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

以誠相待是婚姻幸福的基礎，如果一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摻入了謊言和欺騙，那么，再安逸美好的生活也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海市蜃樓。

她是耿直的湖南妹子，在河南打工時，遇到了安靜內向的男孩張?zhí)焖Ｋ膼酆秃亲o讓鮮少受到重視的她心動、難舍，所以，當他告訴她，他是逃婚來到河南，偽造身份漂泊天涯時，她接納了他，將他的戶口遷到了自己的老家湖南，從此洗白了他的身份。

婚后，她發(fā)現(xiàn)丈夫的心里藏著許多秘密，她為此擔心、焦慮，她越想揭開這層迷霧，越?jīng)]有勇氣，因為她預感到這是一件很不好的事，對他們的婚姻很不利。她害怕真相，所以不斷麻痹自己，強迫自己相信丈夫是清白的……

然而，麻痹終究是自欺欺人，2017年5月，在一次人口普查中，南京市秦淮區(qū)警方來到了她的家，等待她的將是怎樣的結果？

只要你心里有我，其他我都不在乎

湖南姑娘袁鳳琴從小在農村長大，貧乏的童年讓她特別向往繽紛浪漫的生活，渴望邂逅一段美好的愛情。懷著這樣的夢想，她來到河南信陽市，在一家商場做服務員。

2007年年初的一天，袁鳳琴正在工作，一個小伙子跑過來，說自己撿到了一個包，讓她廣播找下失主。袁鳳琴心想：“這個小伙子真熱心?！睅滋旌?，在商場附近的燴面館，袁鳳琴再次遇到了這個小伙子，兩個人就這樣相識了。

從此之后，他們經(jīng)常在面館里相遇，袁鳳琴知道了小伙名叫張?zhí)焖诟浇鼋ㄖと?，他和自己一樣，每次吃面都放兩勺辣椒。有一次，袁鳳琴問他：“你這么喜歡吃辣，是南方人？”張?zhí)焖读艘幌拢÷暣鸬溃骸安?，我是本地人。”“怎么聽你口音不像？”“嗯，我從小就這樣。”

嗜辣，又同是底層打工者，相似的境遇讓他們有很多話題。2008年春節(jié)后，袁鳳琴從老家回來，帶給張?zhí)焖畮灼坷苯酚停骸八徒o你，拌飯?zhí)貏e好吃！”工友起哄道：“這辣椒不辣，是甜的！”張?zhí)焖樇t了，他對袁鳳琴說：“謝謝你！我?guī)愠鋈マD轉?！惫さ馗浇鼇y糟糟的，可是袁鳳琴卻樂在其中，自顧自地說起了自己的生活。她說自己24歲了，這次回去父母都催著她相親，她不想聽從家里安排，想找個自己喜歡的，說完羞澀地看了張?zhí)焖谎?。張?zhí)焖皖^不語。

從此以后，袁鳳琴感到張?zhí)焖畬λ裏崆榱撕芏啵麜谙掳嗪髱ス珗@走走，給她買杯奶茶，或是出去吃飯，給她點一碗牛肉面，自己卻吃素面。一切的一切，讓兩人的感情水到渠成。張?zhí)焖谠P琴面前總是小心翼翼的，喜歡低垂著眼睛認真地聽她說話，耐心地幫她做事，那副卑微的樣子讓袁鳳琴感到很溫暖。袁鳳琴家里姊妹多，從小到大，從來沒受過父母的重視，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株野草，卻沒想到有一天這株野草也能像公主一樣被人珍視。

戀愛后，兩人在附近租了間房子，生活清苦卻溫馨。一天，袁鳳琴洗衣服時，翻出了張?zhí)焖纳矸葑C，上面顯示的戶籍地是羅山縣。張?zhí)焖貋砗?，她問道：“你家在羅山縣？家這么近，怎么沒見你回去過？”沒想到張?zhí)焖樕兞?，他一把奪過身份證，叫道：“你怎么擅自翻我的東西！”袁鳳琴頓覺莫名其妙：“我洗衣服發(fā)現(xiàn)的，身份證又不是什么秘密，怎么不能看了？難道你在老家結了婚？”張?zhí)焖椭^，支吾半天不說話。袁鳳琴心里七上八下，追問他：“難道你真成家了？”被問急了，張?zhí)焖f：“別瞎想了，這身份證是假的，我老家不是這里的?！痹P琴蒙了，身份證是假的，那眼前的男友是誰？張?zhí)焖怪^，說起了幾年前的一段往事。

他告訴袁鳳琴，自己的真名叫“劉寧”，老家在安徽農村，家里有3個孩子，他排行老二。2004年，家里給他介紹了一門親事，女孩手指有殘疾。父母覺得女方家里有房子，能省下不少錢，就訂了日子，商量把婚事辦了。張?zhí)焖f：“我不想娶那個女孩，訂婚那天，我跟女方家里人打了起來，之后就逃走了?！薄斑@么多年都沒回去過？”張?zhí)焖畵u搖頭：“她們家在當?shù)赜袆萘?，一定會報復我的，我不敢回家，也不敢跟父母?lián)系……對不起，我騙了你，但我不是故意的?！焙妥约荷盍撕脦讉€月的男友，居然連名字都是假的，袁鳳琴有些接受不了。當晚，她收拾了幾件衣服，搬到了同事家住。

聽了袁鳳琴的傾訴，同事提醒她：“建筑工地上都是外地人，身世復雜，你可得小心點兒，不行就和他分手算了?！毕胫碌脑?，袁鳳琴心里很亂，一整夜，腦子里都是她和張?zhí)焖谝黄鸬拿篮萌兆?。在外漂泊了這么多年，好容易遇到了一個對自己好的男人，有了一份安穩(wěn)的幸福，她舍不得輕易放棄。

幾天后，因為思念難耐，袁鳳琴又回到了出租屋。張?zhí)焖瓷先ヮj廢極了，見到袁鳳琴，他跪了下來，什么都不說，只是抹眼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心疼不已的袁鳳琴蹲下身把張?zhí)焖似饋恚骸拔蚁牒昧耍热荒阈睦镉形?，我就不問那么多了，只要我們能踏踏實實過日子就好?！薄澳檬裁催^日子？我現(xiàn)在連個正式的身份都沒有?！睆?zhí)焖诡^喪氣。袁鳳琴試探著問：“能不能回家調解一下？”張?zhí)焖R上拒絕：“絕對不能回家，萬一他們硬逼著我和她結婚，你該怎么辦？”袁鳳琴害怕了，她仔細想了想，對張?zhí)焖f：“不然我?guī)慊匚依霞野桑涯愕膽艨谶w到我們那，我們就能名正言順地結婚了?！甭犈堰@么說，張?zhí)焖拥冒阉龘г趹牙铮蛔〉卣f：“你對我真好?！?/p>

為了所謂的幸福，她成了謊言的幫兇

幾天后，袁鳳琴帶著張?zhí)焖氐搅撕侠霞摇榱吮苊夤?jié)外生枝，袁鳳琴騙父母說張?zhí)焖赣H早逝，母親改嫁，愿意入贅到袁家做女婿。

到了袁家，張?zhí)焖刻烀χ黾覄?、干農活，對鄰居們也是客客氣氣。袁家父母挺開心，張?zhí)焖m然窮了點兒，但如果能踏實過日子，將來給自己養(yǎng)老也不錯，于是就托關系幫他遷戶口。他們的村子地處偏僻，人口審查不嚴格，再加上張?zhí)焖诖謇锏目诒诲e，戶口的事很快就辦妥了。2008年10月1日，兩人領了證。

婚后不久，袁鳳琴懷孕了，張?zhí)焖M心照顧她。袁鳳琴從小吃苦習慣了，從未享受過被呵護的滋味，這一切都讓她感到欣慰。2009年8月，女兒出生了。出了月子，張?zhí)焖蝗粚υP琴說：“前幾天我給以前的朋友打了個電話，知道我爸媽現(xiàn)在在南京打工，我想讓他們見見孫女?！痹P琴問：“他們這么大年紀還出來打工？”張?zhí)焖f：“自從那事發(fā)生之后，他們怕那家人找麻煩，就也從老家搬了出來?！眅ndprint

袁鳳琴有些嘀咕了，一次逃婚能讓一家人舉家搬遷，看來這事沒這么簡單啊。張?zhí)焖畤@了口氣，緩緩說道：“鳳琴，實話和你說吧，那天我不僅逃婚，還打傷了女孩的哥哥。他家不斷找茬兒，所以我父母只得也搬出來了?！痹P琴徹底蒙了，她沒想到丈夫還有事瞞著她，要說逃婚是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打傷人就不一樣了，輕則賠錢，重則治罪??！她擔心地說：“要不托人回去看看，如果對方傷得不重，我們賠點兒錢行不行？”張?zhí)焖胍矝]想就拒絕了：“過幾年再說吧！如果對方不依不饒，非要我坐牢怎么辦？”袁鳳琴心亂如麻，但是考慮孩子沒有父親哪行，只能咬牙忍了。張?zhí)焖⒓囱肭笤P琴：“我逃出來了好幾年，虧欠父母太多，如今穩(wěn)定了，我也該去給他們盡盡孝?！痹P琴不想失去她苦心經(jīng)營的家，點頭同意了。

袁鳳琴騙父母說出去打工，帶著年幼的女兒，和張?zhí)焖畞淼侥暇┣鼗磪^(qū)投奔公婆。第一次見面，袁鳳琴就覺得公婆有些奇怪，按理說多年沒見，應該很親熱，可公婆看著丈夫，眼神冷冷的，還透出深深的失望。張?zhí)焖傲寺暎骸鞍謰?，我回來了?！崩先藳]回答，只是一把抱過孫女，流下了眼淚。

吃過飯，張?zhí)焖迅改负暗搅朔块g里，只聽見里面?zhèn)鱽砑ち业臓幊场ｋ[約聽見老人說：“你這個畜生，你對得起誰？以后我去了地下，都沒有臉見祖宗?！闭煞虺鰜砗?，袁鳳琴看見他臉上有巴掌印，看樣子公公動手了。進屋后，袁鳳琴心疼地問道：“你爸咋說那么嚴重的話，什么叫對不起祖宗，如果不是他們強行給你安排婚姻，你能變成今天這樣嗎？雖然打了人不對，但是又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怎么就不能原諒了。”張?zhí)焖牶?，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敷衍道：“老人心里有氣，你就當啥也沒聽到，也不要多問，知道嗎？”袁鳳琴點點頭，心里卻越來越疑惑。

一次閑聊時，袁鳳琴問婆婆：“媽，咱家怎么也沒親戚來串門呀？天水的大哥和小弟現(xiàn)在都在哪？”婆婆望了她一眼：“把自己日子過好就行了，問那么多干啥?！痹P琴一頭霧水，她隱約感到丈夫還有事瞞著自己，但事到如今，自己在南京無依無靠，不選擇相信他又能怎么辦呢？

在家待了一段時間后，張?zhí)焖赣H去了附近的工地打工，袁鳳琴在家?guī)Ш⒆?。一天，鄰居過來借針線，問袁鳳琴：“你媽在家嗎？我家買了不少粽子葉，快到端午節(jié)了，問她要不要包粽子？”聽見這話，婆婆趕忙從屋里走出來，把袁鳳琴推進屋里，對鄰居說：“大姐，我不是她媽媽?！编従油犷^往里瞅，疑惑道：“怎么？這小兩口不是你兒子和兒媳嗎？”婆婆賠笑道：“不是不是，他們只是湖南那邊的親戚，過來暫住的?！甭犚娖牌诺脑挘P琴愣住了。

晚上，公公回來后，聽婆婆說了這事，在飯桌上發(fā)了話：“以后不要跟別人瞎搭話，別人問起來，就說咱們是親戚?！痹P琴不解地問：“為什么連我們的關系都要隱瞞？”張?zhí)焖话寻阉Щ匚堇铮骸叭绻麆e人知道咱們的關系，一旦傳到老家去怎么辦？你還想不想過安穩(wěn)日子了？！”袁鳳琴從來沒見過丈夫如此緊張，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把許多話都咽到了肚子里。

真相大白，自釀苦酒難下咽

在南京的幾年間，張?zhí)焖?jīng)常換工作，他們也經(jīng)常搬家，但張?zhí)焖畬υP琴和女兒很照顧，這讓袁鳳琴心里頗感欣慰。雖然丈夫好像有事瞞著自己，但只要日子相安無事，袁鳳琴就打算這樣過下去了。

2013年，女兒快4歲了，袁鳳琴和丈夫商量：“同齡的孩子早就上幼兒園了，咱也送女兒去吧?！睆?zhí)焖⒖逃行┚o張，他想了想說，“上幼兒園可以，但必須你接送她?！痹P琴答應了。張?zhí)焖o女兒找了一個偏僻的民辦幼兒園，因為這里“熟人”少。

2014年的一天，袁鳳琴因為感冒高燒，在醫(yī)院打點滴，張?zhí)焖荒苡H自去幼兒園接女兒。放學途經(jīng)一個十字路口，女兒對他說：“爸爸你看，那是交警叔叔，我們老師說了，交警叔叔是維持交通秩序的，見到面要打招呼、敬禮。”說完，她掙脫爸爸的手就要去敬禮。看見那身警服，張?zhí)焖畤樀谜f話聲音都變了，直往后退，厲聲對女兒說：“走，回家！”被父親嚇到了的女兒一路哭著回了家。到家后，袁鳳琴責備丈夫：“孩子要打招呼就打好了，干嘛把她惹哭了?！睆?zhí)焖椭^，心虛地端起一杯茶：“路上車多，早點兒回來在家里玩兒多好?！笨粗煞蚓o張的樣子，袁鳳琴無奈地嘆了口氣。

2015年春天，袁鳳琴在工作時認識了一個安徽阜南縣的大姐。她回來興沖沖地對張?zhí)焖f：“我今天認識了一個人，是你老鄉(xiāng)?！薄拔依相l(xiāng)？你知道我老家是哪里的？”這些年，張?zhí)焖桓拮诱f過是安徽人，卻從沒說過具體地方?！案纺涎剑覠o意中聽爸提到過，就記下了?！睆?zhí)焖牶螅o張地說：“你有沒有跟別人說什么？別人有沒有問你什么？”丈夫的神情就像是天大的秘密被別人發(fā)現(xiàn)了一樣，幾乎要吃了人，袁鳳琴嚇壞了：“不就是認識了一個你老家的人嗎？又不是天大的事，何必那么緊張？”張?zhí)焖@才知道自己失態(tài)了，他局促地說：“咱們日子剛過安穩(wěn)些，我就怕那戶人家找來，打攪了現(xiàn)在的平靜生活?！痹P琴皺著眉頭坐了下來，埋藏在心中的問號越來越大，她真想對丈夫說：“我知道你有事情瞞著我，告訴我是什么？”但她沉思良久，還是把這句話咽了下去，她似乎在躲避，躲避那個讓自己感到恐懼的答案。但該來的遲早會來，無論怎樣回避也沒有用。

2017年5月初，南京市秦淮區(qū)警方對轄區(qū)人口進行大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統(tǒng)計到張?zhí)焖視r，警方發(fā)現(xiàn)了異樣。根據(jù)戶口簿上顯示，張家有三個孩子，大兒子一家另住，二兒子涉嫌一起輪奸案在逃，小兒子在外地打工。那么這平白多出來的一家三口又是誰？據(jù)鄰居稱，他們雖不父子相稱，但給人的感覺就跟一家人一樣。很快，警方調查發(fā)現(xiàn)張?zhí)焖谷簧嫦右黄?3年前的輪奸案。警方找到他時，張?zhí)焖懿怀姓J自己就是當初涉案潛逃的“劉寧”。因為他有正規(guī)的身份戶口登記，警方一時間也不好判斷，最終提出進行DNA鑒定。知道一切都瞞不住了，張?zhí)焖@才交代了一切。

2004年6月4日，剛滿20歲的劉寧和幾個朋友酒后閑逛，有人提議要去找個女孩出來耍耍，幾個人一拍即合。當天晚上，他們遇到了下夜班的女孩王琦。他們把王琦拖到荒郊野外，將她輪奸。事發(fā)后，另外5名嫌疑人迅速被抓住，只有劉寧在逃。抓捕歸案后，劉寧被秦淮公安分局迅速移交到了安徽阜南縣公安局。

得知丈夫竟然是個強奸犯，袁鳳琴癱倒在地，追悔莫及。這么多年，她一直感到丈夫有事瞞著自己，卻為了保全所謂的平靜婚姻而選擇默不作聲。如果當初自己勇敢一些，追問到底，勸丈夫投案自首，結果會不會和今天不一樣？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摘自《婚姻與家庭·社會紀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