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思舟
摘要: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八荒四海之大,我心上的那朵桃花又在哪?我守了這桃林幾世才等來一個你。紅光艷艷,流霞滿天,想把天下作聘,訂你此生之余,又怎知命盤劫數(shù)早已不清。我和你之間發(fā)生的一切,其實本就是一場錯過的緣分。緣淺緣深,結(jié)局都已是注定的悲??;緣起緣滅,到頭來終究是一場幻夢。結(jié)果,我焚遍了八荒,殺盡蒼生,熯天熾地,尸骸蔽野?!安还苣闶侨?,是仙,抑或是妖,我只記得你是我的阿貍?!薄皩Σ黄?,我記不得了?!?/p>
關(guān)鍵詞:桃花;仙魔;虐戀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曾經(jīng)頂幸福的事便是和你遨游天下,看桃花十里,尋鳳鳴鶴唳。但當生死遙望,才發(fā)現(xiàn)十里春風(fēng)不及你,最美的風(fēng)景不過是你上揚的嘴角,最美妙的聲音便是你溫柔地輕喚我的名字。但現(xiàn)在不管我悲傷地哭泣還是溫柔地呼喊,卻再也瞧不見你眉間那不可一世的霸氣,聽不見你那柔情的一聲“阿貍”[1]。
———題記
山河酣睡,天地沉醉在深邃的昏黑中,仿佛石硯里游離的墨汁,浸染出濃烈的安靜與寂寞。明月攀上琉璃瓦頂,染盡百里妖艷的桃花,滿眼“紅霞”灼灼其華。在起伏的紅色浪花盡頭憩著一紅衣男子,顏如舜華,耳后簪著一枝掛滿暮露的玄都花。男子啃著桃子,襟帶隨風(fēng),好似歸人輾轉(zhuǎn)的柔腸,纏上了婆娑的紅雨。他瞥見艷艷紅浪中有一抹刺眼的白色,心生困惑,遂翻身潛入鮮艷張揚的花海。林間深處,一身披白襖的女子拖著三條毛絨絨的狐尾,玉指拂過桃樹的枝干,溶溶月色下,女子伸手折下一截瘦弱的桃花,那一瞬,野風(fēng)卷過她的青絲,好似吸引著天地間所有的溫暖朝她淌去,其中包括著男子柔情的目光。一股莫名的悸動在男子心底翻涌,他仰頭望著蒼穹間略顯凄冷的月亮,幾百年的孤寂蕩然無存。
狐貍是在大荒的花燈節(jié)上逢的猴子,眉間黛色,溫柔似水,耳后一簪沾著朝露的瘦桃花,展顏而笑,猶如萬頃碧波上嬌嫩的水仙。那時候的她僅僅三尾,修身成人,妖齡尚輕,看慣了青丘柔弱的桃花,和其他小妖一般艷羨著人間市井的繁榮。熱鬧的街市上人們摩肩接踵,四周屋舍房檐下耀眼的花燈明艷動人。燈火攀上她的俏臉,亦仙亦畫,而在她身后不遠,亦步亦趨跟著一只猴子。轉(zhuǎn)過兩三個巷口,狐貍轉(zhuǎn)身,“你跟著我作甚?”狐貍嗔道。他未語先笑,“想看看你這狐貍修了幾尾,敢在人間如此悠閑。”猴子雙瞳微瞇,眸里竟有幾分狐貍樣。狐貍雙頰攀上些許酡紅,小聲道:“要你管,反正也沒人認得出我!”猴子不慍不怒,賴著她,不羞不臊地跟著。狐貍一次次從人群中擠過,但每次回頭,都會瞧見猴子燦爛的笑顏,仿若也是這萬千燈火中的一盞,挑動著她內(nèi)心千縷的溫柔。最終她停止了逃避,留駐在一石橋上,猴子遂至她身邊?!皡龋篮镒?,你看那河中間懸著的花燈多好看?!焙傃郯桶偷囟⒅又醒胍槐K通身粉艷的花燈,其間搖曳的燭焰好似灼炙著她萬緞的情腸。猴子聽罷,薄唇上咧,縱身躍下石橋,腳尖在河面上點起層層漣漪,又騰身而起,流銀仿若他身后的戰(zhàn)袍一泄如注,嵌了他一身耀眼,矯健的身手引得圍觀百姓陣陣叫好。猴子一手攬下那燈,好像攬盡滿眼紅塵,滿世佳名。“想要嗎?”猴子返回,拋著那小小的花燈,瞳中泛濫著柔情,“我只是說它好看而已,我可沒東西和你交換。”狐貍回答,全身卻被灼的如桃般妖艷?!霸敢夂臀乙黄鹱邌??”猴子笑問,眉眼間充溢著十足的英氣,“去哪兒?”她問道,猴子笑而不語,轉(zhuǎn)身竄進擁擠的人海,而那盞花燈已然躺在狐貍的掌心。
狐貍和猴子一路北行,看過海日殘夜,孤帆碧影,看過悠霜滿地,長煙落日,而這次,是她緊跟在他身后,躲過凜冽的風(fēng),踏過翻騰的浪。他緊握她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段鎏金的歲月;她抓著他的手,以為握住了整個世界。至北冥,猴子徑直從云上下到海面,悠悠煙水萬傾,他卻如履平地。他向狐貍伸出手,她趕緊抓住,他帶著她,踩著浪花,迎風(fēng)漫步。天地間沒有一絲聲音,仿佛是被寂寞吞噬的深淵,肆虐著龐大的孤獨。天高海闊,風(fēng)卷云涌,狐貍感覺自己渺小得如蜉蝣一般,于是下意識攥緊了猴子溫潤的手掌。有他在,天崩地裂也不怕,生離死別也相隨。猴子的聲音傳來,“阿貍,見過鯤嗎?”狐貍支支吾吾,“沒,沒有。”猴子莞爾,即消失在廣闊的海面,乘風(fēng)破浪向深海游去。狐貍一下子像孤風(fēng)中搖曳的葦草,沒了依靠,只有腳下浸潤著她的海水能讓她感覺到自己的存在。稍頃,海面開始翻滾,咆哮,如天河之水奔涌而來,又似萬馬齊喑浩蕩而至,她有些慌了,卻仍在原地默默眺望著遠方,眸中是無垠的碧藍,無盡的溫柔和無限的篤定。只見一條玄色的大魚被一個相比之下渺小的身影拽出身下的深邃,大魚的身軀仿佛要填滿頭頂純粹的天幕?!鞍⒇偅每磫幔俊焙镒記_著下方嬌小的人兒,呼喊間放肆著驕傲,眉宇間盛放著愉悅,整片天地好像都因為他而變得燦爛了幾分。狐貍昂首,望著猴子溫暖的笑顏心中涌起比這北冥之水還要洶涌的浪潮,喃喃囔囔。“猴子好看?!币膊恢篮镒勇牭?jīng)]有,兩人不約而同醉入這一簾深情中。放走了化魚為鵬的鯤,北冥安靜地回歸沉寂。猴子回到狐貍身邊,眼中柔情萬種,狐貍羞得滿臉通紅。她手指微微勾著猴子的手,臉卻扭到別處,輕聲細語地說:“猴子,你會離開我嗎?”“我永遠永遠不會離開你。”狐貍的臉紅得仿佛化了一地的紅燭,聲音小得幾乎不可聞?!澳?,你喜歡我嗎?”“傻瓜,豈止是喜歡,你是我今生唯一的阿貍?!焙偯偷乇ё『镒樱∧_微踮,吻住了他,之前的岳峙淵渟現(xiàn)在卻變得稍顯不知所措,只好笨拙地摸索?;臒o人煙的北冥,大河肅穆。猴子的手指在她面上輕輕摩挲,想要把她的一切都刻在那顆柔軟的心上。
東天之上,乃玉帝雄踞之地——天宮,神霄絳闕,云階月地。每三百年一次的蟠桃宴,八荒六合皆至,場面煞是熱鬧。猴子一身金甲,怡然從瑤池走過。池邊落英繽紛,緋色的桃花紅如胭脂,艷若彩霞,絢爛繽紛,向天邊漫延開去。池中淼淼碧波蕩漾,花染水,水沁花。猴子不怒自威,顫得桃瓣泄下,落得一身濃烈,雙瞳直指遠處彌漫的陣陣桃香,雙拳揉搓,頭頂韶光萬丈,林下薄唇含笑。傍晚,浮云蔽月,墜云霧中,天宮中都是怒放的紅色桃花,肆意熱烈,滲出有些粘稠的甜膩,晦暗的天地也變得明艷動人。猴子飛掠而入桃園,從耳中掏出根約斗來粗,二丈有余的長棍,一起一落,一揮一舞間,鮮紅的披風(fēng)攜桃花瓣裹著桃子有如急雨,簌簌而下,猴子小心翼翼地挑了個最大最甜的桃子。不知為何,周圍漸有神兵叫喊,刀槍碰撞,霎時,千把利劍如出水蛟龍累擊向他,猴子紅袍一帶,暴退,手中長棍回旋,跌跌撞撞逃出桃園,慶幸懷中的蟠桃毫發(fā)未損。一輪圓月垂在中天,月色如水,輕柔地灑落,云亭章臺,一白衣女子倚欄而立,低頭撕扯著桃花蕊。溶溶月色下,花色絢爛,玉貌佳顏,橫眼秋水,眉展春山,襯得天宮也不禁失色。叫喊聲傳來,打破了夜晚的沉寂,看時,猴子的身影逐漸出現(xiàn),氣宇軒昂,張狂肆意,連柔弱的桃花都染上了幾分英氣?!鞍⒇?,等久了吧?!毖粤T,從懷里捧出那蟠桃,紅了猴子一臉,紅了阿貍一眼。阿貍顧不上回答,望著遠處愈來愈近的神兵?!澳悖愀闪耸裁??你不是說你是被玉帝請來的嗎?”猴子大大咧咧地道:“沒啥,俺只是偷了他一院子蟠桃罷了?!边€是那副無賴樣?!鞍⒇偰阆茸?,我攔住他們。”猴子好整以暇地說。狐貍剛欲開口,猴子推嚷著,“阿貍,快走吧,等我回來,我們還有很多地方?jīng)]去呢?!泵媛秲垂猓袇s仍是伊人的倩影與深邃的溫柔。狐貍騰云駕霧而去,沒跑幾步身子就軟了,兀自蹲在棵桃樹下莫名的想哭。而在她身后不遠處,猴子獨握一根鐵棍,面前是千軍萬馬。紛紛揚揚,飄飄灑灑,獨影闌珊,放肆桀驁。endprint
此后的年歲,猴子被玉帝招安并封為齊天大圣,鎖子黃金甲在身,藕絲步云履在腳,如意金箍棒騰轉(zhuǎn)于手,七十二變化詭異多端,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天下魔種無不臣服。又是一年花燈節(jié),普天同慶,夜幕垂下,滿眼皆是星火輝煌,卻好似透露出絲縷燦爛的絕望。狐貍孑然一身呆在城外一片寂寞的桃林中,艷羨地聞見城中翻騰的歡聲笑語。兀自把玩著掌心那一盞緋色的花燈。猴子站在云端,俯瞰著山河,漆黑的夜色中,只見一朵粉紅色的桃花盛放,與不遠處的萬家燈火相映相輝。猴子翻手覆掌間,妖艷的桃瓣匯聚,化為一片鋪遍天河的花海,遂又團團墜落,即驅(qū)云朝狐貍飛去。繁星滿天,落花成錦,光影輾轉(zhuǎn),勾勒出狐貍異常單薄的身影?!鞍⒇??!焙倞檴櫶ь^,在那漫天凄迷的殷紅中,一身紅袍的猴子煢煢孑立,眉目間抽搐著哀傷,四目相對,仿佛隔絕了整個無助的長空。她笑著,“你怎么來了?”猴子上前想一把抓住她,狐貍后退,衣袖劃過猴子的掌心,卻沒有半分留戀,眉眼顯出了絕望?!澳忝髦闪松裣杀悴豢稍偎较路查g,仍答允去做齊天大圣,莫不是忘了我還是什么?”猴子一急,雙眸盡是惶恐與哀求,辯道:“阿貍,我當初身不由己,自以如此脫身便可盡快見你,所以才,才出此下策。阿貍,原諒我吧,你要什么我都想辦法給你,只要你開心?!焙傦A眉道:“那好,我想要這天下?!焙镒有念^一痛,失魂落魄地站在桃樹下。狐貍向猴子喊著“去啊,你去把這天下打下來,我就原諒你!”猴子默不作聲,手中卻法力一振,掀起的氣浪如百年前在北冥為她翻騰的浪花一般向整片大荒涌去,花燈盡滅,又好似滅掉了自己的心。在漫天花海中,猴子轉(zhuǎn)身亦步亦趨攀云而去。狐貍回神時,看著滿天旖旎的花雨,月色闌珊,眼中的滾燙簌簌而下。
漫天紅光,流霞璀璨,天塌地陷,人間萬千山峰相繼炸裂,烈焰沖天而起,仿若要融化天地輪廓。赤紅的天,血紅的地,萬物都在一條條巨龍般的濃煙中灰飛煙滅,世間已成煉獄,卻竟是慘烈的炫爛。猴子一身泣血紅甲,猶如一座亙古不變的山巒,傲立蒼穹,與十萬天兵天將遙遙對視。而在猴子的鬢角,埋了一朵盛放的桃花?!把?,你可知罪?”一托塔男子從天而降,高聲喊道。猴子咧嘴一笑,俯首看盡這殘破的天下,其間徘徊著人們無助的呼喊與絕望的哭泣。托塔男子見猴子并未回應(yīng),遂揮臂發(fā)動陣勢。猴子回神,面露兇光,其間流轉(zhuǎn)著邪魅的冷酷,閃電般抽出如意金箍棒,如梼杌般向大軍撲噬而去,怒目圓睜,血紅的袍子獵獵飛揚,好似地獄歸來的魔王。猴子喝道:“玉帝老兒,我去你的齊天大圣!”棒法大開大闔,以猴子為中心,神兵向外翻飛,一個個被打得血肉模糊,天空中仿若一朵桃花盛放又噴吐著耀眼的紅光。飛沙揚礫,天震地駭,連太陽都看不見。神兵們心驚膽戰(zhàn),不斷退后,生怕被這條噬人的野獸所吞滅。猴子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隨意而為。刀光劍影,血肉橫飛,與其說這是一場戰(zhàn)爭,不如說這更像一場屠殺。只見那八臂火槍哪吒,天眼意志楊戩從戰(zhàn)陣殺出,兩人身法合一,一出一隱,一突一刺。但均被猴子穩(wěn)穩(wěn)接住,后者如意金箍棒一側(cè),環(huán)腰而舞,出其不意,棒出,二將皆散。霎時,一道靈光翻山越嶺,乘風(fēng)破浪,勢如破竹朝猴子百匯穴擊去,眼看便要將猴子打落。怎奈一道紅炎一閃而末,猴子安然無恙,而那靈光已退,落入天兵軍中,一白眉老翁手里,細看,竟是一金紋圓環(huán)。猴子納悶,低頭一瞥,瞧見一人影墜云而下,血染的云彩把那人燒得通紅,猴子認出,那是狐貍。遂翻身而下,不避斧鉞,一棒打散她身邊堆積的血云,翻手扯下身后的紅袍,揉碎撒出,憔悴的土地上頓時涌現(xiàn)出勃勃生機,形成一片桃林。猴子懷抱著狐貍跌入繁花爛漫間,引得千樹萬樹桃花次第飄落,頭頂?shù)木p紅化開,天下都仿佛籠罩在迷蒙的紅雨中。狐貍靠在猴子的臂彎里,喘著氣道:“猴子,你還記得我們當初見面時的場景嗎?”猴子靠近她的耳邊,顫聲道:“記得,我都記得?!焙傄恍Γ缁谰?,唇角帶血,好似一朵熟透的桃蕊,她說:“那你能再講給我聽一次嗎?我怕,以后都聽不到了。”猴子強撐著說:“好好,我講給你聽,那是一個夜色蒼茫,月明星稀的晚上,你站在迷蒙的桃花雨中……”猴子與狐貍真正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個月白風(fēng)清的晚上,狐貍無意間闖入了猴子的桃林。她身著白襖,三條尾巴拖在地上,玉指拿捏,折下一段妖艷的桃花。猴子深藏桃花海中,看著那一道空靈般妙曼的身影,心跳如雷,他跟著她,走出了獨自呆了百年的桃林,去了于他來說完全陌生的凡間。“傻阿貍,這些你都不知道吧?!焙镒宇濐澪∥〉負徇^阿貍的面頰,喃喃低語。感覺到懷中人兒早已消失了氣息,猴子只覺得天昏地暗,一切都失去了顏色。猴子抱著阿貍,仰天悲嘯,串串淚珠滑落,身上戰(zhàn)甲爆裂,純粹的真氣從猴子四肢向外噴涌,和著漫天飛舞的桃花與猩紅的血液,朝周圍彌漫開去,滋養(yǎng)著天地,煥發(fā)出蓬勃的生機,淚眼婆娑中,猴子彷入跌入絕望的谷底[2]。
最終猴子被封了法力永禁在狐貍所葬的這片桃林內(nèi)。
一轉(zhuǎn)眼五百年匆匆而過,五百年后,竟有人折了猴子林里的一截桃枝,猴子暴怒,卻苦尋未果。直到一日,猴子終于撞見那人身披白襖,笑嘻嘻地折下又一根桃枝。猴子如一頭受傷的野獸般向她撲去,瘋狂的喊叫回蕩在林間,透露出凄涼的慘烈。那人循聲回頭,映入猴子眼簾的是她那如畫的眉眼,豐容盛鬋,云鬟霧鬢,耳后簪一枝豐潤的桃花,如注的裙裾下是三條白絨絨的狐尾。
參考文獻
[1] 桐華著.曾許諾[M].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
[2] (明)吳承恩原著.西游記[M].新蕾出版社,201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