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康
如果現(xiàn)在的天空不夠生動,明年還有孩子們制造風(fēng)箏
馬曉康
這是來北京的第5個月,文學(xué)也好,市井也罷,快要幻化成泥鰍的我,越來越熟悉了人們在泥土里的穿梭。這是我所缺失的經(jīng)驗(yàn),現(xiàn)在要用時間去彌補(bǔ)。我喜歡樓下的麻辣燙小攤,最好再有一兩杯啤酒,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從哪里來,但我知道,我會剪下許多瞬間,放進(jìn)我的“世界”里,讓它們在那里做活。觀察,是我的靈感來源,它們帶給我最直接的感受。少年離開的這片土地,一點(diǎn)兒平常小事都讓我驚奇不已。
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里,我常噩夢連連。
知己太少。只好創(chuàng)造許多個自己。我逐漸喜歡上了自我對話。站在今天反省過去,或站在過去思考今天。在我雙腳可觸及的土地上,我的經(jīng)歷足以讓我羞恥一生,好在羞恥也是力量,且巨大無比。我還能聽到,懺悔時,千萬個我一起在說話、低頭,自己對自己動刑,把自己拉出來鞭撻,打到體無完膚。我覺得,這是比才華和學(xué)識更重要的事。
在小萬身上,他見證了我最荒誕、墮落的樣子,扯下遮羞布,我僅存的神性和卑劣,都和他有關(guān)。在澳洲,知更鳥是純潔的象征,像小孩子。人們將圣嬰誕生的故事許給它,還把愛情許給它藍(lán)色的羽毛??赡悴坏貌唤邮艿氖?,知更鳥和其他鳥類一樣,會遷徙、會面對風(fēng)暴,會為了一只蟲子大打出手,這是現(xiàn)實(shí),是你不愿去想的部分。這也是我詩歌的精神源頭。
我不是個標(biāo)榜和賣弄痛苦的人。每個人都有痛苦,根本不需要詩人去賣弄。我必須把千萬個自己串聯(lián)起來,讓他們建立起我自己的“莊園”。詩歌本身就是消耗生命力的東西,救不了病入膏肓的,因?yàn)樗麄儾欢?,更救不了疾苦病痛,因?yàn)樵姼璨皇撬?。詩歌,不是文字技巧的奴隸。
在朵漁老師身邊工作,從他身上看到一種迷人的安靜,這是與生俱來的,學(xué)不來。每個人安靜的方式不同。我是一個容易被周圍環(huán)境影響的人,每天坐在窗前,看白云橋上車來車往。有人把街道形容為城市的血管,那么,生存在街道間的我們又算是什么?血細(xì)胞還是外來病毒?我所在的街上,小販和商戶們熟識,是老鄰居。城管來了,罰錢搶東西,商戶們冷眼旁觀,小販悻悻離開。第二天,大家照樣有說有笑。這樣再平常不過的畫面,讓我感到恐懼。你見過晚上7點(diǎn)的北京嗎?離開大都市的那部分,遠(yuǎn)離酒氣和金錢的那部分?;椟S或純白的燈光像一只只小獸的眼睛,潛伏在黑暗里,溫暖又柔弱,有時我真的很擔(dān)心,一點(diǎn)兒風(fēng)吹草動就會讓他們消失。在千萬燈火里,它們太不起眼了。漸漸的,我也安靜下來,我感覺到一種浩大而無形的疲憊,在這種疲憊面前,我連咬緊牙關(guān)的力氣都沒了。
這世上太多東西等著我去寫,筆太重了,往往剛剛提起,就累了。我在澳洲野生了7年,從懵懂少年變成一個成人,熟悉墨爾本的許多街頭,我不是個“假西方主義”者。只靠讀書讀來的“西方主義”是多么可笑。吃饅頭和吃薯?xiàng)l的,對食物的情感是不一樣的。我漸漸開始重視起了審美,這幾乎是東西方對事物觀點(diǎn)差異的源頭。對審美的忽視,是阻擋在我詩歌路上的一道屏障。經(jīng)過一些補(bǔ)習(xí),我開始理解王維的“減法”,理解他的東方性審美,偌大的大漠、偌大的長河落日,被他用短短的“圓/寂”二字就寫了出來。這不是故作姿態(tài)的“先鋒寫作”,而是筆太重,萬物都壓上,只夠?qū)懗鲞@兩個字。
關(guān)于《走在寬廣的大路上》這組詩,是我在寫完一篇同名中篇小說草稿后,幾天內(nèi)寫成的。經(jīng)過連續(xù)幾天的工作和熬夜寫作,我早已疲憊不堪。那是周二的一個晚上,我寫完草稿后下樓去吃麻辣燙。喝了兩杯啤酒后,我抬起頭,看到了久違的星星,夜空下萬家燈火通明,白云橋上車水馬龍,我聽到了北京這座城市的心跳聲……
讓我慶幸的是,為遣詞造句而寫的成分越來越少。
我相信,只要還在,詩便會來找我的。
最后引用父親的一句詩“如果現(xiàn)在的天空不夠生動,明年還有孩子們制造風(fēng)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