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 兵
旅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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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面對面地坐著。她低著頭,攪動著杯子里的蜂蜜柚子茶。他的視線越過她,散漫地看著玻璃墻外。下午4點的陽光里,步行街上的人少了一些,腳步也似乎慢了下來。玻璃墻內,KFC的店員們面帶微笑,接待著客人們。幾個小孩子在淘氣堡的滑梯上滑著,年輕的媽媽們偶爾笑著制止他們歡快的尖叫。
他抖了抖左手腕上的手表,打開表鏈的搭扣,又合上。
“在想什么?”她抬起頭,看著他,問。
“沒想什么啊,”他轉動著表鏈,“有什么好想的?!?/p>
“那怎么不說話?”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笑著說,“現(xiàn)在不是在說話嗎?”
她拿起一根薯條,在番茄醬里攪動一下,放進嘴里。
他也拿起一根薯條,蘸上番茄醬,在嘴里叼著,然后把手表取下來,放在桌子上。這時他們進入了他的視線。
一個穿著青色毛衣的年輕人,彎下腰在玻璃墻邊那棵樹下的木凳子上吹了吹,又用手擦了幾遍。他旁邊扎著頭巾的年輕女人,懷里抱著四處張望的嬰兒,坐了下來。一個大概10歲的小丫頭逗弄著嬰兒,也擠坐到了她旁邊。年輕人站著,笑著看著嬰兒,手在泛白的牛仔褲上擦拭著。
“怎么了?”她問。
“什么怎么了?”
她用薯條指著桌子上的手表,說:“不喜歡嗎?我選了好久?!?/p>
“喜歡啊,不過有點緊?!?/p>
“是嗎?”,她喝了一口柚子茶,“你在看什么?”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沖她背后努了努嘴。
她回過頭,看了幾秒鐘,回過頭問他:“有什么好看的?”
“那一家子,挺好玩?!?/p>
現(xiàn)在,小丫頭散漫地看著KFC。年輕媽媽看了看丫頭,然后仰起頭,笑著和年輕人說著什么。
她回過頭,看著他:“這么想丫頭?。俊?/p>
“是啊?!?/p>
“你又不肯生。”
“我想生啊?!?/p>
她盯著他,笑著說,“是誰不愿意離婚的?”
他低下頭,拿起一根薯條。
“要是你肯,我們的丫頭也會叫爸爸媽媽了?!彼廊恍χ⒅?。
他吃了一根薯條,抬起頭,迎著她的目光,笑著說:“生了在哪里撫養(yǎng)?”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避開他的目光,嘴巴輕輕地咬著柚子茶的塑料攪棍。
“看?!彼龥_他背后努了努嘴。
他回過頭。那年輕爸爸推開門,目不斜視,徑直走到點餐臺。服務員微笑著和他說了什么。他的聲音低到聽不見,然后從褲子口袋里掏出錢,數(shù)出幾張,放到柜臺上。服務員轉過身,走到冰淇淋箱子前,拿起一個蛋筒。
年輕爸爸筆直地站著,仍然目不斜視。左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里,然后又拿出來,雙手緊握,放在了柜臺上。
他轉過頭,看了看她,笑了笑,然后拿起一根薯條。
她嘆了口氣,然后低下頭去,“現(xiàn)在我們連一句話也沒有了嗎?”
“不是啊,”他嚼著薯條,“這幾天太累了嘛?!彼昧饲米雷?。她抬起頭看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看著她笑著,“都怪你?!?/p>
她撇了撇嘴,說,“流氓?!彼^頭去,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
“是他刮的嗎?”
她的臉紅了。她喝了一口茶。
“不是。我們一直分開在睡。我告訴過你。”
“那我以前讓你刮掉你怎么不肯呢?”他笑著問。
“是為了見你,出來的前一天晚上刮的?!彼哪樃t了。
“現(xiàn)在不怕他發(fā)現(xiàn)你那里刮干凈了嗎?”
“我說了我們一直分開在睡,”她的聲音大了點,“你總是不信?!?/p>
“好好好,我相信,”他伸出右手,握住她的左手,“知道你對我好。那么光滑,我一看就受不了了?!?/p>
“流氓?!彼α?,“就知道折磨人?!?/p>
“你好我也好啊,”他捏了捏她的手,笑著說。
“哼,”她的眼角里藏著笑。然后斜視著他,“你肯定和她做過?!?/p>
“沒有啊,”他笑著說。
“才怪呢。你們天天睡在一起?!彼咽殖榛厝ィ樕系男θ菹Я?。
“沒有?!彼账氖帧K氖挚s了回去,低下頭去喝茶。
“真的沒有?!彼俅稳ノ账氖?。她的手躲開了。
他端起杯子。對面的玻璃墻外,小丫頭拿著蛋筒,吃了一口,笑著遞給媽媽。媽媽輕輕地舔了一下,笑著說了句什么。小丫頭離開凳子,把蛋筒舉到爸爸嘴邊。爸爸笑著搖了搖頭。小丫頭回到凳子上,舔了一口,然后把蛋筒遞向嬰兒。媽媽趕緊側了側身,讓嬰兒離開蛋筒。小丫頭笑著收回蛋筒,嬰兒卻伸出雙手抓撓著。媽媽笑了。站著的爸爸也笑著,看著她們。
她敲了敲桌子。
“這么好看嗎?”
“沒有啊?!彼f。
她拿起一根薯條,在番茄醬里攪了一下,然后又攪了一下。
“你確實是不愛我了。”
“沒有啊。”
“要是以前,我剛才縮回手去的時候,你會繼續(xù)抓住我?!?/p>
他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這次她沒有縮回去。
“我們做了多少次了?”她看著他。
“做什么?”
她白了他一眼。
他想了想,笑著說,“哦?!比缓笥謫枺白鍪裁??”
“流氓!明知故問。”
“我不知道啊,”他松開她的手,然后捏了捏她的臉,“我要你說?!?/p>
“哼。”
“我真不知道?!彼廊恍χ?/p>
“不說算了?!彼囍咽謷昝摮鰜?。
“為什么問這個?”他握住她的手。
“你先說,我們做了多少次。”她看著他笑。
“我怎么覺得是個圈套呢?”他笑著說。
“算算嘛。”
“我想想。我們在一起五年?!?/p>
“只有五年嗎?我18歲就跟了你?!?/p>
“那時候我們沒有做啊,你要算的是我們做了多少次?!?/p>
“那你算。”
“不要再打斷我。去年以前,我們每個星期見一次,一次做2次以上,去掉過年的一個月,一年差不多45個星期,一年算90次好了。四年就是360次。今年少一些,一個月見一次,一次做1次,差不多10次。加起來370次了。應該是這樣,”他說,“370次。為什么要算這個?”
她的眼珠子轉了轉,“應該是這個原因,”然后點了點頭,“就是這個原因?!?/p>
“什么原因?”
“就是這個原因讓你不愛我了?!?/p>
“為什么?”
“因為做一次愛,我們的愛就少一分,”她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們把愛做干了?!?/p>
他愣住了,盯著她看。她嘴角含笑,迎著他的目光。過了幾秒鐘,他笑了,避開了她的目光。
“什么邏輯?!?/p>
“你別不承認,”她低下頭去,“七年之癢?!?/p>
“我最煩這個,吃飽了沒事干的專家弄出來糊弄人的?!?/p>
“有道理的?!?/p>
“什么道理?你說的是做愛,它說的是時間?!?/p>
“不矛盾啊,七年時間里做愛的次數(shù)?!?/p>
“什么意思?”
“想想看,正常夫妻,每個星期做一次,一年52次,七年大概350次。350次,基本上就沒有新鮮感了。所以就不愛了。我們已經370次了?!彼痤^,看著他,“這就是你不愛我了的原因?!?/p>
“我沒有不愛你啊?!彼麛傞_雙手。
“才怪,”她說,“以前每個星期要是不見面,你就會生氣?,F(xiàn)在呢?都是我約你,而且你還不出來,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理由?!?/p>
“我確實有事啊?!?/p>
“以前沒事嗎?”
“以前事情少啊?!?/p>
“別自欺欺人了?!彼⑵^,嚼著柚子茶的攪棍,盯著他。
他的臉紅了點,避開她的目光,低下頭喝了口咖啡,然后抬起頭,清了清嗓子。
“現(xiàn)在不出來,是因為不想去賓館?!?/p>
她看著他,放下攪棍,喝了一口茶,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是房子的原因?!?/p>
他喝了口咖啡。
“是我弟弟要住進去。我解釋過多少次了。你總是怪我?!?/p>
“你弟弟怎么知道我給你買了房子?”
“又來了?!?/p>
“房子還沒住一年。我借的錢都還沒有還完?!?/p>
她低著頭,咬著嘴唇,攪拌著手里的柚子茶。
他端起杯子。玻璃墻外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小丫頭已經吃完了蛋筒露出來的冰激凌,正在專心致志地咬著蛋筒。爸爸擠在媽媽身邊,逗著她懷里的嬰兒。這時,媽媽說了句什么。爸爸抬起頭。一個披著蛇皮袋子的老乞丐,看著丫頭手上的蛋筒,胡子隨著嘴唇無意識地顫抖著。爸爸瞪著他看了幾秒鐘,突然站起來,舉起了拳頭。乞丐嚇了一跳,向后退去,在不遠處囁嚅著。爸爸停住。乞丐站著不動。爸爸再次沖過去。乞丐轉身跑遠了。爸爸走回凳子邊,媽媽站起來,丫頭也站起來。他們在說著什么。
“對不起,”她的聲音很小,“是我不好?!?/p>
“沒什么,”他說著,仍然看著外面?,F(xiàn)在,父親左手牽著丫頭,右手挽著母親,轉身向后走去。
他的手上一溫。他低下頭,她的雙手握住他的手。
“暢暢,是我不好,”她抬起頭,看著他,“我十八歲就愛上了你,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最好的時光都給了你,馬上就要老了,”她把他的手輕輕地向她懷里拖,“我們不要再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了好不好?”
他想了想,點了點頭。
她松了一口氣,嘟了嘟嘴,說:“我們要想想開心的事情,想想這幾天的旅行。張家界挺好玩的,是不是?”
“不好玩,”他笑了,“刮干凈了才好玩?!?/p>
“流氓?!彼χ蛄怂幌隆?/p>
他伸出右手,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她皺起眉頭,做出很疼的樣子。他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她閉上眼睛。他覺得手上重了?,F(xiàn)在,她的頭完全枕在他的手上。
玻璃墻外的木凳子上,被兩個老婦人占領了,在說著什么。
“走吧。”他說。
她睜開眼睛。
“好的?!?/p>
他站起來。
“等一下”,她站起來,把他取下的手表遞給他,說,“把表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