天的早晨
最干凈的聲音……
黃昏在一頭老牛的背影里
讓我看到生活鞭子的幽藍冷光
還有牛背馱起的夕陽暮云
步步逼近童年饑餓坍塌的記憶
在我與老牛的對視中
土地的寬容達到極限
一把鐮刀讓父親的腰痛曠日持久
脫下褂子系緊腰帶
父親又要赤膊上陣了
在鋪天蓋地的麥浪里
幾貼膏藥貼成他連接皮肉的
最后幾塊補丁……
天空沒有風
父親說沒有風的天空
留不住鷹
父親抱怨我的力氣還停留在
一首絕句的春雨里
不會把燦爛春光里的甜
兌成現(xiàn)實生活中的蜜
正如他風濕的老腰能最先預測出
一場暴雨的傾盆之勢
測出烏云深處的電閃雷鳴
父親咬牙切齒地用力
脖子后面的青筋拉傷了
靜脈曲張的表情
老腰再次拱起令我
膽戰(zhàn)心驚的弧度
他分明在用鞭子
一下一下抽醒我的自尊
抽紅晚霞燒焦的天際
讓一縷鄉(xiāng)謠里的炊煙
斷了我的歸期……
當我把瓦片納入贊美
把它一塊塊擲到
層層疊疊的漣漪里
邂逅水草肥美的淺笑
羞答的小荷早已掰開掌心
丟下蜻蜓海誓山盟的愛情
當我在桑葚的紫里
嚼出兩小無猜的甜蜜
瓦片的一席之地
占據(jù)童年大半個春天
夕陽下的粼粼波光
是童心力量的完美組合
偶有絕技施展
那瓦片靈動的舞步
會掉進菖蒲詩情畫意的陷阱
驚起一窩白眉水鴨的狂歡
我一直擔心那些
瓦片的下落
順著清清碧碧的水聲
我的全神貫注會
輕松找到蘆葉下
小田螺的青苔耳語
順著鵝卵石的腳趾
我會摸到一團荷香里
小青蛙怦怦的心跳和
小蝌蚪曼妙追逐的尾巴……
這曠野里孤獨的青衣
集結(jié)千古悲涼的愁緒
靠近黃昏的蒼茫
讓我思鄉(xiāng)的淚水決堤
鷓鴣天,醉花陰
東風破,烏夜啼
痛心疾首的隱喻
全是意境孤苦的典籍
懸壺濟世的鄉(xiāng)音呀
別帶雜質(zhì)戀戀不舍
讓我借一捧平仄的露水
飲下這一聲聲
鄉(xiāng)愁里鎮(zhèn)痛的顆?!?/p>
春風不嫌我窮
每年都來到鄉(xiāng)下
探望我這個窮親戚
這歲月不老的騎手
堅信人間所有的色彩
都出自它的大手筆
堅信在油菜花的香氣里
它輕輕一揮手
雪花的銀兩便血本無歸
幫我照看好杏花枝頭的蜂群
又幫我打理嫩黃的韭菜地
從古到今那么多
和它套近乎的人
在文字里搬運榮譽和香氣
過去用狼毫小楷
現(xiàn)在用鍵盤
而我只用心
房貸壓彎骨頭的日子
擁有春風一縷
我的心就像一粒發(fā)芽的種子
在順風的長勢里
涌動出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