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音”周深：中國歌壇再蕭條十倍，“他也不會死”

采訪 裘雪瓊 張文政 文 張文政 編輯 卜昌炯

“魔音”周深：中國歌壇再蕭條十倍，“他也不會死”

采訪 裘雪瓊 張文政 文 張文政 編輯 卜昌炯

曾經(jīng)傷害他的，后來征服了高曉松，如今正在成就他

2017年10月的長假結(jié)束不久，演員陳數(shù)迎來了最放松的時刻。在貴州銅仁松桃縣，這個離家近900公里的地方，她再一次履行公益之約。

很少主動發(fā)消息給導師那英的歌手周深，這一次決定主動一下。

這個自稱語言表達能力很差的25歲大男孩，“能想到的詞匯都用了”，只為感謝那英給了自己“現(xiàn)在這個機會站到大家面前”。

“特別矯情?！碧峒八l(fā)的內(nèi)容，周深這樣告訴記者，并做了一個吐的動作。

那英給他的機會，是在《中國新歌聲》第二季小組賽中，作為郭沁的幫唱嘉賓。2017年9月15日晚，節(jié)目在電視上播出。兩人對歌曲《大魚》的唯美演繹和高質(zhì)量配合，讓17演出，他狂刷微博、微信朋友圈，想知道周圍人的反應?？吹胶芏嗳硕荚谡f他唱得好，還有人對他在《中國好聲音》第三季被淘汰表示惋惜，他在心里小小地“膨脹”了一下。

大魚

從錄音棚回到舞臺中央，周深演唱的《大魚》，反響超過一年前《大魚海棠》上映時——《大魚》是這部電影的印象曲。

而他所站的正是自己熟悉的舞臺。2014年夏，周深在《中國好聲音》16進4淘汰賽中出局，一度引發(fā)網(wǎng)友對節(jié)目組“有黑幕”的猜疑。雖然止步于后續(xù)比賽，他的歌聲卻留了下來——最后一首歌是和學員李維翻唱李健的《貝加爾湖畔》，被選為“好聲音”當季金曲。歲的郭沁爆冷成為那英組冠軍，也讓周深被網(wǎng)友封為“神助攻”。

“錄像在電視放出來那一刻，真的忍不住，我在家哭，感覺我的天，又有人聽到我唱歌，又有那么多人聽到一個叫周深的男生在大家面前唱歌。”在上海虹橋路的燦星辦公室，周深回憶。

那晚，他不是舞臺的主角，卻勝似主角?？赐曜约旱?/p>

“好聲音”之后，周深又一次浮出水面，是2016年。7月，《大魚海棠》上映，他演唱的《大魚》走紅，獲得亞洲新歌榜年度盛典年度十大金曲獎，高曉松評價他擁有“介于童聲與女聲之間的魔音”，傾注心力為他制作的《玫瑰與小鹿》，一并入選榜單；10月，周深扮女裝參加綜藝《蒙面唱將猜猜猜》，表現(xiàn)驚艷，一首《身騎白馬》讓現(xiàn)場評委巫啟賢奉他為“女神”。

“我站在舞臺上真的好幸福，我唱歌原來是有人喜歡的。”周深說。

因為獨特的嗓音，他曾被罵“人妖”、“變態(tài)”、“不男不女”，并因此一度自卑、困惑、封閉、妥協(xié)，把人生限定在大學畢業(yè)后回到南方的家鄉(xiāng)做醫(yī)生。

如今，曾經(jīng)傷害他的，正在成就他。面對外界的中傷和打擊，他也不再像往日那樣脆弱。

35歲的音樂制作人錢雷第一次見到周深，是在錄影棚。第一感覺是“挺小孩兒的”。

然而，看起來羞澀的周深，開嗓后“震驚所有人”。一遍唱得不好，他會再重新唱一遍。“我們聽得都累了，他還唱呢?！卞X雷說。

“現(xiàn)在歌壇很蕭條，假如再蕭條十倍，周深也不會死，沒人能在這個音質(zhì)范疇內(nèi)跟他有競爭力，這是他的天賦。”在他眼里，周深的嗓音獨一無二，《大魚》本來是給王菲的，因為某些原因，最后才找到周深。

周深、郭沁合作的《大魚》播出第二天，高曉松借勢在微博宣布，他操持的周深新專輯將于11月發(fā)片。

高曉松毫不掩飾對周深的賞識。兩人相識得益于那英的引薦。《中國好聲音》第三季落幕后，在外面出通告的周深夜里收到那英的微信，說高曉松有一首歌要找他唱，并推給他高曉松的微信名片。合上手機，周深一個人在房子里蹦蹦跳跳了半天。

周深即將發(fā)布的實體專輯包含9首曲目?！澳壳叭A語樂壇能出這種大專輯的很少，都是EP，或者3首，要不就是單曲，所以我能明白就是曉松老師對周深寄予的希望?！卞X雷說。

專輯早在一年半以前就已錄完。周深形容是一次“難產(chǎn)”，開玩笑說可能懷了“哪吒”，眼看著身邊的朋友個個都發(fā)了唱片，自己還坐在家里，“一直覺得這張專輯是不是不發(fā)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這些歌要給別人唱啦？”

那段時間周深情緒低落，天天一張苦巴巴的臉，“特像深宮怨婦”。大部分時間，他獨自在家拉著窗簾，開著電腦，戴著耳麥，跟自己唱歌，半夜沒意識到那么大聲，還招來過警察。

對想做歌手的周深來說，擁有一張實體專輯極富象征意義——盡管這個年代人們對實體唱片的需求幾近消失。

“‘你好，這是我的作品’，雙手遞上（專輯）你會覺得，那是我做的東西。你不可能說，‘你好，開一下你的AirDrop，我把我的歌傳給你’?！痹谥苌畹母拍罾?，這完全是兩種意味，“它對一個歌手來說真的很重要，這就是我作為歌手的一個步伐，我一直在等。”

后來他想，“可能是時機問題。”就像他剛在歌壇嶄露頭角，就迅速陷入冷寂一樣。有時候，他覺得蟄伏是必要的。

連錢雷這樣亦師亦友的老相識，也覺得這個男孩兒有必要時時敲打?！巴ǜ孀兌嗍呛檬聝?，無論怎么跑，我也會跟他說，‘千萬別忘初心，一定要學會自己能靜下來，你要想一想，總結(jié)總結(jié)歸納歸納也好，讓心沉一沉，不要讓自己飄在上面’?！?/p>

等，曾是周深青少年時代的主題。

最早，是等待爸爸媽媽回家。1992年秋，周深出生在湖南邵陽縣的偏遠山村。父母在外打工，他和年長5歲的姐姐成為留守兒童，彼此照顧。村里不通自來水，姐弟倆要挑水、拾柴、種菜、弄豬食。親戚住得遠，每隔三四個月會給他們送幾枚雞蛋過來。

后來，他在等自己成年，覺得嗓子或許會因此變得粗獷一點兒，他深深被自己獨特的嗓音困擾。同學們都陸續(xù)開始變聲，周深還是一副童聲。他著急，天天在家捏嗓子，好讓聲音稍微粗一點。直到現(xiàn)在，他仍習慣性地壓嗓子，“讓我放松嗓子我不會，我已經(jīng)不知道放松是什么樣子了”。

就像《大魚海棠》里的椿等著變成小魚的鯤趕快長成大魚，重返人間，周深也在等著心里的魚長大，好蕩盡少年時的困苦和陰霾。

在《中國好聲音》和《蒙面唱將猜猜猜》節(jié)目上的被認可，以及專輯的出版，正是他心里的大魚浮出水面時。

蛇

9月29日是周深25歲生日，他自個兒在上海煮了一碗掛面，放了朋友從貴陽寄來的傳統(tǒng)小吃軟哨的半成品，隨后應粉絲的要求做了一個半小時的直播。

那段時間他很忙，在不同的城市之間飛行，患上感冒，狀態(tài)差，還忘了為某個后援會分隊成立兩周年寫些東西的承諾?！皩ψ约汉檬麄兛湮?，今天唱得真好，身上穿得真好看，我很尷尬，知道自己沒那么好?！敝苌钫f。

他多次談及對歌迷有歉疚，即便這種情緒的生發(fā)并沒有直接緣由，也成為他當下壓力的一個源頭?！叭思业姆劢z說喜歡誰的歌，旁人可能會說他也喜歡。那換作是我，旁人就會問‘那個人是誰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努力上去”。

他開始變得忙碌，頻繁搭乘飛機，最忙的狀態(tài)是一天在兩個城市趕5個大大小小的通告。經(jīng)常遇上延誤，他已能熟練模仿機場的廣播：“對不起，我們抱歉地通知您……”

他很享受這種忙碌的狀態(tài)，意味著有很多登臺唱歌的機會?！耙郧白约撼o自己聽，或唱給不認識的人聽，更多是發(fā)泄。熱愛舞臺是種感受，當發(fā)現(xiàn)臺下的人真的有收到你傳遞的message的時候，我特別驕傲?！?/p>

小學三年級那年，周深一家搬到貴陽，彼時在廣州打工的父母尋求新的落腳之處時，身上的余錢只夠買到開往那里的火車票。周深有了在城里上學的機會，并在音樂課上被老師發(fā)現(xiàn)歌唱天賦后，進入校合唱隊擔任領唱。

“每次參加貴陽市的合唱比賽，有我領唱的歌曲都拿到了第一名?！敝苌罨貞洝Ｄ鞘巧儆械哪茏屗浆F(xiàn)在提起都感到自豪的時光?！拔耶敃r是我們小學的大隊長，請注意，我是小學的大隊長。他咬著字刻意又強調(diào)了一遍。

但那也是一段短暫的時光。隨著變聲期來臨，他一直停留在童年的聲線為他招來不少異樣的眼光。鄰班的學生開始背地或當面指指點點，說他“男不男女不女”，更有甚者罵他“變態(tài)”、“人妖”。為此，周深陷入前所未有的極度痛苦當中?！罢Z言的殺傷力真的太大了?！彼f。初中3年他再沒在公共場合唱過一首歌。

這道延亙數(shù)年都未擺脫的心理陰影，使他相繼在2012年、2013年以及2014年夏天，毫無回旋余地地拒絕了《中國好聲音》節(jié)目組不同導演的數(shù)十次邀請，直到最后一刻才被說服。

高考失利，周深拒絕復讀，本想讀個二本或三本，父母打聽到去烏克蘭讀書便宜、教學質(zhì)量好，有意讓他去那邊念書。周深一個人慣了，便答應下來，選擇讀醫(yī)，理想是畢業(yè)后回家鄉(xiāng)做醫(yī)生。

第一年預科，周深很努力地學烏克蘭語，考試全系前幾名?？傻搅酸t(yī)學院，每節(jié)課15頁的課本進度，光翻譯可能就要兩個小時。每天三四門課，第二天都會考試，周深每天都在不停地掛科。他記憶深刻的，還有解剖學老師老打發(fā)他去背干尸，“不知道什么原因，旁邊有那么多高高大大的同學，就是不要他們?nèi)ケ常徒形冶?。它們太重了”?/p>

堅持近一年，周深不想再浪費時間，自作主張轉(zhuǎn)去學音樂。為此，他和家人起了冷戰(zhàn)，拿不到學費，只好去打黑工，教中文，一小時30元人民幣。原本吃方便面已覺奢侈，后來只能吃土豆，各種亂做，其中有一部分學費是先跟學校借的。

除了因嗓音而感受到的惡意，周深還曾因為1米60的身高而深感受傷，考慮過斷骨增高。

童年時，莊稼收割后留下一個個泥濘的坑，周深喜歡故意把腳踩下去然后被大人拔出來那種愉悅。他唯一害怕腳拔不出來時遇見蛇。當?shù)亓鱾饕粍t迷信，說人遇到蛇如何脫險，“你站起來或者是舉起鋤頭比它直起來高，它就不敢咬你”。

有次周深真的遇到一條蛇?！澳菞l蛇豎起來跟我差不多高，我好害怕?！彼貞洠约寒敃r拿起旁邊的東西舉著，蛇也沒有跑。

那段記憶像極了周深這些年的一種隱喻。他很努力，卻逃不脫往事的糾纏。他以為如愿以償拜入名師門下、有屬于自己的單曲、能夠站上千萬人矚目的舞臺唱歌，就能夠釋懷，但當他實現(xiàn)這些夢寐以求的愿望，就像舉起身旁任何能夠抓住的東西時，仍能感到眼前那條蛇若隱若現(xiàn)，始終在那里。

錢雷也感覺到，周深一步步走來，身上總還是背負著一些東西?！皬膩聿粊y花錢，有錢就往家里寄寄，讓父母過得好一些，自己也沒有亂七八糟的社交，很干凈，沒事兒就聽聽歌、唱唱歌?！?/p>

妳

參加第三季《中國好聲音》對周深的命運轉(zhuǎn)折有多重要，時任節(jié)目導演之一的胡敏妍就是多關(guān)鍵的人。節(jié)目開啟前，邀約同過去兩年一樣再次被周深拒絕。胡敏妍不甘心，兩三個月里每天都堅持給他發(fā)語音。

周深有天莫名覺得對不起她——很少有人為自己的事情這么上心?！八€說‘你什么時候回國，我去機場等你’，后面我就說我去試試吧。”周深沒有告訴家里人，也沒想最后導師會不會轉(zhuǎn)身。

盲選階段是段很辛苦的過程，不斷試新歌，等待自己到底能否去彩排。初步入圍者都在結(jié)交朋友，周深直到盲選結(jié)束還是一個人都不認識，還被當成工作人員，怯怯地否認后被對方責怪，“你坐在這里干什么，又不是帶選手。”

順利過關(guān)后，周深一直躲在角落里。分完班，同屬那英戰(zhàn)隊的張碧晨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把他拉進微信群。“我一看16個人，我們班這么多人嗎？我當時完全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狀態(tài)。”

那屆“小二班”里，有“四美”之稱的陳冰、張碧晨、李嘉格和劉明湘，以及魏雪漫后來都成了周深很好的朋友，因為“她們比較愿意主動找我說話，就會變得比較熟一點”。

慢慢地，周深在熟人面前變得活躍了一些。再后來，他試著在舞臺上釋放開朗的一面，與身邊的朋友坦然談論自己的噩夢，談論那條蛇。

《玫瑰與小鹿》之后，高曉松又同作詞尹約為周深打造了一首新作品《妳》——原本起名叫《夢露》。這是一首復古帶著暗暗哀傷的歌，唱給女明星的。周深說，《妳》適用于每一個內(nèi)心特別脆弱敏感，但是外表很堅強樂觀的人，包括自己。

藝人的經(jīng)歷正在把周深變得堅強。他不愛哭，以前別人說他壞話他會糾結(jié)一年，現(xiàn)在再遇到冷嘲熱諷，他已覺得沒什么。《蒙面唱將猜猜猜》播出時，有人在他揭面時發(fā)彈幕說他男扮女裝“太惡心了”， 周深看到后并沒有往心里去，“就是這樣的，對于我這樣唱歌的人，有一部分人你打死他都不會喜歡的?！?/p>

可不適宜的夸贊，有時也讓周深尷尬?！拔艺娴脑谡J真想怎么唱歌，但是我無論再怎么用心，在所有人眼中，大家都覺得，‘哇，你看這個反串好好聽’，永遠說這是反串。”他感覺自己比其他歌手要多做一件事，即要不停地唱，讓更多人認識一個“叫周深的男生”，并知曉那種嗓音只屬于他，那是他自己，無需再去偽裝，也無人能夠模仿。

陳凱歌那部《霸王別姬》，周深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喜歡里面人的動作、心理被拍得那么細膩。

“它是個悲劇?！庇浾哒f。

“但是誰說人生一定要是喜??？”周深反問。

“有棱角是件好事情，我還沒什么棱角，我的性格就是特別爛?！苯又?，他哈哈一笑?！?/p>

來源：火星試驗室（微信公眾號：sparklel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