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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井(短篇小說)

      2017-11-27 19:42段作文
      草原 2017年11期
      關鍵詞:小瓜桂香老井

      段作文

      每天清晨,堂哥劉毛病就會打開老屋的木門,上幾炷香,嘮叨幾句,然后帶上門,捏緊掛鎖,牽著老牯子繞過老井,“嗒嗒嗒”消失在河霧里。劉雅安躺在椅子上,望一眼那面墻,才發(fā)覺自己仍有一口氣,墻上掛著的遺像仍然是三張。他躺椅子上好些日子了,有幾回,都想叫住毛病說兩句,賊娃子都進城了,鎖也銹了,你鎖啥呢?

      但他很久沒跟人講過話了,怕嚇著堂哥,沒叫。

      天氣好的時候,門縫兒會透進一點點陽光。透過這光,他的思維就活泛了。

      那年立秋剛過,暴雨后好幾天,劉家河的水才消停。雜物散落兩岸,幾只瘦狗在河灘上瞎跑,腳印深深淺淺的,梅花一樣鋪散開來。稻田里,谷穗兒日漸飽滿,像女人的肚皮。

      一開鐮,娃娃就該落地了。劉雅安一邊磨鐮刀一邊盤算著。女人坐門檻上,叉開雙腿。散邊的米篩鋪了厚實的火紙,在胯下候著。鐮刀再次從灶膛里抽出來,透亮,發(fā)軟。突然幽光一閃,“吱兒”一聲,一只幼蛾灰飛煙滅之際,劉大瓜就露出了圓圓的腦袋,不多時,劉小瓜也露出了圓圓的腦袋。三更半夜,洪水沖斷了劉家橋,接生婆沒法過河。劉雅安便用鐮刀割斷臍帶,自己替婆娘接下一對雙胞胎。

      眨眼間,兄弟倆竟也活了四十多年。大瓜小瓜四十四歲那年,正月初四,劉雅安三喜臨門:嫁春妹,接兒媳婦,看孫媳婦。日子都是各自選的,竟選在了同一天。這天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因為兩天后,大伙兒都趕著出門呢,只能將就。

      春妹和小瓜都是二婚。春妹離異后,在外飄了好些年,年前才領回個男人住在娘家。沒幾天,小瓜也從深圳領回個女人,加上大瓜的親家年尾上門和婚,父親劉雅安就合計著一起辦了算了。

      大瓜的女人桂香卻說:“要不得。都立了門戶的,別谷子稗子一把抓。”

      桂香說這話自有盤算。小瓜婚后未育。他女人頂了十多年,實在頂不住才在深圳跟著一個貴州人去了山里過日子,娘家就跟劉家斷了來往。桂香呢?娘家在劉家河對面,大前年被開發(fā)了,家家戶戶肥得流油,請客送禮都闊氣。大禮好接不好還,小瓜二婚的女人來自外省,細根細底小瓜也支吾不清,要是婚后屁股一拍十年八年不回來看一眼呢?這人情來往還不全得老頭子掏腰包!老頭子被掏空了,吃藥住院啥的還不全落在了桂香身上?

      劉雅安看懂了桂香的心思,自己再說下去也白說,大過年的,說得不好可能還會惹出是非。類似的教訓不是沒有過。桂香三十歲生日那天吧,一家老小喝酒扯家常,扯著扯著她就拍起了桌子。桂香一拍桌子劉大瓜就賞她耳光。那時桂香還沒出過遠門兒,常年干農(nóng)活,勁大,嘴也硬,邊還手邊罵娘。娘就在酒桌上,哪受得了兒媳婦罵?哭哭啼啼往河邊跑,跑到斷橋上就“咚”一聲跳河里沒了。

      老伴去世后,好些日子,劉雅安去縣城都不走斷橋,花三塊錢坐車,繞個圈圈走廟兒灣。一到夜里眼一閉,耳鼓就“撲通撲通”響,眼前就飄過妻子撲打河面的情景,他便徹夜亮著燈睜著眼。這晝一樣的夜實在是長啊,熬到雞叫三遍,他好不容易閉上眼了,又突然一激靈,睜眼一看,窗外灰蒙蒙的,堂哥劉毛病正趕著他的老牯子“嗒嗒嗒”從老井經(jīng)過呢。

      還有一回,是個冬天,劉雅安喝高了,不經(jīng)意提起妻子跳河尋短的事。桂香說他發(fā)酒瘋,借題發(fā)揮想逼她償命,就哭鬧著也去河里尋短。她跑到斷橋跳下去,身子卻浮著。桂香從小在河邊長大,識水性,沒折騰兩下自個兒又上了岸。臘月未到,廟子村空空的,劉雅安在田坎上邊跑邊喊救命,沒幾步就一跟斗栽到了水田里,最后還是桂香把他背回了家。那以后,劉雅安基本上就不喝酒了,每月領了兒女們湊的養(yǎng)老費,三天兩頭弄回五花肉,日子油滑滑的,有滋有味。

      卻說那三樁喜事一過,正月初六,桂香突然決定也要去深圳。劉雅安早就想獨自在家里清靜清靜了,沒阻攔,出門時也沒送他們。他得趕緊把辦酒席剩下的扣肉收拾好。冰箱塞不下的,他就照了女人的經(jīng)驗用菜壇腌起來。女人的經(jīng)驗頂用,端午的第二天中午,菜壇里的扣肉仍散發(fā)著梅菜的香味兒。

      桂香的電話就是端午那天從深圳打來的。劉雅安接電話時,嘴里正嚼著扣肉呢。桂香話沒說完,他腦子“轟”地一響,眼前一黑,便天旋地轉起來,劉家河的水就劈頭蓋臉涌過來了,房上的瓦片就漫天飛起來了。屋開墻裂,地動山搖,話筒在床沿來回晃蕩。劉雅安望望女人的遺像,穩(wěn)穩(wěn)步子,把著床架兒才定住身子。女人面容已發(fā)黃,臉上的印跡東一塊西一塊,嘴角卻彎彎地笑著,青豆莢一樣。

      劉雅安把目光移向屋外。院落里靜靜的,空空的,似乎剛有大風吹過,苦瓜架翻倒在地,一只麻雀在瓜架上跳來跳去。

      怎么可能呢?怎么會呢?劉雅安念叨著出了房門。麻雀像是受了驚嚇,轉眼便沒了影兒。他扶起瓜架兒,扯一張瓜葉蓋了剛謝朵兒的苦瓜仔,嘴上罵道:“瓜娃子,兩個打短命的瓜娃子!”

      罵完,劉雅安進屋,腦子一片白,躺涼椅上閉眼抽煙。

      不知何時,麻雀回到了瓜架上,嘰嘰喳喳叫一陣,又落到井沿上,朝屋內(nèi)張望幾眼,便越過田野朝斷橋飛去。田野里,谷禾綠油油的,泛著妖氣。禾肚兒扁扁的,禾浪時起時伏。風熱熱地打在劉雅安臉上,恍惚中,他聽到了“嘰嘎嘰嘎”的扁擔聲。

      堂哥毛病又來擔水了,他每天下午都會來老井擔水,左右半桶,一個人在家,夠用。

      劉雅安沒招呼他,仍躺涼椅上。劉毛病依舊坐扁擔上。扁擔是根楠竹扁擔,好些年了,像毛病的臉黑黢黢的,有深深淺淺的殘痕,一頭擱門檻上,一頭擱階基上。

      跨過門檻下三級石階,左拐幾步就是老井口。村子里有兒有女的,都蓋了新房鉆了紅層井。紅層井細如碗口,直插地心。這么些年來,劉雅安仍住在老井邊的舊屋里,原因之一就是舍不得這口老井。他總覺得,人是活的井是醒的,人一走了井就睡了水就硬了。先人留下的,哪能說硬就硬呢?這井水一硬,毛病就揭不開鍋了。我劉雅安得護著呀。毛病是村里唯一沒蓋新樓沒鉆新井的人家,娃娃們都在深圳置了家口。毛病也去過一回深圳,去沒幾天又回來了,后來就再也不去了。他獨居的光景比劉雅安還長呢!毛病也不愛串門兒,村里也沒幾家可串門了,就擔水或趕牛路過雅安門口時,才跟他閑扯兩句,燒一鍋旱煙。至于這老井的來歷,劉雅安很小的時候就問過爺爺,后來又問過無數(shù)人,都沒確切答復。村子里年長的都走光了,劉雅安沒法再問別人,也從未聽人問起過自己。那就下輩子再問吧,如果有下輩子的話。

      待劉毛病落座,燃上煙斗,劉雅安才問:“人死后,再變回人,得多少個輪回?”

      毛病磕磕煙鍋子,沒理他。

      “是不是命越短輪回的時間就越短?”

      毛病還是沒理他,把煙斗別腰桿上,擔著水桶往井邊走。顯然,對于這個問題他早沒了興趣,因為他以前也這么問過雅安,雅安也沒給他確切答復。但這回,劉雅安是鐵了心要問明白的。他一個箭步搶在毛病前面,一屁股坐井口上。

      “不說就別吃我家的水!”

      “真要我說?我說有來生吧,你偏不信。我不信它了,你偏又揪著問!要我說呀,這人死如燈滅!我每晚閉眼前都以為醒不來了,可偏偏就醒來了!不想醒雞狗都要把你吵醒!你今天老二湯(酒)喝多了?”

      劉雅安再也忍不住了,雙手撐著膝蓋說:“兩個瓜娃子,在深圳,通下水道。通他娘的,通到閻王殿去了!”

      毛病以為他說笑,掄起扁擔想打他。劉雅安也不躲閃,昂著頭說:“打呀!打死我就爛在井里。餓死你!”

      劉毛病收起扁擔,突然呵呵一笑:“哭個甚!你曉得的,我那兩個狗東西去了深圳,比死了還不如呢!一了百了!”

      “你挖苦我?!”劉雅安霍地站起來,拳頭一揮,身子就軟下去了。

      這一覺真舒服?。¢L長的,靜靜的。沒有雞叫沒有狗吵,沒有爺爺“啪嗒啪嗒”的草鞋聲,沒有母親扯著風箱的喘咳聲,沒有父親鐵錘落在墩子上的“鐺鐺”聲,也沒有大瓜小瓜追逐打罵的嬉笑聲……沒有夢,沒有色彩,沒有味道。沒有冷,沒有熱,沒有天,也沒有地?;ㄩ_了嗎?草青了嗎?葉落了嗎?雪化了嗎?……

      劉雅安微睜著眼,脖子硬硬的,想動動不了,眼前一片白。白的墻,白的燈,白的天花板,白的手指頭,白的趾甲,白的心白的肺,白的爺爺白的父親,白的大瓜白的小瓜,白的血白的液……一切從白開始,一切由白結束……劉雅安微睜的眼又慢慢合上了。他使勁想,仍是一片白。

      “娃呀娃!我痛。”一個老婦人躺左側的病床上哭?!皨屟綃?!好疼?!币粋€小娃娃躺右側的病床上叫。終于有人聲了。天醒了,地醒了。河水“嘩嘩”地淌著,鋼筋在菜地里“滋滋”長著。毛病“咕嚕咕嚕”扯著井水,老牯子“嗒嗒嗒”踩著青石板。眼珠子裝上了,心裝上了,肺也裝上了,肋骨左一排右一排。手裝上了,腳被隨手一扔……

      老婦人一直在哭,小娃娃一直在叫。都說人死了就是去見毛主席了,我沒擠上去北京的火車么?劉雅安對自己說:“我沒見著我婆娘,也沒見著瓜娃子,更沒見著毛主席。我聞到了扣肉味兒,聽見毛病啪啪地打著火機?!泵〉幕饳C都是從縣城撿來的,總是響幾下,搖搖,再響幾下,火苗兒才貼在煙鍋上。煙鍋是口好鍋,彈殼捶的。那彈殼是小瓜從斷橋下摸上來的。它怎么就到了橋下呢?怎么就被小瓜摸到了呢?怎么就長在了他毛病伯伯的煙斗上了呢?跟老井一樣,劉雅安問了好多人,都沒問出名堂。

      劉雅安躺在病床上似乎一直在說話,但誰也沒聽見他在說話。他能感覺到,毛病的手總是在他眼前晃動。他睜不開眼,但能聞到煙味兒,那是毛病特有的味兒。他也聽不見自己說話,但能聽見毛病自言自語:“你嘴皮兒動個甚?都快到奈何橋了話還不少!是交待后事么?”

      出院的頭天下午,劉雅安居然聽到了桂香的聲音。桂香進來時,他把眼睛閉上好一會兒了。

      “他就曉得吃肉。”桂香說。

      “難怪中風?!泵≌f。

      醫(yī)生不知啥時候進來了,他說:“幸好,還能管幾年!”

      病房里很快就沒了人聲。劉雅安開始念叨了:“幸好?幸好我就一口氣落了?!?/p>

      “要是一口氣落了,那才好!你這么在床上躺個三五年,那才惱火死了!”不曉得毛病啥時候進的門,他仿佛聽到了劉雅安的話,嚷嚷道。劉雅安趕緊又把嘴閉上。

      “太陽落坡了,起來動動?!泵⊥送巴?,接著說,“桂香來過了,說明天就回廟兒灣?!?/p>

      劉雅安不再說話,也不動。臨床住著的一老一小已經(jīng)出院。據(jù)說,那個成天叫著娃呀娃的老婦人臨死時也沒見到自己的娃。那娃是死了還是關在牢房里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個成天叫著媽呀媽的小娃娃出院前給了他一個雪梨,據(jù)說左手掌被鋸掉了,什么原因他也不清楚,走時還纏著紗布。

      直到出院,劉雅安仍未見著女兒春妹和孫子小杰。毛病見桂香結賬去了,就告訴他,姑侄倆先前來過一次,回去打了一架,頭破血流的,都在醫(yī)院耗著呢,這下舍得花錢了!

      從醫(yī)院出來,劉雅安不想坐車繞廟兒灣回家,想從斷橋過河。好些日子沒去橋頭坐坐了,那是女人離開的地方,也是他目送著大瓜小瓜去深圳時目所能及之處。毛病卻說:“昨天一場暴雨,河里漲水了斷橋沒了,渡船也停了?!彼姽鹣隳樕缓茫謸Q了個話題,“河水一消停,過河的公路橋就動工了,聽說還要修鐵路呢,從你家井邊過?!?/p>

      劉雅安心里一怔,終于開了口:“那不完蛋了?你天天吃爆米花?”毛病笑了笑,沒吭聲。劉雅安斜了一眼桂香。桂香正跟司機討價還價沒理他。

      這輩子第一次坐的士,劉雅安覺得沒想象中舒服,僵著腿,下半身硬硬的。繞向廟兒灣的路仍是土路,大雨連夜沖刷后,反倒沒了泥濘。從河東到廟兒灣,上上下下三道坡,坡上是黃澄澄的玉米地。劉雅安清楚,立秋已過,玉米棒早已掛在了各家各戶的屋檐下,金燦燦的。玉米稈卻荒著,立在坡上不見人去弄回家。棒子皮白花花的翻露著,空落落的,劉雅安就有了一種被掏空的感覺,趕緊把目光移向坡下。

      坡下是層層梯田,能聽到打谷機的響聲。

      “瓜娃子該滿四十四了?!眲⒀虐沧匝宰哉Z道。

      桂香和毛病似乎都想著心事,沒理他。

      劉雅安見兩人都不說話,伸手向毛病要煙抽。毛病不給。毛病說醫(yī)生交待過了,抽不得,肉也吃不得。

      “都死過一回了,還有啥吃不得?你毛病毛病叫了幾十年,煙不離手酒不離口,又沒見你去奈何橋打個轉轉?”

      “還說你沒傷到腦子?什么醫(yī)生!”毛病說著說著有點惱火了,“啪啪啪”打著火機,火苗兒躥一下又滅了,始終沒法點上煙。

      “廟子村都開發(fā)了,你老人家還抽葉子煙?”司機還算和氣,把車慢下來,掏出紙煙散給他們。

      “我也要。”這是劉雅安在醫(yī)院醒來后聽到桂香說的第二句話。

      司機頓了一下,把煙遞過去。

      車到廟子村時,各人手上的煙頭仍在。村子里,能趕回家收割稻谷的人都在田里忙活,老老少少下不了地的,都藏在三神廟里乘涼。雞們躲在蔭處,打著盹兒。老牯子被拴在井旁的桂樹下,打著轉兒。聽到人聲后,它突然“哞——”一聲,嚇得桂樹上的雀雀們“呼”地不見了。

      “哞——”,毛病吆喝一聲,“哞——”老牯子應一聲。

      村子似乎就活了過來。

      到了舊屋地壩里,桂香叫司機等等,自己則去了馬路對面的新屋子。過了好一陣兒,她才回到地壩里??吹贸鰜?,她好好洗過了,穿著從未見她穿過的碎花裙子,描了眼眉和口紅,抹了粉,還挎著一個粉粉的小包呢,一副出門辦事的架勢。她把一包肉菜擱老屋桌上,就嚷嚷著要搭回頭車去縣城。車子動兩步又停下了。她探出頭來,說還有好些事兒沒辦呢,不曉得啥時候能辦成,辦成了就回來。

      劉雅安明白,她開始忙了!男人不在了,捏著大把鈔票,能不忙嗎?但他啥也不說,人不中用了,不想說。各人的日子都長著呢,好好躺幾天吧!好好聽聽村子里的響聲,看看屋頭的物件。好好透透竹林里的空氣,好好想想這幾十年的光景。醫(yī)院里的氣味兒已經(jīng)受夠了,被從地獄逼回了人間。那鐵路橋一通呀,這半條命再去城里經(jīng)得起幾折騰?到時眼一閉去了那邊,見到婆娘、娃娃們,說不定人家就不認得咯!

      他們認不得我算了,可我認得他們呢!不是嗎?他們都掛在墻上呢!那不是大瓜嗎?那不是小瓜嗎?大瓜的頭圓圓的,小瓜的頭也圓圓的。他們的娘笑笑的,都笑十來年了,笑得嘴都彎了,青豆莢一樣。

      毛病把他放上涼椅后,就去了灶屋。劉雅安望著堂屋里的三張遺像,眼珠子動了幾下,恍惚中覺得腿能動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子輕得像影子,眼睛也清亮了,甚至發(fā)現(xiàn)母子三人的臉上白乎乎的。這一粒一粒的,啥東西呢?他拿不準,手在空中揮舞著,像是摸到了那三張臉,摸著摸著手就沒了勁兒……

      劉雅安不得不靜靜地躺在椅子上,歪著頭,斜眼盯著灶屋里的劉毛病。毛病正在大鐵鍋旁做著五花肉,鐮刀從灶膛里抽出來,白白的,那幼蛾那塵煙,似乎也全都白白的。蛾兒灰飛煙滅之際,劉雅安聽見火車越來越近,電話鈴聲越來越急促,他看見自己從椅子上猛地站了起來,拿起話筒聽著什么……

      劉雅安躺椅子上,總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去了墻上,能做點啥呢?想了好些日子,沒想明白。突然有一天想明白了,他卻聽見堂哥毛病趕著老牯子過來了。老牯子沒理他,仍舊踩著青石板“嗒嗒嗒”從門口走過。劉毛病也沒理他,他騎在老牯子背上,像一個老司機駕著一輛小火車,“晃蕩”“晃蕩”從井口輾過。

      后來,劉雅安發(fā)現(xiàn),屋子里的光線越來越暗了,有陽光的日子越來越少了,他獨自躺在椅子上,就不怎么想事情了,也想不起什么事情了。他就那么盯著門縫兒,等人把自己掛墻上,然后,再把一家四口取下來,置于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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