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mandy
耐克公子爺?shù)摹芭涯妗?/p>
◎文/Amandy
他曾急于擺脫身上的標(biāo)簽——耐克創(chuàng)始人之子。進(jìn)入動畫的世界后才發(fā)現(xiàn),要不要超越父親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成為自己。
特拉維斯在宣傳他的第五部定格動畫︽魔弦傳說
如果可以選擇出身,特拉維斯·奈特表示,自己寧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事實是,他老爸是耐克帝國的創(chuàng)始人菲爾·奈特,坐擁1 000億美元資產(chǎn),每年入賬300億美元現(xiàn)金流。
“看!耐克家的公子爺!”“嘿!他爸爸是菲爾·奈特!”“那誰,我今天買了你爹做的新鞋子!”……特拉維斯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指指點點”中,不勝其煩。
在他長大的美國小城波特蘭,報紙上每天都會出現(xiàn)他爸的新聞。城里的人基本都認(rèn)識他們家的人,但少有人能準(zhǔn)確地說出除了他爸以外其他家人的名字。
他簡直受夠了“在老爸陰影下”的這種生活!
他開始反抗:人人都以穿耐克鞋為榮,偏偏他從來不穿。人人都想要耐克代言人——籃球飛人喬丹的簽名,偏偏他對常到家里來串門的喬丹不屑一顧,“他只是我爸的客戶!”他更對父親“希望他繼承家業(yè)”的期望不屑,他對父親說:“我長大了要當(dāng)說唱歌手!”于是,17歲高中畢業(yè)時,即使他以班級第一的成績拿到了斯坦福大學(xué)的offer,卻毅然跑去唱片公司應(yīng)聘,成了一名叫“Chilly Tee”的說唱藝人。
接下來的半年時間,他沉浸在創(chuàng)作中,“誤解”“被迫”“自由”“解脫”等頗具叛逆的詞匯,成為他創(chuàng)作歌曲的主要源泉。他將擺脫“耐克公子爺”的標(biāo)簽當(dāng)成了人生必要的努力方向。最終,他出了這輩子唯一的一張說唱專輯。
沒想到,專輯一下子賣出了10萬張,他欣喜若狂,等待著唱片公司承諾的“巡回演唱會”。然而,公司卻遲遲沒有動靜。他跑去質(zhì)問了好幾次,對方才委婉地告訴他:“你的CD真的不咋地,一張都沒賣出去,那10萬張都是你爸買的!”
特拉維斯氣壞了,質(zhì)問父親,父親解釋說:“我只是為了支持你的事業(yè)?!庇绣X就能左右我的人生嗎?特拉維斯為了表示抗議,退出了音樂圈。
沒多久,特拉維斯回到了學(xué)校,去了波特蘭州立大學(xué)讀書。
大學(xué)時期,他異常低調(diào),但還是無法避免被同學(xué)騷擾:“嘿,能不能幫我預(yù)定你們家那款限量版的鞋?”“你們家的鞋能給我折扣價嗎?”……
好不容易熬到大學(xué)畢業(yè),他毅然拒絕了老爸為他敞開的耐克公司的大門。
他去了一家定格動畫廣告公司威爾·溫頓當(dāng)實習(xí)生。他老爸不知道,除了想做歌手,他更想做的是定格動畫。他從小就是個古怪、孤僻的孩子,與有籃球運動員夢想?yún)s因身高無法實現(xiàn)、誤打誤撞建立了體育運動品牌的老爸不同,他不喜歡運動,不喜歡打球,而喜歡素描、定格動畫,偶像是定格動畫大師、被稱為“科幻電影鼻祖”的雷·哈里豪森。
剛?cè)胄械乃?,在公司任勞任怨,跑腿打雜、苦活累活什么都干,只為虛心學(xué)習(xí)定格動畫。當(dāng)然,公司里的人誰都不知道,他居然是耐克總裁的兒子,畢竟他的長相和作風(fēng)都不是那么“富二代”。
直到五六年后,“9·11事件”對美國廣告業(yè)產(chǎn)生沖擊,威爾·溫頓公司面臨破產(chǎn),特拉維斯的老爸出現(xiàn)了。他對該公司老板威爾·溫頓說,他愿意投入數(shù)十億美元買下這個公司,唯一的條件是:“讓我兒子加入董事會并享有主要決策權(quán)?!?/p>
威爾沒有辦法不接受。他都驚呆了:What?那個整天給我端茶倒水的小子,居然是耐克的公子爺?而現(xiàn)在,他要成為我的老板了?不過,在他眼中,那時不到30歲的特拉維斯只是個寄生蟲,讓他加入董事會又何妨?他想。
而這一邊,特拉維斯的內(nèi)心也不好受。他一生都在逃避父親,逃避父親的財富,而現(xiàn)在父親居然買下了自己實習(xí)的公司,還要逼他進(jìn)入董事會!這完全是最高級的羞辱!他跟父親大吵了一架:“我要跟你斷絕父子關(guān)系!我再也不想做你的兒子!”
就在父子關(guān)系到了冰點之時,家里突然發(fā)生了令人震驚的不幸:特拉維斯的哥哥,34歲的馬修·奈特,在潛水時突發(fā)心臟病,不治身亡。
那是2004年,特拉維斯仍記得父母那一刻的崩潰。父母當(dāng)時正在電影院看電影,被叫出來得知哥哥的死訊后,母親當(dāng)即摔倒在地上,而父親蹣跚著走到走廊盡頭,淚水噴涌而出。
那一刻,特拉維斯感受到,那個在商場上見慣了大風(fēng)大浪的父親,被擊垮了。
特拉維斯回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與父親之間是如此疏遠(yuǎn),而父親是如此悲傷、孤獨和無助。
特拉維斯是家里的第二個孩子,上有一個哥哥,下有一個妹妹。父親從小就對他和哥哥寄予厚望,但哥哥和他一樣叛逆且倔強(qiáng),都不喜歡體育運動,都喜歡跟父親對著干,都“威脅”過父親:一輩子都不會穿耐克鞋!
這一切,都讓身為父親的菲爾感到難過。
這個在商場上叱咤風(fēng)云的傳奇人物,在自傳《鞋狗》中寫道:“在我人生的所有談判中,和我兩個兒子的談判是最困難的?!彼€表達(dá)了對子女的虧欠:“我經(jīng)常不在家,孩子們既生氣又失望?!弊詈笏f,馬修的早逝加劇了他內(nèi)心的煎熬,“我想起小時候,每次給馬修講睡前故事時,他總會笑個不停。他的笑聲很清澈,我很愛聽……”
昔日叛逆的特拉維斯,在試圖了解父親的過程中,內(nèi)心有了很大的觸動。父親看起來不可一世,但背后的辛酸卻少有人懂:幾十年來,他的耐克公司多次面臨倒閉,他只能單槍匹馬地奮戰(zhàn);他無法在事業(yè)之外兼顧家庭,只能默默承受子女對他的指責(zé)和“背叛”。
他沒那么了不起,只是一個柔弱的父親。
特拉維斯像一夜之間弄明白了什么,從此失去了與父親對抗的欲望。他順從了父親的安排,進(jìn)入了威爾·溫頓公司的董事會。威爾·溫頓很快知道自己小看了特拉維斯,因為特拉維斯不到半年就取代了他的位置,而他被解雇了。
當(dāng)特拉維斯與父親握手言和,不再為“耐克公子爺”這個標(biāo)簽困擾時,反而很快向外界證實了自己的能力。2005年,他將威爾·溫頓公司更名為“萊卡(Laika)”。5年后,他便讓這個公司起死回生。
其實,受到電腦動畫的沖擊,特拉維斯所從事的這個定格動畫,是一個較為冷門、幾近失傳的古老技術(shù)。它是由黏土偶、木偶或混合材料的角色來演出,通過逐格拍攝對象然后使之連續(xù)放映,從而產(chǎn)生仿佛活了一般的人物或你能想象到的任何奇異角色。
“這是最費勁的一種動畫形式,但它具有別的動畫所不具有的美感和溫度?!碧乩S斯說。每天,他從早上7點工作到晚上12點,他的手指上沾滿膠水,牛仔褲上全是灰塵和污跡。他要設(shè)計和制作角色模型,頭發(fā)要一根一根地粘,衣服要一針一針地縫;同一個角色模型,要做出多種形象、姿態(tài)、造型……而任何步驟都得靠手工完成。
為了將一個模型移動幾毫米,然后給它拍照,特拉維斯也可能需要花費幾個小時。一部90分鐘的定格動畫電影所需要的幀數(shù),大約為129600幀。他和團(tuán)隊有時候在一天內(nèi)只能拍幾幀畫面。這種極需耐心、十分辛苦的手工技術(shù),特拉維斯卻做得樂此不疲,并做出了成效。
2009年,萊卡的第一部定格動畫《鬼媽媽》誕生,它是歷史上第一部3D定格動畫,獲得了1.2億美元的全球票房,并得到了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提名;2012年,《通靈男孩諾曼》獲得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提名、英國電影學(xué)院獎最佳動畫片獎,票房為1.07億美元;2014年,《盒子怪》再次掀起了定格動畫熱潮,票房為1.09億美元,獲得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提名,以及安妮獎最佳動畫長片提名。
特拉維斯讓冷門的定格動畫進(jìn)入到主流的公眾視野,人們看到了一個有個性又有才華的富二代!他的萊卡公司被美國最具影響力的商業(yè)雜志之一《Fast Company》評為“世界最具創(chuàng)新能力的十家娛樂公司之一”。
特拉維斯的定格動畫都是暗黑系,驚悚、奇幻。他說:“如果一個故事能讓我感到害怕,我可能就會拍這個故事,因為現(xiàn)在的動畫片都是真善美,而我喜歡冒險的感覺?!碑?dāng)然,他的最終目的,是不想讓自己的作品只適合孩子看,而希望全家人可以一起看。這樣的想法,何嘗不是源自特拉維斯童年與父親相處時間過少的遺憾。
當(dāng)特拉維斯取得成功之時,有人說,叛逆是他成功的重要因素,而這一切都是父親的教育策略。因為奈特家族的傳統(tǒng)就是:叛逆。菲爾本人就總是鼓勵對抗,甚至是慫恿對抗。
菲爾也曾像特拉維斯一樣與父親對抗。當(dāng)年,他剛從斯坦福大學(xué)拿到MBA,父親希望他去做一名注冊會計師,而且已經(jīng)為他鋪平了道路——菲爾的父親是俄勒岡州第二大報紙的出版商,在當(dāng)?shù)厣钍苊癖姄泶?。但是,菲爾說,我不要做會計師,我要去賣跑鞋。他父親的回答是:“哦,上帝啊,我的兒子究竟是有什么毛?。俊?/p>
所以,特拉維斯無論如何叛逆,菲爾都沒有反對或是強(qiáng)制孩子服從他的意愿,反而是全力支持,雖然方式“土豪”了一些。對他來說,錢不是操控兒子的工具,而是幫兒子鋪好通往自由的道路。他對子女的愛深沉而不善表達(dá),他一直存著兒子當(dāng)年的唱片?!拔易钕矚g的一首歌曲是《離我遠(yuǎn)點》?!狈茽栒f,“我喜歡那種態(tài)度?!?/p>
2017年初,特拉維斯帶著工作室的第五部定格動畫《魔弦傳說》來到中國。這部作品花了五年的時間制作,也是工作室第一次將故事背景放置在東方語境下。為了在定格動畫中將人物的面部表情表現(xiàn)得更加傳神,僅僅是主人公久保的嘴部表情就有11007個,眉毛表情有3789個……在這些數(shù)字的背后,隱藏的是一門時間的藝術(shù),特拉維斯有著追求極致的精神。
在見面會上被問及做這部電影的初衷,他說,喜歡講故事的母親帶他進(jìn)入了奇幻世界,見識多廣的父親則帶他認(rèn)識了東方文化,于是他把兩者融合到了這部電影中,誕生了這則關(guān)于愛與成長的故事。從年少叛逆時拼命想要證明自己,再到進(jìn)入定格動畫的世界里潛心鉆研,以最大的耐心去孵化這門時間的藝術(shù),對特拉維斯而言,要不要超越父親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成為自己。
現(xiàn)在特拉維斯已是三個孩子的父親。關(guān)于孩子的未來,他開玩笑地說:“奈特家族的傳統(tǒng)就是孩子對父親的叛逆。我希望我的孩子也能繼承這一傳統(tǒng),并且成為他們?nèi)松缆飞系膭恿Α!?/p>
摘編自《家人》《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