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峻
院子很舊,操坪曬著清新的床單。
水泥看臺旁立著廢棄籃球架,那一年
陽光穿過東倒西歪的籃框。
黃昏半空并排的高壓線會招惹麻雀
埋在地下,又怕打擾地鼠。
阿牛說:要是能扶起一束光,桑樹的影子
就會橫著擊中一個人。
那時候小,不明就里
只一個勁往外翻的衣兜里,塞滿桑葚。
大院的事也不能全記起來,這次特地從北方趕回
需要下高鐵轉(zhuǎn)大巴,再坐出租
到大院門口,轉(zhuǎn)到童年
后胎有助力輪的兒童自行車。
故鄉(xiāng),我回來了
九七年的鄰居,出門迎接我的彭姨
她肩周炎的一生。
變聲期的弟弟,他的鴨公嗓子
滿懷驚訝地問":哥哥回來呢?"
門上貼的倒福字,縫隙里騰出一只貓眼
從里看,家是一片拾級而上的梯田
那里總忙活著我的釉里紅父親和紫羅蘭母親。
我們坐在房間聊到那年你祖母的婢女
有時間歇性地去看房外稻草人周身停上的鳥雀
撲騰翅膀,多半是我們虛構(gòu)的幾只落在他
的肩頭,
又虛構(gòu)它們飛走。
"那年你母親曾站在這里,隔一扇門
你的姐姐還在我懷里呱呱地哭泣"
項家書生像女孩窩在西邊的書房里不肯出去
這是你的從前,祖母進來又出去
她是一片金黃的莊稼地站著的金農(nóng)婦。
她所看到的你是金色的
她辨識度極高的腳步聲像一根稻草刮響地面。
到現(xiàn)在還能聽見她
門縫間傳出的環(huán)繞音
"我的房子至少被燒穿四次"
請接著說。你祖母喃喃自語說的現(xiàn)在已記在紙上
那個像磁鐵吮吸余暉的稻草人
吐在腳下一塊傘狀陰影
像一個書生的妻子她種的生長緩慢的樹
——唉,我嘆氣,這令我悲傷。
我看著一畦畦田地,莊稼地里,站著的稻草人
路地上、泥巴墻上、云堆里,坑坑洼洼
秋風吹過,無盡的秋風吹過,吹過孤獨的身體
秋風一落在這些淺轍般的凹形槽上
總能形成好多把空氣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