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匪石詩詞輯補(bǔ)

陳建男

(臺灣大學(xué) 中國文學(xué)系，臺灣 臺北)

陳匪石詩詞輯補(bǔ)

陳建男

(臺灣大學(xué) 中國文學(xué)系，臺灣 臺北)

陳匪石學(xué)詞于朱祖謀，亦為南社成員，其詩詞已由黃山書社出版《陳匪石先生遺稿》，然尚有遺珠，可自晚清民初報刊雜志輯補(bǔ)詩二十三首、詞三十五首。

陳匪石；南社；輯補(bǔ)

一 前言

陳匪石(1883—1959)，原名世宜，字小樹，號倦鶴，江蘇江寧人。陳匪石少從張仲炘(?—1920)學(xué)詞，光緒三十二年(1906)東渡日本學(xué)習(xí)法律，二年后歸國，在江蘇法政學(xué)堂任教，又隨朱祖謀(1857—1931)學(xué)詞，除了《舊時月色齋詩》與《倦鶴近體樂府》外，著有詞選《宋詞舉》與《聲執(zhí)》《舊時月色齋詞譚》等詞學(xué)著作。

陳匪石在日本時結(jié)識黃興(1874—1916)，加入同盟會，回國后又參與南社，積極投身革命。自1912年至1923年期間，陳匪石先后擔(dān)任《光華日報》(1912—1913)、《民權(quán)報》、《生活日報》(1913)、《民信日報》、《民國日報》(1915—1916)、《民蘇報》(1916)、《中華新報》、《民國日報》(1916-1919)記者與《申報》《商報》特約通信員，曾赴南洋，多年常駐北京。此等經(jīng)歷，亦可在詩詞中見其憂國憂民、剛直之個性。

陳匪石對詩詞作品再三修改，生前未正式出版，黃山書社據(jù)油印本出版為《陳匪石先生遺稿》，筆者自報刊雜志輯補(bǔ)詩二十三首、詞三十五首，希冀能更全面檢視陳匪石的詩詞創(chuàng)作。

二 佚詩輯考

研究晚清民初文人作品，除了已出版的別集之外，不可忽視當(dāng)時最重要的傳媒，即報刊雜志。報刊雜志上所刊載之作品，往往可作為輯佚、校勘之用。陳匪石既曾任記者，自然曉得傳媒的傳播與交流在當(dāng)時的重要性，今所見《舊時月色齋詩》為丙子(1936)年之后的作品，筆者所輯詩作則幾乎都是在此之前的詩作，可補(bǔ)白其早年創(chuàng)作的痕跡。

001 庚子八月夏口感事

風(fēng)雨江聲里，孤燈落楚鄉(xiāng)。

妻孥隨櫂去，枕簟入秋涼。

喜亂終輕已，殘民亦可傷。

誰憐孤士感，拭眼對蒼茫。

(《國學(xué)雜志》1915年第1期)

按：雖刊于1915年，然詩題“庚子八月”可知作于1900年。此時陳匪石受聘于江寧幼幼學(xué)堂，任職教員。

002-005 送吳世榮赴都四首

君今振轡幽燕去，雪虐風(fēng)饕日未中。

擊筑漸離隨處有，酒酣應(yīng)見氣如虹。

不見林泉成辟世，用為舟楫又離家。

猿凄鶴怨君知否，閑卻澄懷滿苑花。

幸予竟得遂初服，法網(wǎng)重重肯自投。

一葉扁舟隨興往，細(xì)斟南斗酌江流。

負(fù)君李郭同舟約，別后相思亦愴神。

情重忍離遂作別，天涯還作未歸人。

(《光華日報二十周年紀(jì)念刊》)

按：詩雖刊于1931年，然吳世榮(1875-1945)為著名南洋商人，資助革命事業(yè)，其赴南京之時間可考，為1912年元旦之前，故詩應(yīng)作于1911年。

006 舊除夕和茳漁

蕩滌腥羶凈，今茲第一年。

龍蛇方奮斗，鷹隼尚盤旋。

鏡聽添新話，珠還證夙緣。

屠蘇明日醉，浪擲五銖錢。

(《民權(quán)素》第1期、《光華日報二十周年紀(jì)念刊》)

按：此詩亦刊于《光華日報二十周年紀(jì)念刊》，詩題作《辛亥舊除夕和中冷》，其中“蕩滌腥羶凈”作“蕩滌腥羶盡”，“鏡聽添新話”作“更聽添新話”。詩雖刊于《民權(quán)素》，時間為1914年，然據(jù)詩題云“辛亥舊除夕”，知作于1912年。

007 南京陷后得家書

不因秋興動悲歌，噩夢驚心涕泗多。

盡有才華負(fù)書劍，無窮恩怨永山河。

見人便覺肝腸碎，避地翻嫌骨肉多。

尚未休兵怕離散，開緘先自蹙雙蛾。

(《民權(quán)素》第2期)

按：詩刊于1914年。南京于1913年曾遭逢戰(zhàn)亂，此年7月，國民黨以袁世凱(1859—1916)暗殺宋教仁(1882—1913)與不遵守臨時約法為由出兵，與張勛(1854—1923)、馮國璋(1859—1919)的聯(lián)軍對戰(zhàn)，9月，南京被張勛等軍隊攻陷，國民黨軍隊敗走。

008-009 感時二首

老羞一怒楚吳吞，水火瘡痍忍弗論。

未必千秋無史信，本來三海是君門。

主權(quán)爭競龍蛇起，民意摧殘雞鶩喧。

半壁河山半烽火，可憐白日總黃昏。

如夢浮生底事忙，拿皇路易甚收場。

獄興文字亡秦轍，恩市武人司馬腸。

歲月寶珍甘擾攘，乾坤錦繡劇荒涼。

愚民更有傷心事，骨肉流離道阻長。

(《民權(quán)素》第3期)

010-011 題可生小影

絕代聰明絕代癡，春山如睡雨如絲。

沈郎為有江郎感，瘦損腰圍不自知。

終軍況是請纓年，手把吳鉤欲問天。

枉說信陵好醇酒，深情無處不纏綿。

(《白相朋友》第1期)

按：此詩刊于《白相朋友》，約作于1914年。可生即姜可生(1893—1959)，亦為南社成員、民初報人。

012 柬可生

天界華鬘夢一場，雙成曾許抗顏行。

詩題蕉葉語都囈，飯啖胡麻醒亦狂。

枉自迷離歌撲期，未堪哀艷誤文章。

青天碧海知誰是，為道神仙事渺茫。

(《白相朋友》第2期)

按：此詩刊于《白相朋友》，約作于1914年。第五句“期”字出律，疑為“朔”，原文如此，不敢妄改，以俟他日有更多佐證。

013-016 秋柳和漁洋四首

漁洋《秋柳》四律為一時傳誦，顧用意多晦，會心者希。某氏詩話謂第三首指芝麓、梅村諸人，第四首指玉京、妥娘諸名妓，固已。余細(xì)味之，黃驄之曲、烏夜之村，隸帝后事則橋陵弓劍之慟也。板浦隋堤之水，瑯琊大道之王，則江上殘棋之泣也。且據(jù)漁洋年譜，此詩作于丁酉，為順治十四年，閩祚雖亡，永歷猶在，故有新愁帝子、舊事公孫之語，殆純乎黍離淚矣。羌有棖觸，依均和之，旨趣雖別，?？鄬嵧?，新城有知，當(dāng)不以唐突西施責(zé)我。

更從何處喚鵑魂，瑟瑟西風(fēng)白板門。

燦爛黃金空有色，凄涼玉露欲無痕。

殘蟬依戀宮前樹，流水回環(huán)郭外村，

搖落江潭新舊感，蘭成心事一般論。

癡情曾與搗玄霜，綠轉(zhuǎn)黃回十里塘。

走馬忽空京兆市，嫁衣重檢小蠻箱。

從知風(fēng)景無多處，難得金剛不壞王。

歌舞當(dāng)年忍回首，夕陽惻惻舊宮坊。

年時染汁上征衣，太息春婆一夢非。

魔女斗腰紅粉盡，亂鴉墮影綠陰稀。

露垂桐井余螿泣，雨打榆錢化蝶飛。

聞道空園在南角，永豐移植愿多違。

濯濯臨風(fēng)也自憐，飄蓬一例幻秋煙。

何當(dāng)池上生芳草，記取庵前種木綿。

官渡尚容他日念，長門爭鎖太平年。

沉沉街鼓猿啼急，暗祝春回巫峽邊。

(《國學(xué)雜志》1915年第1期)

017 長樂歌改長恨歌，即用原韻

迷離撲朔俱傾國，顛倒鴛鴦求未得。

福家有女初長成，半掩荊扉人盡識。

母也不良甘自棄，家住銀橋蕅塘側(cè)。

何論魏熟與張生，但擲纏頭見顏色。

可兒生小白蓮池，鉛華不御洗胭脂。

花開姊妹嬌無匹，始是臺基最盛時。

謠諑蛾眉漸動搖，金吾不許度春宵。

春宵苦短慵難起，白簡無情早入朝。

倉皇奔走無閑暇，瑟縮蓬門夜復(fù)夜。

袞袞征歌選色人，只今誰是護(hù)花身。

阿姊妝成別遣嫁，芝蘭芳草獨藏春。

昔日黃金擲如土，可憐債主排門戶。

致令多情阿母心，不恨生男恨生女。

蓮花高唱入青云，狗子微名處處聞。

鼓敲八角粉絲竹，四海升平聽不足。

干爺拜罷帶儂來，驚破單弦牌子曲。

正陽城闕軟塵生，東洋車子西南行。

馬路遙遙行不止，南出都門二三里。

微貲不發(fā)無奈何，忍使蛾眉勞欲死。

名師別訪有人收，吳氏菱仙菊部頭。

從此教歌閑不得，唱工身段熟如流。

珠喉一串和弦索，登臺妙奏回龍閣。

游園久仰小人名，點染春光恩不薄。

津沽水碧楊柳青，經(jīng)理朝朝暮暮情。

雷峰見子傷心色，蜀道思君腸斷聲。

此際梅郎控鶴馭，到此流連不能去。

猶記包廂戲館中，脈脈秋波相視處。

羅馮相顧共摳衣，綴玉軒中歸未歸。

歸來言笑皆依舊，艷羨纖腰纖似柳。

腰如楊柳柳如眉，對此如何涎不垂。

春風(fēng)桃李銷魂日，秋雨梧桐吃醋時。

正宮賢內(nèi)真蒿草，結(jié)發(fā)恩情一夕掃。

梨園子弟綠鬢新，蘭閨伴侶青蛾老。

魂越神飛思悄然，電燈熄盡未成眠。

籬邊菊綻三秋夜，嶺上梅開十月天。

六郎豪俠恩尤重，為恐孤衾誰與共。

幸逢趙女破瓜年，來入楚王行雨夢。

齊東道士老門客，久矢忠誠喪魂魄。

為感檀郎寤寐思，遂教篾片殷勤覓。

汽車鎮(zhèn)日奔如電，梅王戚尚阝求之遍。

任渠詞令涌如泉，兩處碰釘皆不見。

拌將金屋托冰山，山在京塵縹緲間。

洞房花燭安排起，其中綽約居仙子。

中有二人字曰芳，雪膚花貌皆如是。

銀蒜低垂玉鑰扃，有情眷屬一朝成。

聞道射雕當(dāng)日事，畹華帳里夢魂驚。

幾番就枕又遲徊，無限深情郁不開。

櫻口脂殘新睡覺，羅襦襟解下床來。

霜矛雪盾嬌難舉，倒鳳顛鸞剛罷舞。

雙雙俏影倚闌干，真似梨花春帶雨。

盛傳梅福忌梅王，舊侶音容兩渺茫。

蘆草園中恩愛絕，蓬萊島上日月長。

新聞佳話紛傳處，瘴氣烏煙墮云霧。

唯將拜客表深情，名紙新裁遞將去。

芝娘芳譽盈歌扇，顧曲周郎費洋鈿。

任教洋鈿擲萬千，紅氍毺上難重見。

為譜長歌重費詞，詞中有趣兩人知。

三月三日長生庫，典盡春衣看戲時。

在天不作杜鵑鳥，在地不為楊柳枝。

鵑啼柳折有時盡，此樂綿綿無絕期。

(《禮拜六》第140期)

按：詩刊于1921年。此題非陳匪石所獨創(chuàng)，1916年《馀興》第18期即有一系列仿擬改寫唐詩之作，其中有筆名為“踅腳翁”者，即作《長樂歌仿長恨歌體用原韻》。

018-019 題吳瞿安《無價寶雜劇》，意有未盡，再寫二闋

女郎身世半緘愁，淚眼晴光一卷收。

莫問綠翹身后事，凄涼風(fēng)月滿庭秋。

散盡遺篇士禮居，千金不易竟何如。

年年瓜果新涼夜，識得懸橋故事無。

(《學(xué)衡》第32期)

按：此二詩作于1924年。陳匪石填《夜飛鵲》題《無價寶雜劇》，后又寫此二詩，原詩題只有“意有未盡，再寫二闋”，較缺乏脈絡(luò)，故補(bǔ)上。

020 于太平洋報得讀中冷見酬之作，

然尺素不來，殊怪也，依原韻訊

吐言一世妙峻嶒，萬里心知洞見癥。

塞雁有時傳素帛，夏蟲何處問寒冰。

山河故國情猶系，草花吳宮感不勝。

爭似玉當(dāng)緘札好，沉沉消息嘆頻仍。

(《光華日報二十周年紀(jì)念刊》)

按：詩刊于1931年。第一句“峻”字出律，疑為“崚”，查核原文即此，不敢妄改，以俟他日有更多佐證。

021-022 春游口占二首

偶攜笻屐遣羈愁，入耳泉聲澗谷幽。

始信得春南國早，萬千紅紫擁渝州。

野榼紛紛薦飶香，杜鵑啼處近斜陽。

放翁家祭知何日，東望松楸泣數(shù)行。

(《民族詩壇》1938年第6期)

023 題松林仁弟《花溪吟稿》

天水儒家承世業(yè)，方湖詩教有傳人。

為云我竟逢東野，寂寞溪頭點勘春。

(霍松林《唐音閣吟稿》)

按：此詩作于1949年。

以上二十三首，略考系年。此外，亦有可資?？闭?，如《舍弟至》二首，據(jù)《舊時月色齋詩》編排順序，詩作于1937年。其中之二云：

骨肉天涯聚，山城二水交。

傷春鵑有淚，胥宇燕無巢。

未敘分?jǐn)y苦，先占剝復(fù)爻。

樓船東下日，重與酌霜匏。

此詩曾刊于《民族詩壇》1938年第6期，有異文：

骨肉天涯聚，山城字水交。

傷春鵑有淚，胥于燕無巢。

未訴分?jǐn)y苦，先占剝復(fù)爻。

收京聞捷日，重與酌霜匏。

又，《挽胡翔冬》三首，其中前二首均有異文：

寒雨連江鎖，西風(fēng)墜葉驚。

昔游仍入夢，死別竟吞聲。

皓首窮詩派，狂心斗酒兵。

虛堂茶篆歇，凄絕錦官城。

山城曾解構(gòu)，病骨念支離。

疑信西河慟，呴濡北郭隨。

行春詩漫興，率野意何之。

篋底叢殘稿，中郎好護(hù)持。

(《斯文半月刊》第1卷第8期)

收入《舊時月色齋詩》時，“死別竟吞聲”改成“死別又吞聲”，“呴濡北郭隨”改成“艱難北郭隨”。

三 佚詞輯考

今所見《倦鶴近體樂府》五卷、《續(xù)集》一卷，可考年份者約自1913年之前，由卷一“右《市簫集》，存三首”，“右《娵隅集》，存四首”，“右《蘆中集》，存十二首”，可知卷一為早年之作，刪汰甚多。卷二末云“右《漸筑集》，存五十一首”，約作于朱祖謀過世之前；卷三末云“右《桓笛集》，存四十六首”，約作于抗戰(zhàn)之前與抗戰(zhàn)時期。卷四末有明確的紀(jì)年：“右《麻鞋集》，存六十五首，三十三年〔1944〕作，迄《臨江仙》。末五首為三十四年〔1945〕作?！本砦鍝?jù)詞集《自記》推測，應(yīng)為1948年之前所作?！独m(xù)集》則為1948年之后作。由以上所述，知陳匪石與其師朱祖謀一樣，對于刪定詞作十分慎重，幸有這些留在報刊雜志的作品可稍稍彌補(bǔ)刪削甚多的遺憾。

001 念奴嬌·渡中國海舟中，和鐘山韻

渾淪未辟，被無情海若，鴻溝先畫?；贸雠顗叵墒澜?，記事乘槎盈尺。引我游蹤，無端鑿空，遠(yuǎn)逐成連跡。掀天波涌，夜來聲破空寂。 休道破浪乘風(fēng)，英名蓋盡，千古談瀛客。叱起魚龍吞蜃氣，瞥眼云山俱北。百轉(zhuǎn)飛輪，一聲長笛，幾輩臨風(fēng)泣。琉璃碧浸，放歌聊寫孤臆。

(《華僑雜志》第1期、《白相朋友》第2期、《南社詞集》第九集)

按：《華僑雜志》為1913年創(chuàng)刊，故知詞刊于1913年。據(jù)詞題，可推知為下南洋時所作，約作于1912—1913年之間。

002 惜紅衣·出游霹靂，車過峇東色海，一池紅芙蕖搖曳道左，有蕉萃可憐之色。遙憐莫愁湖上，正翠蓋紅裳，亭亭玉立時也。江鄉(xiāng)迢遞，頓觸離思，用白石韻寫之

梅雨經(jīng)年，薰風(fēng)永日。護(hù)花猶力。幾朵殷紅，凌波妒秋碧。芳心競否，蕉萃似、江關(guān)詞客。愁寂。離笛吹殘，共哀蟬聲息。 驅(qū)車紫陌。輾麹霏塵，池邊亂填借。湖山大好故國。阻南北。一片水光云影，昨夜夢中重歷。問舞衣寒剪，何似舊時顏色。

(《華僑雜志》第1期)

003 祝英臺近·和蓴農(nóng)韻

擲金梭，拋玉軫，心緒怯鸞鏡。別院秋千，不送隔墻影?？蓱z日日春衾，潦妨車轂，猛占得、花期才定。 舊潮訊，記得波漲瞿塘，朝昏有憑準(zhǔn)。雁雁魚魚，消息也羞問。看他水上鴛鴦，深深盟誓，轉(zhuǎn)教我、畫欄慵憑。

(《華僑雜志》第1期)

004 綺寮怨·中秋對月，百感交集，用清真韻

怕觸悲秋心事，引杯忘醉醒。隔綺戶、乍見團(tuán)欒，深深徑、一角空亭。知誰高樓獨倚，微茫里、鬢綠燈影青。最惱人、竟夕無眠，鄰鄰過、戶外車馬盈。 月窟不知幾程。乘風(fēng)去也，深情話與飛瓊。玉宇風(fēng)清。問天樂、可能聽。蓬山萬重猶隔，剪不斷、是癡情。將愁作城。鈴聲怕化作，秋雨零。

(《華僑雜志》第1期)

005 丁香結(jié)

舟逐螢光，市藏?zé)粲埃L(fēng)送幾聲鳴軋。趁浮云撥盡，問玉兔、底事時盈時缺。鶴飛南去久，蹁躚舞、雪羽未鎩。重重山水，悵望故國搖天一發(fā)。 凄絕。任景物翻新，客里情懷盡別。夜色微涼，春光不老，惱人時節(jié)。蠻邃無限怨抑，寫我腸千結(jié)?？达w鳶鷺跕，一片塵昏海國。

(《華僑雜志》第1期)

006 摸魚兒·重九

嘆秋風(fēng)、者般容易，一年一度重九。滄桑人世煙云幻，□經(jīng)黃花依舊。還剩有。那帶病、枯蟬幾個嘶殘柳。柔腸轉(zhuǎn)入。在百尺臺荒，千峰樹禿，風(fēng)雨滿城后。 登臨處，一片悲笳迭奏。西風(fēng)險被吹瘦。驚寒夢與聲俱斷，北雁南來時候。休送酒。讓公子、橫行閑卻持螯手。愁絲織就。況念遠(yuǎn)傷高，牛山竟夕，紅淚染楓透。

(《華僑雜志》第1期)

007 浣溪紗·和孟碩獄中韻

楓冷霜凄月落時。西風(fēng)吹老玉參差。危闌煙鎖夕陽遲。 片片愁云迷雁塞，絲絲淚雨洗燕支。幾人解道是相思。

(《華僑雜志》第1期)

按：孟碩即鄧孟碩(1883—1966)，字家彥，桂林人。鄧孟碩于宋教仁遭刺殺后極力反袁，遭捕下獄。

008 芳草渡

花事了，又斜陽。香半燼，意難忘。酒酣時復(fù)舞伊涼。吳鉤笑，我猶是，去年狂。 蠶未老，引絲長。煙水闊，幾蒼茫。菱花寫入鬢邊霜。春愁重，銷不盡，況他鄉(xiāng)。

(《華僑雜志》第1期)

和李后主詞

金履鞋提，故宮夢斷，紅羅亭圮，帝子魂歸。垂淚而對宮娥，多怨以方春水，千古傷心，一篇恨史。仆本秋士，好作寱詞。四壁蟲吟，自適其適。一聲河滿，言愁欲愁。草窗效顰，花庵?jǐn)M古。聊以卒歲，是用作歌。

009 虞美人

西園花事荼蘼了。春意垂垂少。一年能有幾番風(fēng)。腸斷小樓今夜雨聲中。 啼紅淚點分明在。未許芳心改。柳絲萬縷系春愁。不系桃花輕薄逐東流。

010 搗練子

蝴蝶夢，醒來空。玉宇高寒幾御風(fēng)。可奈杜鵑啼徹后，半天殘月墮星櫳。

011 浪淘沙

徹夜朔風(fēng)哀。沒處安排。經(jīng)霜紅葉落空階。萬種閑愁同不掃，兜上心來。 遠(yuǎn)岫冷云埋。弱水蓬萊。茫茫天眼幾曾開。聞?wù)f云英漿可乞，有酒如淮。

012 憶江南

多少恨，回首白門秋。幾點寒鴉棲敗柳，一江明月送扁舟。夢入景陽樓。

013 菩薩蠻

王孫遲暮情誰免。西風(fēng)吹起愁無限。一日幾思?xì)w。尊前清淚垂。 黃河歌遠(yuǎn)上。獨倚危闌望。匹練凈長空。江山圖畫中。

014-015 相見歡

海棠褪了殘紅。怨匆匆。銀燭高燒不抵夜來風(fēng)。 杯中淚。催人醉。一重重。況是伯勞飛燕各西東。

連宵月上妝樓。掛簾鉤。春色三分還似二分秋。 催腸斷。絲絲亂。未消愁。只有遼西夢里展眉頭。

016 浪淘沙

簷際溜聲潺。環(huán)佩珊珊。宵來衣怯五銖寒。猛憶巴山當(dāng)日雨，無限悲歡。 往事記憑欄。誓海盟山。華鬘天上住應(yīng)難。手擘金釵分一股，同謫人間。

017 臨江仙

羽毛自惜蹁躚鶴，笛中一曲南飛。虞淵誓挽日輪西。溟池?zé)o際，彌望海天垂。 怕說令威歸后事，眼前城郭都迷?？战瓕W(xué)作弄潮兒。風(fēng)波平處，魚鳥樂相依。

018 應(yīng)天長

銀河手抉開明鏡。償罷聘錢眠宿整。星辰靜，云霄迥。翻恐雨晴天不定。 歸時尋舊徑。渴飲丹砂神井。一枕游仙夢醒。懨懨還似病。

019 蝶戀花

玉宇高寒天上步。西墜金烏，惆悵空山暮。道路崎嶇行且住。征鴻歸燕時來去。 風(fēng)卷殘云林外度。喚醒鵑魂，徹夜深深語。驀地添人愁一緒。殷殷車走雷聲處。

020 虞美人

隔簾鬢影堆云綠。盻斷釵盟續(xù)。除調(diào)嬰武更無言。為憶風(fēng)流張緒正華年。 同心繡帶今猶在。結(jié)子憑誰解。宵來酒淺奈愁深。雨雨風(fēng)風(fēng)芳意可能禁。

021 清平樂

青春剛半。輦路羊車斷。雨打梨花花影亂。又聽一聲河滿。 巫山云雨無憑。長門一賦誰成。寫出扇中秋怨。還期殿里長生。

(《華僑雜志》第2期)

022 暗香·癸丑重午

薄寒小閣。被幾絲彩縷，將愁牢縛。黍夢未回，釀得蒲觴放閑卻。榴花依然照眼，只裙褶、殘紅斑駁。問旭日、是否中天，陰翳掩云薄。 歌□。吊沈魄。漫賦作楚些，較量清濁。淚珠暗落。江上風(fēng)濤晚來惡。束艾曾盈一把，甚畫虎、鑄成真錯。轉(zhuǎn)瞬便，眉樣月，笑人天角。

(《民權(quán)素》第9期)

按：雖刊于1915年，據(jù)詞題知作于1913年。

023 玉樓春·題子美集，為亞子作

天涯一樣愁滋味。描寫春痕千萬紙。斷魂縷縷曲中心，血淚斑斑巾上字。 菁英天地鐘靈氣。顛倒鴛鴦樓上記。青衫何處問江州，記取新詞歌井水。

(《新劇雜志》第2期)

按：詞刊于1914年。子美即宋代陸九淵之兄陸九韶。

024 滿江紅·觀《落花夢》贈優(yōu)游

無量恩仇，天下事、從何說起。都付與、水心詞筆，水云涕淚。三徑落紅春去了，千年化碧魂歸未。驀騰騰、一夢幾時醒，鵑聲里。 吹玉笛，梅花墜。磨寶劍，桃花洗。倩江河淘盡，粉融脂膩。戟折沙沉亡國恨，?？菔癄€傷心史。任悲歌、吹斷奈何天，情不平死。

(《新劇雜志》第2期)

按：詞刊于1914年?！堵浠▔簟窞槿~楚傖(1887—1946)所作。

025 鵲橋仙·甲寅七夕

彩云未散，支機(jī)未爛，今夕星橋穩(wěn)渡。銀河清淺月光寒，是天上、風(fēng)波平處。 錦裳織就，聘錢償否，營室怨啼朝暮。黃姑自有別離愁，甚鈿約、釵盟能主。

(《國學(xué)雜志》1915年第1期)

按：詞雖刊于1915年，然據(jù)詞題可知作于1914年。

026 六幺令

薄寒侵幙，鈿閣暗云積。春心逗成微雨，望里亂絲織。柳眼才舒又倦，惘惘樓頭色。露橋塵陌。東風(fēng)綠徧，甚處天涯萬山隔。 猶記催花座上，羯鼓曾親擊。卻怕歸雁聲中，錦字難尋繹。依樣流年似水，門掩梨花寂。古歡追覓。探芳人老，靜倚闌干手空拍。

(《民權(quán)素》第1期)

按：《民權(quán)素》創(chuàng)刊于1914年4月，月出一期。

027 金縷曲·依韻和叔子

抵事將人誤。問何時、春愁漾盡，杜鵑聲住。剩有詩情如海闊，專作懊儂詞句。算一曲、周郎能顧。白雪陽春人間少，怕流鶯、笑我惟長噱。知己感，肯輕負(fù)。 淞波平剪春江暮。是吾曹、狂奴故態(tài)，兒呼文舉。煙柳危欄腸斷未，一角斜陽無主。恁鳳管、紅兒分付?；厥赘迾蝻L(fēng)流夢，甚花間、影事今無據(jù)。心上事，共誰語。

(《民權(quán)素》第4期)

028 尾犯·竹蓀過海上，倚此為贈

花月滿春江，江岸落梅，聲送風(fēng)笛。車走輕雷，黯天涯行客。翻覆手、陰晴未定，雨云蹤、夢魂猶隔。血痕題遍，十幅練裙，一色榴花赤。 姬姜蕉萃損，蹙蛾黛、數(shù)盡晨夕。日影昭陽，妒寒鴉顏色。買櫝恨、珍珠無價，問卜悔、金錢暗擲。金粉飄零，恨海有波浸天碧。

(《民權(quán)素》第8期)

029 西河·和清真金陵懷古，用元韻

芳草地。秦淮舊夢誰記。繽紛花雨滿長干，曉鐘喚起?！酢跚啻罅_天，仙風(fēng)吹度林際。 大隄柳，云外倚。亂絲縷縷難系。紅桑海底走蛟龍，鬼啼故壘。怒濤日暮打春城，滔滔不斷流水。 燒痕一片接野市。是當(dāng)年、江令門里。鹿夢未醒人世。只寒鴉、凍雀西風(fēng)，愁對六代江山，模糊里。

(《民權(quán)素》第13期)

030 法曲獻(xiàn)仙音·陳子巢南以十四年之心力纂《笠澤詞征》一書索題，賦此

亭上虹垂，壺中天遠(yuǎn)，一曲紅簫低度。響墮疏鐘，夢回芳草，雞鳴漫天風(fēng)雨。向百尺巢南所居百尺樓崢嶸處。蒼茫獨懷古。 展縑素。有華香、一般情思，遺緒渺、佳話柳塘倩補(bǔ)。韻事勝填詞，問良工、誰惜心苦。短鬢婆娑，粵游吟、重續(xù)新譜。待楓漁棹返，妙筆水村同賦。

(《國學(xué)雜志》1915年第1期)

031 倦尋芳·孟符丈用夢窗贈李憐韻，寫杜牧成陰之感，索和，賦此，不啻為下轉(zhuǎn)語也

鬢霜照影，衣霧銷香，人似秋燕。巷陌愔愔，還記棟風(fēng)吹面。一曲琵琶江上住，九天環(huán)佩云中見。費纏綿，是弓彎半折，睩波雙翦。 又幾許、春愁秋怨，月上花梢，苔徑立遍。翠羽稀逢，衫袖啼痕重看。浴女輕回神渚步，劉郎空嘆蓬山遠(yuǎn)。訴東皇，再休隨，絮萍飄散。

(《新中國》第1卷第4期、《鐵路協(xié)會會報》第110期)

按：孟符即李岳瑞(1862—1927)，其詞《倦尋芳·有寄，用夢窗贈老妓李憐韻》收于《郢云詞》：“倦調(diào)鳳柱，回夢鴛機(jī)，難駐歸燕。黛筆雙蛾，曾記鏡中回面。啼夬鳥生憎芳訊渺，驚鴻卻悔神光見。悵重來，但苔痕印屧，蠟珠縈剪。 甚昨夕、星辰凄怨。門外香驄，陌上踏遍。秀靨秋眸，無恙舊時行看。風(fēng)意不應(yīng)迷路迥，云羅翻界微波遠(yuǎn)。黯憑闌，聽簫聲、暈蟾吹散?！薄钝圃~》排序依編年，此詞作于丁巳年(1917)之前，李岳瑞自辛亥后，赴北京任清史館編修，陳匪石與他有交集應(yīng)是1916年赴北京之后，故推測詞作于1916—1917年間。

032 秋思耗·題蓴農(nóng)《十年說夢圖》，用夢窗韻

心影燈船側(cè)?？茨?、殘樹未消寒色。箏柱罷調(diào)，鏡奩重展，愁入春窄。更南國相思、浪拋紅豆自嘆抑。映二泉、波漲碧。問醑擘椰瓢，楫橫桃渡，遍數(shù)系驄前地，定誰堪憶。 清夕。霜亳潤滴。淡翠螺、嫵態(tài)羞飾。怨懷爭托，江山如畫，浩歌雪白。送落日、啼鵑斷腸，憔悴成病翼。料倦客、應(yīng)共識。算步卻迷陽，哀時詞賦換得。夢隔天南地北。

(《新中國》第1卷第1期)

按：詞刊于1919年。

033 千秋歲·壽仲可丈?！堕愿琛酚袎廴嗽~用此調(diào)，較淮海多一字，四聲亦略異，今依之

畫攏風(fēng)霽。泛盞冰梅蕊。赤霞暖護(hù)西湖水。奩開霜影健，人倚花陰醉。賦情遠(yuǎn)，寒云硯色傳心事。 惹袂爐香細(xì)，巧篆神仙字。頻放眼，滄波地。河山應(yīng)不改，海雨飛無際。春駐久，瑤華種滿蒼龍起。

(《新中國》第1卷第1期)

034 憶舊游·春日偕玨庵、揮孫登江亭

共停韉柳外，步屧苔陰，清興依前。十日余寒淺，忍重門閉了，輕放春閑。亂云暗迷殘堞，回照夕陽殷。尚杏粉天黏，蝶衣香重，芳景爭妍。 頻年。醉游地，認(rèn)蘚壁留題，墨雨痕鮮。丞相祠堂近，又無多朝士，難問貞元。野花徑曲誰見，層翠冷西山。但拂地風(fēng)柔，平池廢綠生細(xì)湍。

(《新中國》第1卷第1期)

按：江亭、龍樹院均在北京，此詞應(yīng)作于在北京時期。

035 水龍吟·寄呈右公

眼中莽莽干坤，從頭整頓何時了。鈞天不醉，朱顏白發(fā)，錫公難老。西北神州，東南天塹，夢懷縈繞。要腥羶滌凈，重調(diào)玉燭，祥光動、烏臺曉。 紅藥翻階春好。興遄飛、長空吟嘯。煙云落紙，魯戈心事，楚騷風(fēng)調(diào)。渭水旌旗，淞濱壇坫，千軍曾掃。映流霞盞底，岧峣太華，覺南山小。

(《民族詩壇》1938年第1期)

以上凡三十五首。此外，詞集中另有二十一首詞曾刊于報刊雜志，并有異文，此處不贅列，唯強(qiáng)調(diào)報刊雜志所載詩詞作為校勘之重要性。

四 結(jié)語

本文透過報刊雜志所載，輯補(bǔ)詩詞、校勘異文，知整理晚清民國文人別集時，不可忽視此一重要媒介。

其次，本文所輯詞作有二首為南洋時期所作，分別為《念奴嬌·渡中國海舟中，和鐘山韻》與《惜紅衣·出游霹靂，車過峇東色海，一池紅芙蕖搖曳道左，有蕉萃可憐之色。遙憐莫愁湖上，正翠蓋紅裳，亭亭玉立時也。江鄉(xiāng)迢遞，頓觸離思，用白石均寫之》，再與《倦鶴近體樂府》中所收《水龍吟·蛇莓山觀瀑》《齊天樂·椰》《二郎神·和青山》《法曲獻(xiàn)仙音·白鶴山極樂寺高樓面海，晴雨半山，夏秋瞬變，夜坐成賦》四首合而觀之，此六首為陳匪石南洋時期創(chuàng)作的面貌。陳匪石詞學(xué)夢窗，以記者之眼所觀視的南洋時期之作亦可對比朱祖謀督粵學(xué)政時期之作，比較差異，此皆本文后續(xù)要再深入探討者。

2016-11-25

陳建男(1980— )，男，文學(xué)博士，助教。研究方向為詞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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