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杰
倫敦市內百年以上的古老大樓很多,都被列為保護對象。路面汽車增加,自然不能蓋天橋,交通擠塞,一直沒有對策。交通部決定在1996年開始征收“入城費”,每輛汽車開進市內收取兩鎊。此議令倫敦人嘩然,認為政府有趁塞車打劫之嫌,形同強盜翦徑。
在倫敦開車寸步難行,原因是倫敦不同于歐洲其他都會,通衢大道很少。著名的牛津街,大概只有軒尼詩道一半寬闊,且交通燈太多,五步一綠,十步一紅,教人英雄氣短。
馬路上交通燈的桎梏處處,有時令人聯(lián)想到英國人重法治、規(guī)行矩步的精神,不似歐洲大陸。法國巴黎的凱旋門交通之凌亂,歐洲聞名。凱旋門是一個巨型的回旋處,車流不絕,各路英雄目光如炬,不放過一寸空隙,沒有交通燈,汽車反而無為而治。有幾次在凱旋門過馬路,汽車貼腹擦背而過,但法國司機的技術到家,只是跟你打打“擦邊球”,不會釀成不愉快的后果。
倫敦的大理石拱門,在海德公園之側,交通卻比凱旋門“文明”得多,完全是仿效凱旋門的建筑,是拜那幾盞交通燈所賜,但行車節(jié)奏機械單調,服從閃紅爍綠的權威,失去了拉丁民族都市的那份想象力與刺激。
有一位最近去過港臺地區(qū)的英國朋友說,港臺一些暴發(fā)的中產階層嗜車如狂,開車時對汽車引擎百般蹂躪;英國人開車如同與汽車談情,與汽車引擎建立的對話只限于喁喁細語,誠為妙喻。
英國的公路網發(fā)達,指示清楚,旅游英倫,租一輛汽車呼嘯踏上高速公路,遍閱湖光山色,誠是賞心樂事。
在倫敦開車,時速最高限七十英里,比美國高,比歐洲其他國家又有所不如。像德國公路便不設時速之限,因為德國人相信本國造的汽車很可靠,在公路上風馳電掣,不會出問題,加上日耳曼人的精敏觸覺,即使開快車,車毀人亡的機會也極少。
在英國的高速公路上,達爾文的弱肉強食定律是絕對適用的。在英國考車牌,駕駛師傅從來不會帶學生上高速公路。車牌考到手,師傅恭喜之余,不忘提點一句:走在高速公路上,最緊要記住勿向大貨車挑戰(zhàn),一定要俯首稱臣,如果斗氣,吃虧的只有自己。
一經風雨、見世面,發(fā)現(xiàn)這段話充滿哲理。在高速公路上,夜行貨車絕對是霸權,司機披星戴月以方向盤為生,精神空虛,有時專挑弱小膽怯的司機欺負。明明規(guī)定貨車不準走最外線,它硬與你的車并排而馳,又不超越,故意挨得很近,一陣熱風迫來,幾乎人仰馬翻。好在車輪上沒有裝鋼刀,否則好像電影《賓虛》里的一場大賽馬,不知有多少英雄斃于其無可駕馭的邪惡勢力下。
有一夜因不甘一輛大卡車的欺壓,在高速公路上與之周旋,寸土必爭,卡車不斷超前,死活要把我逼到公路邊緣,右邊八只黑輪高逾人身,如泰山壓頂。黑夜中生死系于一線,幾乎逐詹姆斯·迪恩的煙塵與烈焰而去,思之仍怵然而驚。
(摘自“搜狐讀書” 圖/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