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新， 韓松言

（1.保定學(xué)院 中文系；2.保定市作協(xié)，河北 保定 071000）

試論《水滸傳》《紅樓夢》對蘇軾的接受

李 新1， 韓松言2

（1.保定學(xué)院 中文系；2.保定市作協(xié)，河北 保定 071000）

在中國古典名著《水滸傳》《紅樓夢》的文本中，作者通過書中詩詞創(chuàng)作引用蘇軾詩文語典，書中人物涉及蘇軾或稱引蘇詩名句等多種方式，將北宋大文豪蘇軾及其詩文作品巧妙融入小說創(chuàng)作之中，為作品增色添彩，從中也體現(xiàn)出了《水滸傳》《紅樓夢》作者對蘇軾的推崇與接受，這客觀上也對蘇軾作品的傳播產(chǎn)生一定的推動作用。

《水滸傳》；《紅樓夢》；蘇軾；接受；傳播

中國古典文學(xué)“四大名著”中的《水滸傳》與《紅樓夢》，各以其宏大的作品篇幅、眾多的人物形象塑造、厚重的藝術(shù)境界，成為集中國古典小說的兩大高峰；在題材上，一為刻畫“綠林好漢”，一為描摹“紅粉佳人”，在風(fēng)格上，一為鐵馬西風(fēng)塞北，一為杏花春雨江南，迥乎不同，但均通過書中詩詞創(chuàng)作引用蘇軾詩文語典，書中人物涉及蘇軾或稱引蘇詩名句等多種方式，將北宋大文豪蘇軾及其詩文作品巧妙融入小說創(chuàng)作之中，以下分而論之。

一、小說嵌詩，用蘇軾典

小說之體，雖在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上，屬俗文學(xué)，但明清以還，以“四大名著”為代表的長篇章回小說，均有將前代詩壇名家名作，嵌入小說文本故事情節(jié)敘述中，以增文采、力求“雅”化的創(chuàng)作現(xiàn)象，《水滸傳》與《紅樓夢》文本中，亦多引用蘇軾詩文作品。

如在《水滸傳》第一百一十四回“寧海軍宋江吊孝，涌金門張順歸神”中，述及宋江等梁山兄弟，接受朝廷招安后，南征方臘，兵至杭州——

高宗車架南渡之后，建都于此，喚做花花臨安府，又添了三座城門。且今方臘占據(jù)時，還是錢王舊都，城子方圓八十里，雖不比南渡以后，安排得十分的富貴，從來江山秀麗，人物奢華，所以相傳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痹跻姷谩K東坡學(xué)士有詩贊道：“湖光瀲滟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也相宜。”[1]1333-1334

《水滸傳》為俠義英雄小說，講述宋江等梁山英雄南征北戰(zhàn)，面對作品受眾群體，以其熟知的詩文經(jīng)典作品，作為大戰(zhàn)之前的鋪墊，不失為擴大讀者“期待視野”的創(chuàng)作思路，杭州涌金門惡戰(zhàn)前，選取北宋大詩人蘇軾通判杭州時所作的《飲湖上初晴后雨》（蘇詩原句為“水光瀲滟晴方好……淡妝濃抹總相宜”），該七絕對杭州湖光山色描摹細膩，刻畫細致入微，立時拉近了讀者與文本的距離。

還有《水滸傳》第三十回“施恩三入死囚牢，武松大鬧飛云浦”中，述及武松在張都監(jiān)府上，受邀參與中秋節(jié)家宴——

那張都監(jiān)指著玉蘭道：“這里別無外人，只有我心腹之人武都頭在此。你可唱個中秋對月時景的曲兒，教我們聽則個?！庇裉m執(zhí)著象板，向前各道個萬福，頓開喉嚨，唱一只東坡學(xué)士中秋水調(diào)歌，唱道是：“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fēng)歸去，只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高卷珠簾，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常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萬里共蟬娟?！边@玉蘭唱罷，放下象板，又各道了一個萬福，立在一邊。[1]361

張都監(jiān)府上養(yǎng)娘所唱，為蘇軾知密州時所作的被稱作“密州三曲”之一的膾炙人口的中秋詞——《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水滸傳》小說時代背景為北宋，而吟唱北宋翰林學(xué)士蘇軾的作品，正是書中所謂的“中秋對月時景的曲兒”，富于藝術(shù)真實的歷史感。

而《紅樓夢》與中國其他的古典小說相比，其藝術(shù)境界更加富于詩意，這不僅體現(xiàn)在其詩化的敘述語言，還在于書中眾多的人物形象如寶玉、寶釵、黛玉、賈家四春，甚至丫鬟、清客等輩皆擅長詩詞創(chuàng)作，并常吟詩制曲、結(jié)社唱和，留下數(shù)量眾多的紅樓詩詞，為讀者所稱賞。舊體詩詞創(chuàng)作中，常常有用典的表現(xiàn)手法，引用歷史掌故、神話傳說入詩者，為用事典；化用前人詩篇中的成句入詩者，為用語典。紅樓人物的詩詞創(chuàng)作中，就有大量的的詩篇，以用語典的方式，化用了大量蘇軾詩文作品中的名句入詩，詳見表1：

表1 《紅樓夢》化用蘇軾詩文名句入詩情形統(tǒng)計

由表1可見，如此之多的小說人物篇什中，大量引用了蘇軾詩文中的語典，或僅更易二三字入詩（其中所引賈寶玉、妙玉例，還是一詩中兩用蘇典），可見作者對于其詩文名篇的熟知和對蘇軾本人的推崇。

二、小說人物，稱引蘇軾

除了上述引用蘇軾詩文語典，借鑒其意境而外，《水滸傳》《紅樓夢》中所塑造的人物，還常常在情節(jié)展開中，稱引蘇軾及其作品，甚至蘇軾本人也出現(xiàn)在小說文本中。

如《水滸傳》第三十九回“潯陽樓宋江吟反詩，梁山泊戴宗傳假信”中，提到宋江被刺配江州，“獨自一個悶悶不已，信步再出城外來，看見那一派江景非常，觀之不足?！耖芡庖幻媾祁~，上有蘇東坡大書‘潯陽樓’三字。宋江看了，便道：‘我在鄆城縣時，只聽得說江州好座潯陽樓，原來卻在這里。我雖獨自一個在此，不可錯過，何不且上樓去自己看玩一遭？’”[1]481正是有著東坡題匾的潯陽樓勝跡，吸引了宋江，這才引出潯陽樓題反詩。同一回梁山軍師吳用為了同戴宗一起搭救宋江，請蕭讓模擬蔡京筆跡回信，“晁蓋道：‘好卻是好，只是沒人會寫蔡京筆跡?！瘏菍W(xué)究道：‘吳用已思量心里了。如今天下盛行四家字體，是蘇東坡、黃魯直、米元章、蔡京四家字體?！K、黃、米、蔡，宋朝四絕……’”[1]491亦論及蘇軾書法成就，位列北宋書家“蘇、黃、米、蔡”之首。

《水滸傳》第二回“王教頭私走延安府，九紋龍大鬧史家村”中，則讓蘇軾本人也出現(xiàn)在小說故事情節(jié)中，述及東京開封府浮浪子弟高俅四處投靠——

住了十?dāng)?shù)日，董將士思量出一個路數(shù)，將出一套衣服，寫了一封書簡，對高俅說道：“小人家下螢火之光，照人不亮，恐后誤了足下。我轉(zhuǎn)薦足下與小蘇學(xué)士出，久后也得個出身，足下意內(nèi)如何？”高俅大喜，謝了董將士。董將士使個人將著書簡，引領(lǐng)高俅，徑到學(xué)士府內(nèi)，門吏轉(zhuǎn)報小蘇學(xué)士，出來見了高俅，看了來書，知道高俅原是幫閑浮浪的人，心下想到：“我這里如何安著得他！不如做個人情，薦他去駙馬王晉卿府里，做個親隨。人都喚他做小王都太尉，他便喜歡這樣的人。”當(dāng)時回了董將士書札，留高俅在府里住了一夜。次日，寫了一封書呈，使個干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處。[1]12-13

《水滸傳》小說開篇，創(chuàng)作時代背景為北宋哲宗元祐年間，蘇軾在元祐元年即入京還朝，升為翰林學(xué)士、知制誥，因此，書中稱其為“小蘇學(xué)士”，是合乎歷史的，而且，從“小蘇學(xué)士”轉(zhuǎn)薦高俅，可以看出蘇軾的睿智識人，也正是他的轉(zhuǎn)薦，高俅才能夠通過駙馬王晉卿，結(jié)識后來的宋徽宗趙佶，平步青云，引出后文梁山好漢的故事來。值得一提的是，央視1998版《水滸傳》，在第一集《高俅發(fā)跡》中，由著名影視表演藝術(shù)家唐國強飾演蘇東坡，完整展現(xiàn)了《水滸傳》文本這一情節(jié)。

而在《紅樓夢》中，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紅院劫遇母蝗蟲》中，寫到妙玉在櫳翠庵邀薛寶釵、林黛玉喝“體己茶”，寶玉尾隨而至——

又見妙玉另拿出兩只杯來.一個旁邊有一耳，杯上鐫著“斝瓟匏”三個隸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晉王愷珍玩”，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于秘府”一行小字……

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綠玉斗來斟與寶玉.寶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盵2]569

世法平等，原作“是法平等”（《金剛經(jīng)》），即平等地對待世間一切人和物，寶玉就是如此個性，“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河里看見了魚，就和魚說話，見了星星月亮，不是長吁短嘆，就是咕咕噥噥的。且是連一點剛性也沒有，連那些毛丫頭的氣都受的”（第三十五回《白玉釧親嘗蓮葉羹，黃金鶯巧結(jié)梅花絡(luò)》），故脂硯齋對其有“情不情”之批語。引文中點到的蘇軾，他對于自己的周圍的人，無論是朋友、弟子、同僚或萍水之交，均誠以待之、和睦相處，正如其自言：“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收養(yǎng)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4]確實做到了“是法平等”，寶玉見到妙玉遞過來綠玉斗，說出此語，也正是“斝瓟匏”上那“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于秘府”一行小字的引發(fā)，這種“‘摹仿’能獲得高度的藝術(shù)真實”[5]108；同時，從中也可看到作者對蘇軾這一精神理念的認同和取法。

《紅樓夢》第五十回《蘆雪庵爭聯(lián)即景詩，暖香塢雅制春燈謎》中，提及：“‘……煮芋成新賞’，一面說，一面推寶玉，命他聯(lián)。寶玉正看寶釵、寶琴、黛玉三人共戰(zhàn)湘云，十分有趣，那里還顧得聯(lián)詩，今見黛玉推他，方聯(lián)道：‘撒鹽是舊謠’?！盵2]689。寶玉聯(lián)句中“煮芋”，實則典出蘇軾詩詠幼子蘇過煮玉糝羹（即山芋羹）之“香似龍涎仍釅白”（《過子忽出新意，以山芋作玉糝羹，色香味皆奇絕，天上酥陀則不可知，人間決無此味也》）之句，藉以比喻雪色之白。

又如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死金丹獨艷理親喪》中，大觀園眾女兒掣簽自卜——

……湘云笑著，揎拳擄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來。大家看時，一面畫著一枝海棠。題著“香夢沉酣”四字，那面詩道是：“只恐夜深花睡去”。黛玉笑道：“‘夜深’兩個字，改‘石涼’兩個字?！北娙吮阒ぐ兹臻g湘云醉臥的事，都笑了。[2]893

這里直接引用了蘇軾《海棠》詩第三句，全詩如下：

東風(fēng)裊裊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zhuǎn)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3]

藉以比擬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藥茵，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中湘云醉臥之睡態(tài)，形象而生動。

又如第七十九回回目《薛文龍悔娶河?xùn)|獅，賈迎春誤嫁中山狼》中，“河?xùn)|獅”典故，恰與蘇軾有關(guān)，他有個朋友叫陳慥，自號龍丘居士，為人豪爽，精通禪學(xué)?？墒沁@個龍丘居士的夫人柳氏卻是一個出了名的悍婦、妒婦，有時候有客人來拜訪，柳氏也不顧夫家的面子，依舊罵聲不斷，而陳慥對夫人也很有幾分畏懼。蘇軾在一首詩中同情地寫道：

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

忽聞河?xùn)|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3]

獅子吼，本是佛家用語，意思是佛祖在眾生面前講法無所謂畏懼，像獅子大吼。河?xùn)|，是今天的山西省，是陳慥夫人的家鄉(xiāng)。從此“河?xùn)|獅吼”的綽號威名遠揚，這個詞兒也一直流傳到現(xiàn)在，成為所有個性強悍的女性的代號。《紅樓夢》第七十九回的回目中的“河?xùn)|獅”，特用來借指薛蟠的新婚妻子——悍婦夏金桂，“因嬌養(yǎng)太過，竟釀成個盜跖的性氣。愛自己尊若菩薩，窺他人穢如糞土，外具花柳之姿，內(nèi)秉風(fēng)雷之性。在家中時常就和丫鬟們使性弄氣，輕罵重打的。出閣之后，自為要作當(dāng)家的奶奶，不免行為驕縱……”足見此婦之霸道。

綜上所述，從《水滸傳》《紅樓夢》文本中所體現(xiàn)出的對蘇軾及其詩文作品的接受，可以看出，小說作者對蘇軾在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上的地位及其作品成就應(yīng)是極為推崇的；隨著《水滸傳》、《紅樓夢》這兩部文學(xué)巨著的問世與流傳，在客觀上對于蘇軾作品和東坡文化的傳播，也是具有一定的推動作用的。

[1]施耐庵，羅貫中.水滸全傳[M].上海：上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5.

[2]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2.

[3]蘇軾.蘇軾詩集[M].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6.

[4]蘇軾.蘇軾文集[M].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6.

[5]李明明.摹仿說的嬗變略談[J].保定學(xué)院學(xué)報，2008（1）.

［責(zé)任編輯、校對：方忠］

On the Acceptance of Su Shi by Outlaws of the Marsh and The Story of the Stone

LI Xin1，HAN Sonɡyɑn2
（1.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Baoding University；2.Baoding Writers Association，Baoding Hebei 071000，China）

In the Chinese classical masterpieces Outlaws of the Marsh，The Story of the Stone，Shi Nai'an used various ways-quoting famous lines from Su Shi’s poems，creating characters related to Su Shi so as to make the a literary giant of Northern Song and his works subtly tied in with these novels to make the works more colorful.It also reflects acceptance and praise of Su Shi by these two authors，which objectively promotes the dissemination of Su Shi’s works.

Outlaws of the Marsh；The Story of the Stone；Su Shi；Acceptance；Dissemination

I206.2

A

1009-8666（2017）10-0015-05

10.16069/j.cnki.51-1610/g4.2017.10.003

2017-01-13

李新（1980—），男，河北保定人。保定學(xué)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學(xué)博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韓松言（1982—），女，河北保定人。保定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