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廣
參加工作后,很少去市場或集市上買東西。習慣了隔三差五有購買計劃地去超市,不用討價還價,看準就買,貨品一般也不會太差,簡單、方便、快捷。但是多了目的性,缺少了趣味性。
上學的時候,寒暑假我都會有幾天要幫著我媽去市場賣幾天菜。對市場我有著特殊的情愫在里邊。
有一年暑假我要換手機,就和我媽商量幫她頭天下午去菜園子下菜,第二天早晨趕早市賣菜。她同意將一部分賣菜的錢,用于購買我的手機。
菜園子下菜是個體力活,頂著大太陽一下午我就你能摘幾箱黃瓜,一大包茄子,幾土籃子西紅柿,幾麻袋蕓豆,拔幾捆大蔥。回到大院里,沖洗干凈,封好口袋,打好包,再把秤、塑料口袋、鋪布一起裝到小三輪貨運摩托上,就等著第二天早晨去賣菜。
第二天早晨四點不到我們就要起來,臉有時候都顧不上洗一把。那時候天剛亮,地平線上能看到水星(那時候我會很開心,因為我喜歡看星星),天有些涼,我媽要穿上一些棉衣,要不然開車,風颯得腿疼,以至于我媽現(xiàn)在有類風濕。因為滿車都是貨,再裝不下一個我,所以我要騎車去市場。大概要騎車三十多分鐘才能到(還必須是快騎),所以到市場基本是一身汗。
基本到了市場天也就徹底亮了,市場也早就有人了(無非是其他商販)。到了市場就要卸車,地上鋪好鋪布,把菜分類擺好,這都是我的活。我媽則是走到市場里和其他的攤主詢詢價,好確定自己的菜價。我媽賣菜一般比別人會貴個幾毛錢,可能是她覺得她的菜比別人好而且付出的辛苦比別人多,其實我也這么認為,哈哈哈。
我媽回到我們的攤位就開始賣菜。因為剛開賣菜還新鮮著,所以價格高一些。買菜的人大都是年齡稍大,退休的人,過日子可丁可卯,認真仔細,還有閑工夫。大多是先貨比三家地問問價,走了幾圈最后才買,還挑肥揀瘦的,不好伺候(也就懶得伺候這些人)。
過了六點才大批量上人,這時候市場最熱鬧,開始各種叫賣(有時候也不讓叫賣,因為那個市場在居民區(qū)里,趕上寸勁兒碰著愛睡懶覺,還不是善茬兒的主兒,就會開窗戶罵賣貨的人,甚至報警說擾民),我也跟著叫賣。第一次叫賣還真的很羞口,不好意思,但是迫于生計又要換手機,也就敞開了嗓子叫賣。
光靠叫賣是不行的,我媽常讓我到攤位前理貨。這樣別人看到會以為我是買菜的人在選菜,也會停一腳看一看,對上眼兒了就會買一些。還別說,真有人會蹲下來看看菜,再買一些。我媽不懂什么趨同心理,但是這算是我第一次得到的實踐經(jīng)驗。但這也只是小把戲,用多了也不靈。
中國逛菜市場的社會階層基本上也就是工薪階層,甚至不如工薪階層。真正能影響他們購買欲望的,最后還是價格(放眼到中國其他商業(yè)上,其實最后也難以擺脫價格因素)。
一般我們開秤的價格也就能維持一個小時,之后隨著菜的賣相變差,價格也開始走低,菜也開始扒堆兒賤賣。這個時候能忙活起來,一群老頭、老太太、家庭婦女、家庭婦男圍過來,你一斤、我五斤、他三兩地買貨。我?guī)兔慰诖斟X。
別看我比我媽多念幾年書,但是算零賬,我還真沒她快。尤其是那種一斤菜兩毛、三毛、五分的,趕上有的人買幾斤幾兩的,這種乘法我要合計一會兒,我媽則是張口就來。好幾次忙的時候,因為我算得慢,買主責怪,過后我媽數(shù)落我白念一回書。這種快走菜的時間也不長,也就能挺個個把小時,甚至都不到半個點。
過了這個勁兒,市場也漸漸達到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我媽這個時候,會讓我去吃早點,順便幫她帶回來一些吃的苞米面餅子、素餡大餃子、大果子(就是油條,這個叫法好像是鞍山獨有的叫法)。她則是看守著攤位。我不知道為啥那時候一點都不餓,我媽總以為我是裝不餓,又怕餓肚子影響我身體健康,所以會催著我去吃點東西,我則會進市場里逛一圈給她把飯帶回來,有時候拿回來她也吃不上幾口。
過了九點半,最讓人擔心、害怕、上火的事就是收稅。稅的名目繁多:衛(wèi)生稅、占地稅、月稅……而且收稅的人也不一定是稅務人員,也不穿制服,五大三粗的漢子,戴個墨鏡,脖子掛著金鏈子,到你的攤位前,撕下幾張定額發(fā)票,把手一伸就要錢。不交錢就略帶幾分威脅地說:“還想不想在這賣了?”
遇到真不交的,基本對待就是搶秤盤、踢攤位,再不濟就是打電話找城管把貨拉走。打仗見血的事,我也見過幾次。據(jù)說:這些收稅的人,把這個市場的稅務承包了,每年能給對口的稅務局交上任務量,剩下的稅收都是他們個人的。所以他們就雇一些體型彪悍的人員來收稅。
依法納稅是每個公民的義務,多么政治正確的話,到了這個情景里似乎都有些變味。我們試圖逃稅,但是躲不過去的,只是徒勞,偶爾收稅的還會白拿一些菜,我是敢怒不敢言,我也不會耿直到去舉報。
過了十點以后,再買菜的人基本剩下兩種人,一種是工薪階層以下的真窮人,真的會錙銖必較,為了一毛錢會和你磨牙費工夫。但是買的量大,一般會買五六斤品相差的菜,一吃就好幾天。甚至這類人會守著商販的攤位,等商販走了,去撿爛菜葉,讓商販徒生咬牙的恨意,有些小商販甚至走的時候,會把剩菜用車轱轆碾得稀碎。
我媽心還是善的,不至于碾壓剩菜,會分給幾個“關系要好”的人,有時候這些人會幫著我媽賣菜,剩菜就算是一種報酬吧。
另一類買菜的人,買的量也不小,但是注重質量,這種人一般就是小飯店的小老板或者買辦的廚子,再或者是學校外的私人辦的學生食堂。我媽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因為買的量大,而且價格也可以適當?shù)靥Ц咭恍€能培養(yǎng)成固定的主顧。時間久了,我媽發(fā)展了兩個固定的客戶,隔三差五地光顧一下就能買上二三百塊錢的菜。
過了11點以后,市場基本就清攤了。買貨的能買的都買了,早回家做午飯去了。買貨的人不多,賣貨的自然也不多。我媽這時候會去別的攤點,買一些水果或者點心,就當犒勞吧。
倘若賣貨的還有大量的剩貨就不得不考慮,換一個大市場去處理一下剩貨。我和我媽也有這種情況,有一次頭天晚上下菜遇到大雨,把黃瓜、茄子泡得稀爛,第二天開包,菜的賣相極差,到中午還沒賣凈,不得不去別的市場。那天我們倆下午三點多才回家,路上我把剩下的爛茄子、爛黃瓜一根一根扔到路邊。
這段早市賣菜的歷練還是蠻有趣的。我看到了許多社會的百態(tài),接觸了很多的人,但也基本是尋常百姓、販夫走卒。
我看到過小偷用大鑷子夾老頭、老太太的錢包,看到過三五個牽驢的(就是所謂的托兒)騙人買假古玩字畫,看到過被社會擠壓到精神失常的女人罵街,看到過16歲就嫁人生孩子的女人買菜,看到過老農民收到假錢心碎的樣子,看到過下崗職工羞口叫賣一天沒開秤,看到過80歲的孤寡老人擺攤賣針頭線腦……每個人的故事都比電視劇曲折、精彩、生動、有趣。
那個夏天收入了多少錢我并不知道,但是我媽兌現(xiàn)了承諾給我現(xiàn)金,讓我去買手機。當時我心里真的百感交集,最后還是買了手機,這個手機我用了三年。而我媽就是用這種辛苦錢,供我念完書……有些話,我也不愿再多說。而今的生活,我過得也并不闊綽,還有一些生活壓力,但強于過去。好在我還年輕,所以我需要更加努力,來改善我和我母親的生活。
(趙元疆摘自“豆瓣網(wǎng)”)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