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朱萬章 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
侯北人葫蘆畫中的禪意
文/圖:朱萬章 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
兩只深褐色的大亞腰葫蘆懸于淡花青與濃墨交織而成的藤蔓中,葫蘆以淡墨勾勒輪廓,再填色,而藤蔓則以焦墨為骨,再敷以淺色。這是侯北人筆下的葫蘆形象。
侯北人《葫蘆圖》,紙本設色,66x32厘米,1964年,遼寧省博物館藏
在這幅被命名為《葫蘆畫》(遼寧省博物館藏)的侯北人代表作中,作者題識曰:“甲辰正月,侯北人畫”,鈐白文方印“侯北人”?!凹壮健睘?964年,時侯北人客居美國加州,與張大千(1899—1983)等人交游甚篤,以故十三年后,張大千在此畫的詩堂題跋云:“大似溫和尚破袈裟,真妙筆也,六十六年,丁巳三月,爰杜多和南”,鈐白文方印“張爰私印”和朱文方印“大千”。
“溫和尚”即子溫和尚,俗名溫日觀,字仲元(一作仲言),號知歸于,原籍華亭(今上海松扛),后遷居浙江嘉興,為宋末元初畫家,擅畫水墨葡萄,尤以草書法入畫,風格獨特,被稱為“溫葡萄”。從現(xiàn)存?zhèn)鳛闇厝沼^作品的《葡萄圖》中,可見其藤蔓為水墨大寫意,開啟了水墨花卉之先河,畫中兼具禪意。侯北人此畫可明顯看出其對溫氏葡萄的傳承關(guān)系。不僅以草法寫藤蔓,更滿紙禪意,兩只靜謐的葫蘆如同披著袈裟的小沙彌,寧靜而禪定。張大千署款“爰杜多和南”,“杜多”為梵文Dhūta的譯音,亦譯作“頭陀”,佛教中是指消除衣、食、住三種貪欲之人,亦指行腳乞食的僧人;“和南”乃度我、稽首、敬化之意。張大千固然是以佛弟子自許,故有此題,但其跋語中謂此畫大似溫日觀的“破袈裟”,“真妙筆也”,實乃點睛之筆,是對侯北人畫中所蘊涵禪意的深刻解讀,可謂知人之言。
在張大千詩詞或畫跡中,尚有多處言及侯北人,據(jù)此可知其交游之深。這些題跋、詩詞多作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均為兩人同時客居美國之時。1967年,張大千作《雙清圖》題贈侯北人:“與北人道兄別十年矣,視此稍有進境否,幸有以教之。丁未六月二十四日嘉美娥城客次,弟爰”,可知至少在20世紀50年代,兩人便已有詩畫往還。在作此畫之后的兩年(1969年),張大千作《潑彩山水杏花春雨圖》贈侯北人伉儷,并題以詩句:“一片紅霞爛不改,雯霏芳雨弄春柔。水村山店江南夢,勾起行人幾許愁。己酉三月,北人道兄、韻琴夫人招予夫婦加州看杏花,既歸三巴,寫圖贈詩,即乞儷正,大千弟張爰?!毖云湓诩又菀煌p花,既而繪圖贈詩,實乃傳統(tǒng)文人常見的詩畫酬唱。
不僅張大千向侯北人贈畫題詩,在其詩中,亦可見其“乞花”、“贈花”之舉,如1971年張大千有《向侯北人乞海棠》詩云:“君家庭院好風日,才到春來百卉開。想得楊妃新睡起,乞分一棵海棠栽”,是張氏向侯氏“乞海棠”,很快,便得到侯北人的回應,且親送梨花、海棠至張氏所在的環(huán)碧庵。就在題《葫蘆圖》的當年(1977年),張大千在友人游說下,決定離開美國,寓居臺灣的行前,旅美友人紛至沓來,為其送行、話別。在其寓所張大千為侯北人題《桂林山水圖》,既是對三十年前桂林之游的回顧與感喟,更是對行將別離的依依不舍,情真意切,感人心脾。兩人互為詩畫酬和、怡然自得之時,正是中國大陸文壇、畫壇被迫卷入政治紛亂之際。遙相對照,或可見其詩畫中所示傳統(tǒng)畫人亙古未變的文心情思,若從這個語境來解讀侯北人《葫蘆圖》中所蘊含的禪意與古典情懷,非但不難理解,更是順理成章了。
侯北人擅畫山水,晚年更專研潑彩之法,而花卉蔬果題材乃其余興,故并不多見。在《葫蘆圖》之外,筆者尚見其作于1978年的《紅柿圖》(遼寧省博物館藏),該圖寫三只鮮紅的柿子垂掛于水墨枝葉中,色彩的視覺對比強烈,奪人眼目,清新自然。作者以濃墨寫柿葉折枝,朱砂寫紅柿,淺綠寫柿蒂,構(gòu)圖疏朗,別具一格,其題識曰:“三十五年前與韻琴結(jié)褵,方滿二年時居京華,每屆冬初,喜買紅柿置于窗外,北國夜寒,翌日取食之,冰涼甜爽可口,為困苦生活中之唯一果物享受。今遠走異國,小園手植數(shù)株,秋后枝頭實滿。每憶舊事,不無鄉(xiāng)思也。燈下寫此并志所懷,侯北人于老杏堂,一九七八年”,鈐朱文方印“侯北人”和“老杏堂”。在題識中,可知紅柿蘊含了作者一段難忘的記憶,是其鄉(xiāng)思的載體。有意思的是,侯北人所繪的“葫蘆”和“紅柿”都是傳統(tǒng)的吉祥物?!昂J”向有“福祿”寓意,而“紅柿”則有“事事如意”之義。兩圖在侯北人筆下,都是在本意之外,賦予其不同的內(nèi)涵。單從這一點上講,可謂是異曲同工的。
侯北人《紅柿圖》,紙本設色,68.5x33厘米,1978年,遼寧省博物館藏
(編輯/李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