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桫 欏
這些年,張好好在不同的城市輾轉,但始終沒有忘記她的故鄉(xiāng)布爾津。布爾津并不是她的祖籍,而是她出生和成長的地方。她屬于“疆二代”,自覺就將新疆當作了故鄉(xiāng)。優(yōu)秀作家都與他們的故鄉(xiāng)保持著精神和心靈上的聯系,我們可以舉出多個例子,從多種角度談論作家與故鄉(xiāng)的關系,比如馬爾克斯、福克納、莫言,再比如與張好好同屬“70后”的徐則臣等。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說起過,張好好是個經驗型作家,從長篇小說《布爾津光譜》、《禾木》到詩集《布爾津懷抱》、《也兒的石河》,故鄉(xiāng)和她的人生經歷始終在文本中保持著新鮮而清晰的面孔,遠不似將故鄉(xiāng)當作背景,并為之匹配上該有的人物那般虛幻。
信息時代,經驗的同質化考驗著作家對生活的感受力。事實上從作家的視角來看,沒有純粹意義上的“客觀”存在,有的只是被主觀化了的現實?;蛟S這種說法聽上去有點唯心主義,但經驗進入作品肯定不是照搬照抄,一定經過了作者的揀選和改造。文學上所謂的現實主義、浪漫主義,或者后起的種種潮流和派別之間的區(qū)分,無非在對經驗的改造程度和表現方式的差異上。我們很難將張好好作品中的寫實與虛構區(qū)別開來,這絕不意味著她的想象力匱乏,反而顯現出她對經驗的處理方式已經達到了一個較高的水平。中國文學在經過了革命化的洗禮之后,寫實成為主流;進入新時期,則又借鑒西方技巧開始對過去寫實的經驗予以拆解和重構。事實上,在當下的文學現場,不乏兩類特征明顯的作品,一類是靠著四處泛濫的資訊改造成的作品。這類作品里書寫的經驗與作家自身并無多少關系,是一種隔岸觀火式的寫作,表達的多是作者的觀念而非切身的感情;另一種則是刀斧技術痕跡明顯的作品,這類作品的僵硬和冷酷是顯而易見的?;赝膶W史,在沈從文、孫犁、趙樹理和周立波等前輩大師的寫作中,現實經驗經過主觀處理進入作品,虛構出來的是比“客觀”還要真實的、渾然天成的世界形象。這樣的寫作在當下并不多見,而在某種程度上,張好好的寫作正是試圖向前輩作家致敬,她作品里的陽光、水、雪山、牛羊和人物,都有著適宜的、保持著生命力的溫度——她感知過他們,并不對他們說三道四,只想賦予他們個人頭腦里最完美的形象。
這就牽涉到張好好作品里的旨趣。將人類的情感和道德置于廣闊的時空視閾內,從中尋找不變的愛和溫暖,這一直是她的文學追求。在本輯收錄的四篇針對張好好不同作品的評論中,都不約而同地指向了這一點。烏蘭其木格專門分析了張好好的長篇小說,指出:“張好好潛入心靈世界開辟文學的廣闊疆域,寫出了西域邊地的靈魂,清晰地確立了屬于自己的寫作向度:向美向善,善愛天下弱小,潔凈而自尊地活著。”湯天勇則更加直接,直陳作者在《布爾津光譜》中所表達出的倫理信念:“張好好筆下的布爾津,萬物有靈、人鬼和諧,人人懷揣向善向美之心,用友善作相處之道,用因果報應來懲罰罪惡,用愛與寬容撫平漸趨開裂的欲望之溝壑。作者相信,愛與善‘是一種社會智慧,一個互相負有責任的禮儀(decorum),在這種禮儀中,善的行為造就好的品德,這不僅是箴言,更是一種習慣性的和人所需要踐行的實踐’?!壁w振杰在認真梳理了張好好的小說美學后,這樣總結她與故鄉(xiāng)的關系:“好好儼然將布爾津視作自己的夢中情人,用飽含深情的詩化筆觸抒發(fā)著自己對故鄉(xiāng)一草一木、萬事萬物的濃濃愛意,真可謂是‘相看兩不厭,唯有布爾津’??!”我由于熟悉張好好為人處事的風格,更加清楚她在生活中的真誠和善良,她并非不辨善惡,只是想為日漸世俗的世界保留最后的羞恥之心,因此我認為她在《禾木》中是“以悲憫和懺悔替代情感和道德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