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文涵
從容老去
◎陰文涵
“今年又是個冷冬啊,難熬來——”姥娘微笑著囑咐我。是啊,那椿芽樹早是霜和雪的老熟人了。
從小每當(dāng)寒流來了,怕冷的我總?cè)氯轮右路麄儾换挪幻Φ拇蜷_衣櫥,總能有自己一針一線的活計的成果。還記得棉花是夏天曬在屋前的,布料是去店里裁的,老屋門前老太太揮舞著她們的武器——針線。針線也是很有講究的,針講究粗細,粗的用在厚處,細的鎖邊。各種顏色的線一籮筐,什么顏色布料配什么線,這樣才體面。她傾盡夏秋兩季的功夫,而我冬暖不愁,棉衣棉褲不松不緊剛好可體。
他們從不給做自己新衣,小輩不是沒給他們買些新衣服,他們穿兩天就收到櫥里,總害怕弄壞弄臟,去早市、光花鳥市場、門前打牌總不舒坦。也是舍不得那幾件老古董,每顆扣子都來自不同年代呢,每塊補丁都有自己的故事。曾經(jīng)姥娘教我打補丁,我卻沒心思學(xué)這等小事,推脫說現(xiàn)在都行破洞牛仔。她的內(nèi)心是否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淋濕了她帶慣了頂針的雙手,縫衣針仿佛也生了銹。
從沒被家里的暖氣燙到過,每每徹夜難眠,總想到姥姥家的暖氣片上靠一靠。他們自己買煤燒暖氣,一座爐臺,暖起他們每一個冬天。還能燒水、燉雞、燒羊湯,爐火上升起許許多多味道,總鉆進我的鼻子,將我勾去爐火跟前,伸著脖子盼那鍋中味道,手不經(jīng)意碰了旁邊的鐵柱,正被燒的火熱,燙得我直跳腳,姥爺在一旁數(shù)落我死沒記性,次次都是這樣。哎,我從小就怕他,他粗壯的雙眉一立,我就小臉一顫,再不敢吱聲。在我童年中,他一直扮演監(jiān)督者與縱容者雙重角色。
我愛賴床,姥姥的柔聲細語叫不醒我,姥爺一聲驚雷,我接著坐起來,有時還眼閃淚花。夏天出門,其他小朋友手中都有一根白白的、冒著寒氣的棒棒,姥姥總不讓我吃,可姥爺卻樂意我吃。吃完還幫我擦干凈嘴邊白沫,“可別告訴你姥姥?!边@時他總笑得開懷,黑黝黝的臉龐泛著紅光。
如果我用心地對待生活、自律、自立,也許自小跟著二老的耳濡目染吧。
九年前的春天,谷雨剛過,院中一樹的嫩綠,鮮香的氣息一點點濃郁起來,沁人心脾。這便是椿芽最好的時候,自然逃不過姥爺?shù)谋P算。他架上簡易的梯子,提腿便向上猛跨幾步,那年的嫩芽呀格外多,姥爺摘了一刻鐘又一刻鐘,直到我手中的大婁漸漸滿了,姥爺身形一晃,梯子也劇烈的抖動起來,一瞬間,姥爺?shù)乖诹宋覒阎小M话l(fā)腦血栓,長達半天的手術(shù),重癥監(jiān)護,心電圖的滴答聲,我真的怕了。怕以后姥爺不再挺拔,不再是我的靠山。
是身體衰退磨平了他的脾氣吧,他的思維不再縝密,有時不能像當(dāng)初幫我一樣幫弟弟解出數(shù)學(xué)題。他的生活需要照料,習(xí)慣吃咸和辣,需要姥姥管住他的食量,因為他的胃受不了這種刺激。在性格上他越來越像姥姥,就像姥姥說的:“我的一輩子不長,撫養(yǎng)了好兒女,又看大了好兒孫,剩下的時間就盼他們好?!彼桓囊酝纳傺怨颜Z,每次換季、每一場雨,都接到他提醒的電話,絮絮叨叨個沒完。包了水餃,熬了排骨,他和姥姥輪流給我送來家里,也不顧城東到城西的距離。
又一次我隔了兩個星期大休去姥姥家,姥爺高興地從柜子里拿出酒杯,我及時勸阻了他。當(dāng)接到弟弟也要過來的電話時,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在屋里漫無目的的轉(zhuǎn)了幾圈,竟是高興的不知所措了。我看著他欣喜地像個偷吃了糖的孩子,我竟不由的心酸,一陣強過一陣。
我所理解的老去,不僅是容顏不再,筋骨不經(jīng)摔打了,那些孩子心性慢慢重又浮現(xiàn),伴隨著大半生的滄桑,糅合成人生晚秋獨有的景色。曾經(jīng)的那些辛勞、深埋內(nèi)心的苦,都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流逝,僅留下對最愛的人的關(guān)懷與依戀。
對我與姥姥姥爺?shù)男煨斓纴?,是我怕有一天,他們走了,那扇門背后的我的成長歷程已無人知曉之時,能從這只言片語中找尋,不至于一縷思念無處歸依。
院里的椿芽樹越長越高,姥爺已不再爬樹采摘了,椿芽炒蛋噴香之時,它正枝葉繁茂,探出院墻。他倆就在樹下看看報紙,嘮嘮嗑,安靜而從容的老去。
長,有他們送我,老,有我陪他們。
作者單位:山東省泰安市第一中學(xué) 271000
陰文涵(2000-),女,山東泰安人,山東省泰安市第一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