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城打工的時候,有天晚上出來溜達,遇到了初中同學開源。
開源頭發(fā)亂得像鳥窩,皺皺巴巴的夾克衫上沾滿了油漆。開源說好不容易碰一起,找個酒館喝二兩。幾杯酒下肚,開源說他在一個建筑工地上混,又問我在哪里高就。我說:“我可不像你那么能干,我在《元城文化》雜志幫人家寫寫稿子,掙個稿費,勉強混口飯吃?!遍_源聽了,擂我一拳,一副驚喜的神色,說:“趙哥混得不錯呀,都成領(lǐng)導了?!?/p>
那天,開源喝得醉醺醺的,搶著買單,還和我交換了電話號碼,說以后常聚聚。過了幾天,開源打電話,說是在聚賢酒家請客,讓我過去作陪。我說我這人不善應酬,算了吧。開源好像生氣了:“不給面子???不就是多一雙筷子嗎?”
我也是喜歡蹭吃蹭喝不想花錢的人,既然開源把話說到了這份兒上,那就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開源請的是和他一起工作的幾個哥們兒。大家一落座,他就介紹我說:“這是我的盟兄趙明宇,在一家雜志當記者,黑白兩道都有朋友。”大伙兒艷羨的目光看著我,輪番向我敬酒,一個個舉著酒杯說“請領(lǐng)導多關(guān)照”。我喝得眼睛紅紅的,說:“我也是打工的,只不過多認識幾個人?!?/p>
開源當了小組長,又當了建筑隊隊長、包工頭,承攬了一項工程。開源不停地請客,每次都是讓我作陪,每次都是把我捧上天,把我吹捧成無所不能的萬金油。請的客人先是建筑公司的頭頭兒,后來就形形色色了,公安、工商、城管、環(huán)衛(wèi)等各個行業(yè)的負責人都有。有次請一家建筑公司王經(jīng)理吃飯,說我是無冕之王,在元城沒有我辦不成的事兒,本事通天,常常和市委書記喝酒呢。
幸虧我聽說過一些市領(lǐng)導的故事,隨話答話,拿出來胡侃一番。王經(jīng)理聽得點頭哈腰,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我說:“開源是我鐵哥們兒,他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有事兒我兜著?!?/p>
王經(jīng)理喝高了,臨走,跟我要名片,說是以后常聯(lián)系。
第二天醒來,想起昨天說的醉話,我連忙給開源打電話,說:“你這不是害我嗎?王經(jīng)理真的有事兒找我可咋辦?我們雜志社是清水衙門,一沒錢,二沒權(quán)。”開源笑了:“趙哥你放心,他不會找你的,真的找你,你就說在韓國考察呢,等回國再說?!?/p>
有一天警察找我,問我:“認識開源嗎?”我說:“認識啊,是不是又要我陪你們吃飯?”警察說:“請你配合我們調(diào)查,開源欠一百多個民工的工資,不知去哪里了?!蔽殷@訝:“這怎么可能呢?前天他還和我在一起呢。”我連忙拿出電話撥開源的號碼,不在服務區(qū)。
警察說:“開源留下話,說你是他的鐵哥們兒。民工找王經(jīng)理鬧事兒,王經(jīng)理說你承諾,開源的事兒找你辦?!?/p>
這時候手機響了,是王經(jīng)理打來的。王經(jīng)理說:“開源的事兒你不是大包大攬兜著走嗎?”
都是陪吃惹的禍,我恨起了自己這張饞嘴。我為這事兒攤上了官司,一個多月才處理好,也失去了工作。后來我費盡周折,到《元城電視報》拉廣告,和主編老龔混成了朋友。
生活總算是平靜下來了。忽然有一天,開源微笑著站在我面前。我瞪著眼睛說:“你可是害苦了我。”開源穿著筆挺的西服,手上戴著金戒指。他歪著腦袋說:“別說話那么難聽,兄弟如今在省城混大了,走,找個地方,我請你喝茶。”我再也不愿搭理他了,像趕蒼蠅一樣揮揮手說:“算了吧,我還有事兒?!?/p>
打發(fā)走開源,主編老龔跟我打電話說:“中午有個飯局去不了。你去吧,替我應付一下?!?/p>
替人吃飯是好事兒,我焉有不去之理?是個胖女人請客。胖女人和我握手:“您是龔主編吧?失敬失敬,請上座。我老公中午有個會議,過一會兒才能來,我先替他給龔主編敬個酒?!?/p>
我冒充主編老龔,在主座上坐了。胖女人指著身邊的一個臉上有塊疤的男人,訕笑著跟我說:“這位是我老公的哥們兒,在元城黑白兩道都有朋友,沒他辦不成的事兒。”我看了疤臉一眼,不像是什么好鳥。我拖著長腔,慢條斯理地問他:“老弟怎么稱呼?”胖女人搶著道:“他叫趙明宇,記者?!?/p>
我愣了,直勾勾的眼神盯著胖女人,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一下子清醒了,我問:“你老公是不是叫開源?”
胖女人驚喜地說:“是啊,你認識我老公?”
“扒了皮我也認得他……”
(選自《文匯報·筆會》)
【推薦語】 這篇諷刺小說中的“趙明宇”,從端起酒杯的那刻起,就被老同學開源綁上了利益的“餐桌”,他雖然飽了口腹,得了虛榮;但攤上了官司,丟了工作。而開源借“趙明宇”這個“無冕之王”下的蛋作配菜,逐漸喂肥了自己,還混得人模狗樣。這一福一禍告訴我們,講究情義的禮儀文化、酒文化在悄然變化,它的背后很可能隱藏著某些官場、市場的“智慧”,我們切不可像“趙明宇”那般的“弱智”。否則,被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