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與真
——《材料與注釋》中的“主觀”與“客觀”

姚 丹

詩與真
——《材料與注釋》中的“主觀”與“客觀”

姚 丹

《注釋與材料》的書名，顯得“謹慎”而“古樸”。作者把自己研究工作的那一部分，僅僅稱為“注釋”——對歷史“材料”的“注釋”。而“注釋”，在1949年之后的語境中，我們所關(guān)聯(lián)到的想象，大多是以《魯迅全集》的“注釋”為范本的那種對相關(guān)的時間、地點、事件等背景材料的說明，而不會關(guān)聯(lián)到古代中國的“注疏”傳統(tǒng)。因而，在學術(shù)位階的等級上，比起把歷史“材料”內(nèi)部可能蘊含的意義加以闡發(fā)的“詮釋”“闡釋”來，“注釋”似乎位置略低。因此，這種命名本身是謙虛的，作者對自己工作價值的認定，是在材料整理和說明。而同時，這種“注釋”的命名，又顯得格外謹慎，表明作者愿意在一個克制的、盡量排除個人價值判斷的范圍內(nèi)來展開自己的研究工作。“注釋”所表達的是謙虛克制的研究態(tài)度，而“材料”，才是呈現(xiàn)歷史事實的最有力證明。

我相信，讀過《材料與注釋》的讀者，都會對洪先生《自序》中這段話印象深刻：

嘗試以材料編排為主要方式的文學史敘述的可能性，盡可能讓材料本身說話，圍繞某一時間、問題，提取不同人，和同一個人在不同時間、情境下的敘述，讓它們形成參照、對話的關(guān)系，以展現(xiàn)“歷史”的多面性和復(fù)雜性。

“盡可能讓材料本身說話”是洪先生追求的學術(shù)研究的“客觀性”。可是我們都記得“新歷史主義”的名言，歷史是敘述，而且是在材料的編排中就表達了作者的意圖的。引用新歷史主義，并不是要否定洪先生研究的“客觀性”，而僅是想說明，就是在這樣極端克制的研究和寫作狀態(tài)下，洪先生的研究還是呈現(xiàn)了他的 “主觀性”，而這“主觀性”，才是我認為其工作最難能可貴之處。

多年以前，我在一篇文章中，曾經(jīng)把洪子誠先生的學術(shù)研究概括為“一個人的文學史”。①姚丹：《“一個人的文學史”——洪子誠學術(shù)研究的范式意義》，《南方文壇》2010年第3期。這個說法包含了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方面，以“一個人”與“很多人”的潛在對比，強調(diào)其學術(shù)研究的獨特性與特立獨行，特別是其研究方式的“文學性”。在當時（2009）及此前，“中國當代文學”學科屢屢遭受“沒有方法”及“不嚴謹”的酷評，為此，許多研究者紛紛求援于外來話語資源，以“理論”先聲奪人。而洪先生則始終堅持以沒有“知識”（理論話語）的“文學的方式”，建構(gòu)了自己初具規(guī)模的研究體系。這一“文學的方式”，其實并非較“知識的方式”為簡單易行的；相反，“文學的方式比知識的方式更容易暴露思想的平庸”，“知識”尚可以掩蓋那本源性的“第一文本”的缺乏，而文學家則“兩手空空之后最容易暴露問題意識的貧乏與膚淺”。②洪子誠：《當代文學的概念》，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63頁。引號里的話來自孫歌，為洪子誠所稱引。也就是說，采用“文學的方式”更容易把研究者暴露在問題意識貧乏與思想平庸的危險中，而我以為，洪子誠先生經(jīng)受住了考驗。另一方面，“一個人的文學史”這一說法，意在強調(diào)洪先生文學史研究立場和態(tài)度的連貫性，這種連貫性不僅具有范式上的意義，更具有道德上的價值。一個內(nèi)向的、從來不宣稱自己勇敢的文學史家，“猶猶豫豫”“跌跌撞撞”地保持了自己的 “連貫性”，而支持這種連貫性的，是我稱之為“良知”的東西?！傲贾弊匀皇侵饔^的，而非客觀的。而這“良知”的核心基礎(chǔ)是“人道主義”，或者可以說成今天已經(jīng)被污名化的“小資”情感。

按照賀桂梅的說法，1980年代的人道主義話語的中心，“乃是50至70年代社會主義文化內(nèi)部的‘十九世紀幽靈’。這指的是由青年馬克思的人道主義話語、19世紀歐洲和俄國浪漫主義小說、以康德為核心的德國古典哲學等所構(gòu)成的人道主義與人性論表述”。③賀桂梅：《“十九世紀的幽靈”——80年代人道主義思潮重讀》，《上海文學》2009年第1期。我在 《“一個人的文學史”》這篇文章中指出，洪子誠先生1980年代關(guān)于“人學”的知識儲備與賀桂梅上述概括有重疊處，亦有偏移點。偏移點在于，他的重心可能在19世紀后半葉俄國革命民主主義者的理論、實踐，大略說是深受德國浪漫派影響的別林斯基以及晚出的作家契訶夫等。他自己亦毫不諱言曾經(jīng)為這些人的文章中所表達的 “對不公正社會的憎惡，對一個人道的社會的向往的激情”而激動興奮，為這些“很有氣勢，才華橫溢的東西”所折服，而且“這種感動，我現(xiàn)在也不特別后悔”。④洪子誠：《問題與方法》，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21頁。季亞婭在2012年對洪先生所作的《文學史寫作：方法、立場、前景》訪談中，曾提到我的這篇文章：“如姚丹老師談到的，您的歷史敘述不是工人階級主體式的表述，而是自由主義式的，小資產(chǎn)階級式的……”⑤洪子誠：《材料與注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69頁。洪先生對此做了謙虛的回應(yīng)：“姚丹從階級意識上對我的分析，應(yīng)該很切合我的實際。……我確實很‘小資產(chǎn)階級’?！雹尥?，第270頁?？紤]到現(xiàn)在“小資”已經(jīng)被與毛時代不同的方式“污名化”，我也有必要重申一下此“小資”非彼“小資”。如洪先生自己所言：“那時候的‘小資’和現(xiàn)在的‘小資’意思很不一樣。在‘毛時代’，小資意味著斗爭性不強，溫情主義，立場不堅定，不能把自己的一切獻給‘黨’，不能和群眾打成一片，清高，空想，感情不健康，莫名其妙的感傷憂郁，審美上的貴族化，但還是有一些革命的要求和熱情……”⑦同上。也就是說，這“小資”強調(diào)的是對“暴力”的距離與警惕，但并不拒斥具有歷史正當性的“革命”，并認可這“革命”希望“讓人過上人的生活”的基本理念。

正是這“人道主義”的根基，延續(xù)到今天的《材料與注釋》中，成為洪先生審視歷史人物的基本尺度。在非人的時代，人如何盡量保持自己人之為人的尊嚴，以及如何在沉默中自省。

將洪先生的研究工作性質(zhì)定義為“主觀的”，并不是為了貶低他的文學史研究的價值和意義。恰恰相反，在今天“冷漠史學”頗為流行的語境中，洪先生帶著個人血氣的“主觀”研究更顯得難能可貴。我如此強調(diào)洪子誠研究的“主觀性”，是因為《材料與注釋》標題的謙虛與謹慎，以及自序中有關(guān)“鋪排材料”的說明，都容易將讀者導向一個“客觀性”的預(yù)設(shè)理解中。而“客觀性”并不是這本書最特殊的地方。誠然，“材料”的如實展示是整本書“客觀性”的基礎(chǔ)，也是其價值的重要體現(xiàn)。但見出洪子誠史家本色的，卻是他的以“注釋”方式出現(xiàn)的評論。這本書中的“注釋”，我大體分為三類：一類是名詞解釋，一類是事件敘述，第三類則是作者的評論。作者的評論，幾類于《史記》每篇文末之“太史公曰”。“太史公曰”包含了司馬遷個人強烈的道德判斷，但這絲毫也不影響我們對他歷史敘述的信任。司馬遷讓人記憶深刻的評論為數(shù)眾多，比如關(guān)于李廣，司馬遷顯然是極激憤的。洪先生也有這樣的憤怒的激情。

我這里舉一個比較突出的例子來談這個“憤怒的激情”。

有關(guān)《魯迅全集》中《答徐懋庸并關(guān)于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問題》注釋的那件事，從《材料與注釋》中邵荃麟、馮雪峰以及當年《紅旗》雜志相關(guān)材料看，馮雪峰當年被周揚（通過邵荃麟）逼著寫注釋；寫完之后，周揚他們不滿意，最后是由林默涵修改定稿。在當年（1950、1960年代）林默涵含糊其辭，而在1980年代卻無比清晰地指認馮雪峰為“責任人”。1980年代初的馮雪峰紀念會上，林默涵說馮雪峰在這封信的注釋中“作了歪曲事實的說明，辱沒了魯迅”，還說：“這則注釋是馮雪峰寫的，這難道是對魯迅友情的忠誠表現(xiàn)嗎？”①洪子誠：《材料與注釋》，第229頁。這里有兩點讓人不能接受。一是說“注釋是馮雪峰寫的”，完全無視此前的逼迫，以及馮雪峰寫后稿子的刪節(jié)與修改；二是說這樣的寫法就是對魯迅的辱沒。下面我用《材料與注釋》中的相關(guān)材料，來看這兩點。第一點，不是馮雪峰主動寫，是被要求寫的；第二點，注釋的核心是“執(zhí)筆代寫”，要馮雪峰承擔責任。

先看邵荃麟的說法：

（1957年）周揚林默涵向我提起要改魯迅答徐懋庸信的“注釋”問題。說信中所說的那些事實既不符合真相，就應(yīng)由馮雪峰自己來改正。周揚要我找馮雪峰談話，并要馮雪峰起草?！蟾攀?1月間，我就找了馮雪峰談話，把周揚的意思告訴他，要他承擔責任，以免魯迅受過，要“保衛(wèi)魯迅”等話。這當然是施加壓力。馮雪峰也只好照辦。……11月中旬，周揚約了我去，在林默涵的辦公室里，我們?nèi)齻€人商量這個“注釋”的稿子。②同上，第54頁。再看馮雪峰的說法：

我當時確實認為我那樣檢討，承認自己的嚴重錯誤和嚴重責任，是可以消除我過去對于周揚的“損害”，也不致?lián)p害魯迅（因為之中提到周揚的某些地方，是由我負責）。③同上，第57頁。從兩段實證材料，我們可以看到馮雪峰確實是被要求才寫注釋的。

再看兩段材料。馮雪峰的原稿，在《紅旗》雜志1966年第9期上有如下內(nèi)容：

這里應(yīng)該指出，由于當時國民黨反動派的造謠破壞，以及暗藏反革命分子胡風和其他壞分子在“左聯(lián)”內(nèi)部進行挑撥離間活動，本文中對于當時領(lǐng)導“左聯(lián)”工作的黨員作家周起應(yīng)（周揚）等的指責，例如說“輕易誣陷別人為‘內(nèi)奸’，為‘反革命’，為‘托派’以至為‘漢奸’······”等，是同事實不符的。根據(jù)1957年8月中國作家協(xié)會黨組批判丁陳反黨集團的擴大會議上馮雪峰的檢討以及周揚、夏衍的對證，所謂“誣陷別人為‘內(nèi)奸’，為‘反革命’，為‘托派’……”，完全是敵人所造的謠?！敃r新從陜北到上海而同魯迅很接近的黨員作家馮雪峰，根據(jù)自己的檢討，對于上述這些不符事實的指責，也要負嚴重的責任，因為由于當時環(huán)境關(guān)系，魯迅不可能對一切事實都進行調(diào)查和對證，而本文是他同馮雪峰商量之后發(fā)表的，馮雪峰當時卻由于對周揚等采取宗派主義的態(tài)度，相信了敵人和壞分子的謠言，并沒有向魯迅進行解釋、分析和幫助他對證事實。①洪子誠：《材料與注釋》，第58－59頁。

而被周揚等刪節(jié)，經(jīng)林默涵改寫后，則如下：

徐懋庸給魯迅寫的那封信，完全是他個人的錯誤行為，事前上海地下黨組織并不知道。魯迅的答復(fù)是馮雪峰執(zhí)筆代寫的，他在這篇文章中對于當時領(lǐng)導“左聯(lián)”工作的一些黨員作家采取了宗派主義的態(tài)度，做了一些不符合事實的指責。由于當時環(huán)境關(guān)系，魯迅不可能對事實進行調(diào)查和對證。

洪子誠在 《1957年中國作協(xié)黨組擴大會議》這篇文章的注釋中指出：

在阮銘、阮若瑛的《周揚顛倒歷史的一支暗箭——評〈魯迅全集〉第六卷的一條注釋》（《紅旗》雜志1966年第9期）這篇文章里，最早公布這條注釋撰寫、修改的過程。文章附有注釋修改稿的照片，說周揚、林默涵、邵荃麟對注釋稿刪去一大段，改寫了一段，“刪去的那一段，看來是因為兩個原因：一是對魯迅的攻擊太露骨，而且抬出周揚的名字公開把他放在對立面的地位，這樣對周揚不利；二是仍肯定文章是魯迅寫的，只是‘同馮雪峰商量過以后發(fā)表的’”。

顯然，稿子是被“刪去一大段，改寫了一段”，最后的定稿是林默涵執(zhí)筆的。而林默涵卻“指鹿為馬”，質(zhì)問馮雪峰注釋“辱沒”了魯迅。洪子誠對林默涵應(yīng)當是到了一種“深惡痛絕”的程度，但表述起來還是相當克制。洪的表達一向是婉轉(zhuǎn)的，但在有關(guān)“林默涵”的注釋中，我還是看到了強忍的憤怒與諷刺：

這樣的忠心耿耿，這樣的革命經(jīng)歷，卻在自己為之奮斗的陣營中，給自己加上了“反革命黑幫積極幫兇”“作惡多端，干盡壞事，犯了大罪”“越來越墮落”“政治投機分子”“罪惡必須徹底清算”等的判決，可能讓人感到怪異，也感到心痛。而他所期望的“革命群眾”，也沒有讓他“到工農(nóng)群眾”中去改造，不久他就投入監(jiān)獄，有長達十年的牢獄生涯。

這里“忠心耿耿”而投入牢獄的對比是多少有點反諷，又多少有點讓人唏噓的。一般來說，既然是單獨一個人的材料，如《1966年林默涵的檢討書》，那么，在材料開篇之處做人物的注釋是比較合理的，而洪子誠卻將關(guān)于林默涵的注釋放在了材料的最后，這里是有一點深意的，是有點兒蓋棺論定的意味在的?；旧?，我認為洪先生對林默涵無好感，甚至可以說拿他“示眾”。他是利用材料鋪排加上最后水到渠成的“收官”，達到對林默涵的道德評價的。林默涵的所作所為讓他“心痛”也感到“怪異”。這可以在另外一篇文章中得到證明，在那里，他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雖說不應(yīng)將‘道德’問題與社會環(huán)境剝離，但也不應(yīng)將一切推到外部環(huán)境，認為個人無需擔責。也不必做什么懺悔吧，至少是有那么一點不安和愧疚，哪怕是沉默靜思也好。一個淺顯的道理是，所處的境遇也許相似，但人與人之間確有不同。我們也不應(yīng)該將這種高下的差異輕易抹平?！雹谕希?30頁。這里強調(diào)個人對于歷史罪責的承擔，即使不能大膽承擔，也可以在緘默中思考，或者在靜默中懺悔，而不是跳出來指責曾經(jīng)被脅迫做此事的無辜個體。

這是我所謂的洪子誠歷史研究中的 “道德感”與“主觀性”。但由于《材料與注釋》這本書的特殊性，我們又可以做一些其他具有客觀性的探索。

同樣是這幾則材料，如果我們仔細對比，又會發(fā)現(xiàn)，由林默涵定稿的那段話，其胚胎確實都在馮雪峰的原稿中，而且馮雪峰最后又將林默涵文中的“執(zhí)筆代寫”改為“執(zhí)筆擬稿”，意義區(qū)別還是蠻大的。從周揚等人這一面而言，希望通過馮雪峰擬注釋達到的目的有兩點：第一，馮雪峰承認文章是自己寫的，摘清文章與魯迅的關(guān)系；由此引出第二點，即文章有不符合事實之處——其中自然包括對周揚等人的批評。而第一點如果達不到，文章還是魯迅寫的，那么第二點成立的前提就是魯迅是失察的。而一旦馮雪峰將林默涵所圈定的馮雪峰“執(zhí)筆代寫”又改回“執(zhí)筆擬稿”，那么，魯迅失察就還是坐實的。周揚、夏衍、林默涵執(zhí)念于“馮雪峰代筆”應(yīng)該是可以確定的。一個確鑿的證據(jù)是，《紅旗》雜志上刊出的林默涵稿是“執(zhí)筆代寫”；而且，夏衍在1957年周揚、林默涵、許廣平等人都在場的作協(xié)黨組擴大會議上說：“雪峰同志用魯迅的名義寫下了這篇與事實不符的文章，究竟是何居心？”①這是黎辛（當年作協(xié)機關(guān)黨委書記）1995年的回憶。參見洪子誠：《材料與注釋》，第46頁。另外，許廣平也有同樣的話。所以，周揚、夏衍等人原本期待于馮雪峰的，是承認文章是“執(zhí)筆代寫”的，把責任扛過來。而這責任就是對事實的失察，特別是對周揚和夏衍的失察。我理解，林默涵所謂馮雪峰對魯迅的 “辱沒”，大概指的就是這個——沒有替魯迅扛“失察”的責任。

而在馮雪峰這里，他確實覺得1930年代自己的做法傷害了周揚，所以想通過注釋來改正。不過，由于他的改正過于“質(zhì)直”，因此無法為周揚他們所接受。馮雪峰自己的原稿中承認對周揚等人的“誤傷”，原因首先不是因為自己的“宗派主義”，而是“當時國民黨反動派的造謠破壞，以及暗藏反革命分子胡風和其他壞分子在 ‘左聯(lián)’內(nèi)部進行挑撥離間”，但是當時并不知情，直到1957年8月中國作家協(xié)會黨組批判丁陳反革命集團的擴大會議上，經(jīng)周揚和夏衍的對證，他才了解到這些都是謠言。當然他也承認，自己的“宗派主義”更容易接受這些謠言和中傷。在馮雪峰這里，認為是自己的宗派主義態(tài)度“相信了敵人和壞分子的謠言”，而沒有“向魯迅進行解釋、分析和幫助他對證事實”。這是說自己最大的缺失是在沒有對證事實，那么魯迅自然也失察了。而且，文章還是魯迅寫的。

這樣一來，如果魯迅被認為是不會犯錯的文化圣人，那么對魯迅失察的發(fā)露，就是對他的“辱沒”，從這一點上說，馮雪峰的確是“辱沒”了魯迅。從“感情”上說，馮雪峰不肯替魯迅背鍋，也是不“忠誠”的。這大概就是林默涵的邏輯，而這個邏輯不是他個人的，應(yīng)當是那個時代神圣化魯迅的集體思維方式。

我沒有替林默涵辯護的意思，只是在《材料與注釋》所提供的“材料”中，讀出了不同的意味，這是我認為的《材料與注釋》的客觀性之所在。后來的閱讀者和使用者，可以逸出研究者既有的價值和情感指向，而得出自己多少有些不同的結(jié)論。

【責任編輯 穆海亮】

姚丹，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