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 喉
藍喉的詩
藍 喉
一 群獅子終日抱著一面湖水,擺出聚散枯榮的無限格局。湖面被風揭至虛無,
擠 滿吹落的人臉和兩三筆安恬的光陰。畫流水的倪瓚浪跡太湖酬唱去了,
唐 寅雖在塵世,目中僅有甜食和美人。而獅子每日都在躍入,像在風中拆散
又 一筆一筆搬上湖面。起筆必是巨爪,再鐵骨,怒發(fā),崢嶸的額,最后一筆
借 松枝上的余燼點睛。驚心動魄的描摹猶如濃墨與園中諸景的交換,
換 出折斷的長亭,潰爛的晚霞,曲頸的白鶴。換出漆黑的四壁和湖底。
這 靜穆的一幕也似獅子吼:一群生動的獅子對一面湖水曠日持久的教誨。
棧 橋要三折,五折,才能止住奔赴之心。顏色要米黃,淡黃,
才 能讓美術館穩(wěn)穩(wěn)浮于流水。烏鎮(zhèn)已讓流水一緩,水 中的烏鎮(zhèn)和岸上的烏鎮(zhèn)幾可重疊。而木心,驅車前來的我們,
又 讓流水慢至那戴呢帽的舊時代。鏡框裁下的流水高懸墻上,
館 內塞滿了想變成圓石的短袖少年,這些易埋掉更易忘懷。
太 陽下的孩子都想變成孫悟空。他們緊握塑料金箍棒,
手 搭涼檐孤立碎石堆,一搖而大地俱搖的姿態(tài)極美。
孩 子們相信彩色塑料棒也可以千般變化,重逾萬鈞,
管 中裝滿伏魔的力。空中虛指,猛喝一聲:吃俺老孫一棒,
便 把妖怪砸為真和假的兩截。這些年他們依然將塑料金箍棒
當 作兵器來銘記,接受著我們年復一年暮色幽深的嘲笑。
枯墨潑成短岡和竹林。有時風流。有時云散。有時明月偶至,吞下黑白山河。古琴也換作半段焦墨,月色,捻細了當弦。操琴,不過是把一截黃皮漢人橫過來,虛擲他的高山流水。為此生的長嘯,他長得空蕩,嶙峋。
為加速笛子的長成,他分散到翠竹體內。
掛 衣架扮演我,提著明月掘夜而行。衣衫上落滿黑暗的碎屑,
仿 佛口袋揣滿朝霞的一個越獄者。它披著我的外套、性別,用刨直的松濤,
也 用卯眼榫頭的虛和盈,造出更多的天賦,身份。每晚重復我,
變 身百無禁忌的嵇康,飛揚跋扈的蘇東坡,像替我另寫一部野史。
天 地收縮成皮毛,披覆到一只豹子的身上,不動聲色地貼著骨骼。
江 山是令人眩暈的豹紋。早晨的池塘邊,他是被英俊和疲倦鎖住的豹子。
下 午他是被勇氣鎖住的豹子,河流撫過脊梁?,F(xiàn)在,
暮 色四伏,無處寄生,他是一只被自己的意志鎖住了的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