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賈平凹
鄉(xiāng)黨王盛華
◎ 賈平凹
那年我回商州采風(fēng)時,盛華陪著我去寺耳。寺耳是深山僻地,一連吃了四天十二頓的老陳漿水面,肚子都呼嚕呼嚕打雷。我罵盛華弄不來好吃的。他跑三里路去上灣村的小飯館里買了四個蒸饃,又要去河邊的一塊辣子地里偷摘幾個辣子,沒想一只狗攆上了他。山里的狗巨如豹,一個咬起,遂即惹來四個也咬著撲來,盛華從辣子地邊的籬笆上拔出一根木棍,旋轉(zhuǎn)著邊打邊退,狗仍窮追不舍。
我瞧見路旁有家木材站,從鐵柵欄門的縫隙中鉆進去,他鉆不過來,他的鼻子太高,情急中把懷里的蒸饃當(dāng)石頭用,狗叼著蒸饃才跑遠了。他站在柵欄門外給我聳肩,說:“蒸饃吃到狗肚里去了!”
從寺耳返回到洛南縣城,盛華一定要招待我吃豆腐。洛南的豆腐是漿水點的,壓得很瓷,可以用秤鉤子鉤著稱。豆腐是燙熱后切成小方塊,蘸著辣子水兒吃的。我倆吃了五斤。他見我高興,就拿出筆墨紙硯,要我寫一個條幅給他。我那時的毛筆字雖不像現(xiàn)在可以賣錢,但酷愛漢罐瓦當(dāng),不帶幾個來也是不肯動筆的。我說:“嗨,一頓豆腐就想得一幅書法呀?”盛華嘿嘿地笑,頭一晃一晃的,而且揉起鼻子,說鼻子在鉆鐵柵欄門時撞壞了。
數(shù)年后,盛華從洛南縣到西安上大學(xué),畢業(yè)后又調(diào)入省內(nèi)一家報社當(dāng)編輯。他尋到我家,很遺憾地說,他最近去安康出差,特意在茶農(nóng)家給我買了幾斤富硒茶,沒想下火車時被人偷了。我安慰他,依他的要求給報紙寫了稿。又一次,他又來約稿,說他去了韓城,買了四斤大紅袍花椒,一人二斤的,來時搭出租車遺在車上了。
他一走,我想,不對呀,怎么他總是丟東西?等他再一次來我家,我不等他說話,便去抓他的頭發(fā),他的頭發(fā)進城后已經(jīng)很稀薄了,我就拉住一條大紅的領(lǐng)帶說:“盛華,今日給我拿的什么東西又丟了?”盛華說:“給你領(lǐng)了個人,在門外哩!”我這才看清門口還站著一個嬌小羞澀的姑娘。
這姑娘半年后就成了盛華的太太。盛華領(lǐng)她來的目的是要我為他說好話,我意識到我的行為不妥,立即邀請那姑娘進來,進來后說了盛華一大堆優(yōu)點。
盛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很有名氣的編輯、記者和作家。他常打電話說要來我家吃糊湯飯,糊湯做了一鍋了他卻不來。當(dāng)?shù)弥翌^一天晚上與幾個鄉(xiāng)黨玩牌輸了錢,第二天一早他就打來電話:“王先生對你昨晚的經(jīng)濟損失深表同情?!蔽乙恢奔s他能一塊去商州再采采風(fēng),他說沒問題的,現(xiàn)在不比當(dāng)年,就是不找當(dāng)?shù)卣P(guān)照,我也會讓你再不吃老陳漿水面了。我說:“你會裝大,是不是要我只叫你主任呀什么的?”盛華說:“我也可以叫你主任的,可你得瞧瞧你長得像不像個主任呀!”(摘自《愿人生從容》九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