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王二

文/商 震

誰是王二

文/商 震

商 震

1960年出生于遼寧省營口市。職業(yè)編輯，詩人。出版有詩集《大漠孤煙》 《無序排隊》 《半張臉》，隨筆集《三余堂散記》 《三余堂散記續(xù)編》等?，F(xiàn)為《詩刊》常務(wù)副主編。

手串兒

王二送給我一個手串兒

神秘地說

這是大師開過光的

戴上能辟邪

想著能辟邪

就戴在手腕上

甚至覺得每個珠子上

都有四大護法哼哈二將

至少也會有秦叔寶尉遲恭

另一個朋友看到了

問我：什么材質(zhì)的

我：不知道。

王二說能辟邪

就戴上了。

朋友說：扯蛋！

有正義就有邪惡

根本辟不了！

朋友又說了一句

不過，這個手串兒

是個好文玩

情人節(jié)和王二去看魔術(shù)

魔術(shù)師

用一張撲克牌

變出一張紙幣

再用這張紙幣

變出一只翅膀舞動的鴿子

鴿子變成一團火

火熄滅后

那張撲克牌又出來了

這個世界已沒有什么可信

這位魔術(shù)師的手段

我信

王二不相信魔術(shù)

相信愛情

他說

愛情的起伏變化

是吸引或排斥

不是魔術(shù)

我說好吧

為了尊重你

愛情和魔術(shù)

我都信吧

元宵夜

我和王二商定

今年元宵夜

我們不買煙花

不放煙花

各自在家看別人放

煙花升空

夜被撕碎

一顆顆小火球

像赤裸的星星

星星炸裂

春蘭秋菊在空中綻放

那些放煙花的人

是養(yǎng)花者

也是殘害花的人

我站在一旁看著

絲毫不為花的命運擔(dān)心

一陣爆響過后

放煙花的人們散了

寂靜從天而降

讓我有些突然的恐慌

若不是王二家的方向

又傳來幾聲鞭炮響

我以為夜已經(jīng)死了

閑 扯

我和王二喝酒

不是饞酒了

是想聊聊天

王二說：前幾天

看了一部國產(chǎn)電影

故事真是胡扯啊

對話就是笨拙的搞笑

那叫一個爛

看一半就想走

又覺得萬一后面好呢

就忍住了

以后不能再讓名導(dǎo)和明星

忽悠了

哈哈哈哈

我們連干了幾杯

我說：前幾天

我看了一本詩集

一個有大師幻想癥的人寫的

看了三分之一

滿紙的偽抒情和空泛的詞

只見文字不見詩

簡直無法忍受

我扔書時

還嘀咕了一句

紙張能不漲價嘛

哈哈哈哈

我們又干了幾杯

接著我們又聊起了酒

關(guān)于真酒和假酒

關(guān)于醉人的酒和不上頭的酒

聊著聊著

一瓶酒就喝完了

夜風(fēng)很干凈

我們各自回家

放 松

去三亞

看環(huán)球小姐選美大賽

王二早上起床

就沖進衛(wèi)生間洗澡

他一邊洗

一邊看鏡子里的自己

好像一會兒

上臺比賽的是他

洗澡過后

匆匆穿上衣服就出門

一股涼風(fēng)順著褲管

爬了上來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

忘了穿內(nèi)褲

坐在前排

他一直笑吟吟

看環(huán)球小姐

視線從高跟鞋開始

往上移

表演結(jié)束后

他最后一個站起來

并對我說：

今天我看得很放松

選 美

王二來到汽車市場

走進一家商店

導(dǎo)購小姐迎上來

“先生，要看哪個牌子哪種型號的”

王二看了導(dǎo)購小姐一眼

“都給我介紹一下吧”

王二跟在小姐身邊

一臺車一臺車地看

不時地拉開一臺車門

坐進去感受感受

把所有的車看完

小姐問：“先生您看好了哪臺”

此時的王二

突然覺得像皇上

面對一盤侍寢的牌子

但王二還是鎮(zhèn)定地說：

“這些車外型不一樣

坐進去的感覺差不多

我回家問問老婆再定吧”

走出汽車商店

王二又回頭看了看

漂亮的導(dǎo)購小姐

臉上還帶著皇上的得意

著 急

和王二出差

距登機時間不多了

辦安檢時就有點心急

尤其是王二

還憋著一泡尿

王二數(shù)著站在我們前面的人

1，2，3……11

一抬頭看到辦登機手續(xù)的女孩兒

她辦好一位旅客的手續(xù)

就揚起手臂招呼下一位

那嫩藕一樣的胳膊

嫩筍一樣的手指

是黑壓壓的腦袋中的閃電

王二盯著她的手臂

又開始數(shù)數(shù)

3，2，1

我們前面沒人了

他又遲疑地站了一會兒

過了安檢

他得意地說

那女孩的手臂在我眼前

停了3秒鐘

然后

子彈出膛一樣沖向廁所

神仙廟

往年我在廟后作揖

希望用低調(diào)的虔誠

感動神仙

幾年過去了

沒見過神仙一面

今年我又要去作揖

王二說：今年你進廟里吧

我走進廟里

發(fā)現(xiàn)神仙依然不在

王二又說

心里有啥話你就說

跑得了神仙跑不了廟

安 靜

今天晚上

王二一個人在家

屋里十分安靜

自己呼吸聲里的

高音區(qū)和低音區(qū)

都反應(yīng)正常

平日里老婆孩子都在

看電視聊見聞閑話連篇

王二嫌她們吵鬧

讓老婆孩子出去玩幾天

今晚真是安靜

潛意識里的一些隱秘

不斷放大

他突然覺得

安靜是條蟲子

無數(shù)條蟲子

順著白墻

往天花板上爬

而天花板無聲地

往下落

他上床閉燈

書桌上手表的秒針

像駛向自己的火車

他趕緊爬起來

打開燈和電視

第二天早上

電視里播音員的聲音

把他吵醒

彩 云

王二在哈爾濱

揀起一塊冰

對身邊的女人說

你看這冰

只能匹配冬天

女人

抬頭看天

說

我看到一朵彩云

王二說

彩云在孕育一場春雨

過些日子

就落到我們頭上了

女人說

我看到的這朵彩云

在這塊冰里

解 愁

那天王二很郁悶

一會兒說孤獨

一會兒喊孤單

我陪他喝酒

我說

你想一醉解千愁嗎

他說

心底有愁

喝什么也解不了

很快我們就把天喝黑了

臉也喝黑了

他去衛(wèi)生間洗臉

回來對我說

其實我不孤單

剛才有一個人在鏡子里

陪著我一起洗臉

他說這話時

周邊的光線又暗了一些

算 命

王二會算命

生辰八字六爻八卦

面相手相腳相骨相

星座星盤抽簽屬相

都會

我問他

你算得準嗎

他說

被我算過的人

無論高興或不高興

只要他相信

就是算準了

我說

給我也算算

他說

不能給你算

也不給自己算

因為我們

對什么都懷疑

對雪當(dāng)歌

窗外下著雪

我和王二喝茶聊天

聊我們少年時

曾有的理想

他少年時

想當(dāng)一名將軍

可是只當(dāng)了兩年大頭兵

就退伍了

我少年時

想當(dāng)一個樂隊指揮

到現(xiàn)在

除了筷子

就沒拿過像指揮棒一樣的東西

茶越喝越淡

此時一片雪花似的月亮

落進我們的杯里

茶已涼透

我們把茶水倒掉

換成酒

杯里的月亮

頓時變成了太陽

我們的臉開始發(fā)紅發(fā)燙

好像太陽在我們的臉上

我們說歲數(shù)大了

要聊些高興的事

溫暖的事

聊著聊著

一瓶酒就喝完了

雪花規(guī)矩地在窗外飄

再也沒有落進我們的杯里

小題大做

在西北一處邊境線

是海拔5100米的高原

地上是銀子一樣的雪

我站在界碑旁

抓起了一把雪

順手扔過界碑

雪落到了外國境內(nèi)

王二說

你這是援助呢

還是侵略啊

夢不能說

王二睡覺打呼嚕

我住在隔壁

聲音穿過墻壁

在我房間里囂張

他時而咆哮

時而悄聲細語

我猜想

他正在一個故事現(xiàn)場

第二天早餐

我盯著他的臉看

他慌張地說

怎么了

我說

給我講講你昨夜的夢

他紅著臉說

大哥，給我留點隱私吧

學(xué)抽煙

王二當(dāng)了干部

第一個變化

就是開始抽煙

有人向他匯報工作

他點上一支煙

文件上需要簽字

他點上一支煙

重要的事必須當(dāng)場表態(tài)

他就把兩支煙一起點燃

等著他表態(tài)的人

只看到一團煙霧

看不到他的臉

在大涼山

從山下到山上

各種花一層一層地開

春夏秋冬的花

都開在一座山上

我和王二爬到半山腰

坐下來休息

我指著右邊說

往那邊走是滬沽湖

就是傳說的母系社會

我又指著左邊說

那邊就是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

一會兒咱往哪兒走

猛然一陣風(fēng)吹了過來

王二雙手抱緊自己

說：風(fēng)太大

別把咱們吹跑了

咱們上山頂

看看那些不融化的雪去

指 認

幾個環(huán)衛(wèi)工人

在焚燒枯葉

王二走過來

轉(zhuǎn)圈看

他指著一堆灰中的

一小塊灰燼說

這幾片葉子

是我家左邊那棵樹上的

它們不分白天黑夜地嘯叫

讓我食不甘味睡不成眠

燒成灰

我也認識它們

美術(shù)課

王二學(xué)美術(shù)的時候

一位名望很高的老師教他

上課時

老師讓學(xué)生在畫石膏像

老師在一旁畫學(xué)生

王二看到老師畫的自己

問老師你畫我們干啥

老師說

我要把你們畫成石膏像

王二聽了

馬上摸摸自己的臉

真覺得是涼涼的

失去了彈性

不怕鬼

王二是山東蒲家莊人

他常對我說

什么善鬼惡鬼厲鬼色鬼

都和他好

因為他是蒲松齡的后人

一個晚上

王二在書房看書

只有桌上的臺燈亮著

一抬頭

突然發(fā)現(xiàn)

一條白皙的手臂

晃動著伸向他的書桌

他猛地站起來

放下書

小心走過去

直至走到窗前

仔細一看

是月亮順著窗簾縫

擠進來的一束光

剛住進去

他忒有成就感

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城里人了

甚至覺得自己是富豪了

樓房住了幾年

不認識一個鄰居

最讓他不能容忍的是

墻壁不隔音

隔壁的人放個屁

他都能聽到

他開始想念王各莊的老房子

這兩年

他逢年節(jié)假日

都回去住上幾天

老房子破舊低矮

有幾處漏雨

不大的院子里有一棵棗樹

他覺得

這才是他的房子

他的家

昨天他接到通知

新農(nóng)村改造

要拆他的老房子

他迅速趕回王各莊

他撫摸一下自己的胸脯

喃喃地說

要真是個女鬼

也挺好

老房子

王二在城里買了一處房子

有120多平方米

老房子已經(jīng)變成一堆殘磚

只有那棵棗樹還站著

他走進院里

掄圓了腿

對棗樹使勁踹了一腳

并說：

你這么傻站著

咋不大聲地哭??！

（責(zé)編：鄭小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