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軍老兵回憶:上甘嶺戰(zhàn)役是怎樣堅持下來的
“那時候,不管是沖鋒還是炸地堡,哪還用我這個連長喊哪兒?打個手勢,擠擠眼睛,或者歪一歪腦袋,戰(zhàn)士們就知道你要他干什么,呼地就沖上去了……”下了上甘嶺,李亞林才知道,上去的四十八個兄弟,加上他自己,只有四個人活著下來了。
解放軍11軍31師93團戰(zhàn)士姚松濤回憶,在上甘嶺戰(zhàn)役中,由于尸體運不出去,志愿軍戰(zhàn)士遺體被堆放在坑道里,完整一點的遺體都被撿來了,殘缺太多的都沒有來得及撿。圖為姚松濤
1952年10月19日,志愿軍第十五軍集中了44門重炮和一個喀秋莎火箭炮團,輾轉(zhuǎn)轟擊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
隨著彈幕向597.9高地以南延伸,第四十五師五個連同時躍起出擊。八連沖出1號坑道,先克1號陣地,接著便向9號陣地推進。9號陣地東側(cè)有個美軍地堡,火力猛烈,八連兩次組織爆破均未得手,擔任掩護的賴發(fā)均機槍都打得散了架。
據(jù)連長李寶威回憶,賴發(fā)均握著手雷沖向9號陣地,匍匐前進的過程中,他的臂腿已多處中彈。接近地堡時,他連人帶手雷撲上去,地堡坍塌后,21歲的賴發(fā)均也犧牲了。
之后,八連從9號陣地撲向主峰3號陣地。美第十七團在主峰陣地修筑起一座大地堡。
地堡內(nèi),6挺機槍漫無節(jié)制地分組輪番掃射。由于射角所掣,第四十五師集中了一個炮兵營,也沒能摧毀它。這個地堡曾逼真地再現(xiàn)于電影《上甘嶺》。
年僅19歲的龍世昌拎起根爆破筒攀爬過去,眼看快要接近地堡了,敵炮群實施攔阻射擊,其中一發(fā)炮彈將他猛然掀翻,左腿被彈片齊膝削斷,可龍世昌拖著斷腿還在不停地往上爬。
李寶威回憶,那個地堡就在我們主坑道口上面,隔著四五十公尺。從坑道口往上看,非常清楚。我看著龍世昌用那條好腿蹬著地,拼命爬到地堡前,把爆破筒從射擊孔里杵進去,可爆破筒又被里面的敵人推了出來。龍世昌只能用胸脯抵住爆破筒,使勁往里壓,壓進去大半截就炸了。他整個人被崩成碎片,后來我們一點兒殘骸也沒找到。
那時候,仗打得很激烈,戰(zhàn)士們也都不要命了,不管是沖鋒還是炸地堡,哪還用我這個連長喊哪兒?打個手勢,擠擠眼睛,或者歪一歪腦袋,戰(zhàn)士們就知道你要他干什么,呼地就沖上去了……
1952年 11月 14日晚,12軍31師92團1營3連戰(zhàn)士李亞林所在排接到任務,輕裝前進,上級交代除了槍、手榴彈及水壺,其他的全部扔掉,包括棉衣。直到拂曉前,上級突然下令:登上上甘嶺。
李亞林所在的排共四十八名戰(zhàn)士,趁天色微亮時突破敵人的封鎖線,爬上了上甘嶺。他在烽火硝煙中看到山頂飄著雪花。排長交代他緊隨其后。
李亞林在迅疾的炮彈與漫天飛舞的雪花中,進入了一個坑道,坑道中有八名傷員,是十五軍沒有來得及撤下的戰(zhàn)友。五十多歲的老班長在排長指示下交代李亞林,就在這坑道里待著,負責照顧傷員。
“坑道入口是很小的,趴下去才能進入,腳先進去,得爬才行”;“只有那個坑道稍微安全點,出去,不管你往哪邊出去,都是子彈,炮彈,到處是死人。我一個不留神,想觀察下形勢,也被子彈擦傷了,我還得照顧那八個傷員?!崩顏喠终f。
班長交代他一定要把這八個傷員照顧好,如果有什么損傷,就要他的腦袋。
沒有白天,沒有黑夜,照明彈始終照耀著雪花中的上甘嶺。李亞林和八個傷員在那個坑道里待了四天四夜,吃蘿卜、吃炸藥。
回憶起當時的情況,李亞林說:“炸藥是可以吃一點的,但吃多了就不好了。蘿卜是最好的東西,老百姓給的,是救命的東西。中間有一次把洞口炸塌了,我就趕緊挖,又給它挖出來,別憋死在里面。有戰(zhàn)友的尸體堵在了洞口,也得挖開。完全失去了聯(lián)系,也出不去。后來我們排長忽然晚上帶三個人來,副連長受傷了。排長拿槍敲我的頭:你給我把副連長管好,不管好你不要來見我。戰(zhàn)斗命令就這樣的。我說好的好的。他的手槍都給我了,副連長是指揮官啊。我說一定一定,副連長死我也死,副連長活我也活。就這么等了一天一夜,后來擔架上來,把副連長抬下去,我也這樣回來了。”
下了上甘嶺,李亞林才知道,上去的四十八個兄弟,加上他自己,只有四個人活著下來了。
他隱隱覺得慶幸,又覺得有些內(nèi)疚。那個坑道救了他的命,班長、排長救了他的命,他原本是應該犧牲的,就像另外那四十四個兄弟一樣。
很多年之后,回憶起上甘嶺,李亞林說:“我記得,洞口有個美國兵死了。他手上有塊表。身子沒有了,就是手上有塊表。離那洞口大概一米遠。那表是亮的。我們有個機槍手想去撿那塊表,直接就被打中,骨頭斷了。那塊表挺亮的,我就一直看著。”
12軍31師93團2營8連戰(zhàn)士杜德奎在上甘嶺上待了二十四小時。他說那是他人生中最長的二十四小時,一直蔓延到他后來的人生。
“上甘嶺這個山名叫什么山呢?叫五圣山,戰(zhàn)斗面積不大,不到四個平方公里。我們有八個主陣地,上去之前,連長就說,上甘嶺四十五師已經(jīng)打得很好,打得很堅強,戰(zhàn)斗很殘酷,死的人很多,同志們你們不要怕死,你先要準備死,再去上?!?/p>
“到了上甘嶺,我們接收兄弟部隊的陣地,敵人那個大炮轟得陣地上的人都站不牢了,然后他們的步兵就開始進攻了,一個排或者一個連,攻得上來就攻,攻不上來他增加部隊。我們怎么辦呢?就是從坑道里面出來,端著手榴彈、爆破筒這些東西,看他們?nèi)硕嗑褪怯媚莻€高級手榴彈射下去,人少的就是那個普通手榴彈扔下去,要不就扛著爆破筒沖上去一拉。倒下的志愿軍就是這么平攤,攤到四個平方公里還攤不下去”;“槍都基本上不用,為什么?炮彈打了這個坑道,震起灰塵,沖鋒槍都打不起來,就是拼手榴彈、拼爆破筒、拼高級手榴彈,來了多少人我們就是炸。他也有手榴彈啊,他是往上攻,我們是往下打。他們用的沖鋒槍,還有卡賓槍,自動的,我們用的武器是蘇聯(lián)裝備,機槍是德普式的,這么大的轉(zhuǎn)盤,進灰了就打不了了”;“我當時腿中彈了,不知道痛啊。人在陣地在,有一個人在,說明我這個陣地還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的陣地,那么后面部隊是肯定要增援上來的?!?/p>
杜德奎所在的連隊共一百四十余人,二十四小時后,從上甘嶺上只走下來了十余人,九死一生。
杜德奎受傷后,當晚在醫(yī)院里痛得死去活來,發(fā)高燒呼喊亂叫,“說什么?還是沖啊,殺呀,猛叫猛叫,不成話。那么多死人,我一輩子都沒見過。敵人一天要沖八九次啊,沖鋒。面對面地打,就像打不完一樣,打了又有”。
“上甘嶺,我一輩子是忘不了的。我的戰(zhàn)友死了那么多,這事情我是記得牢的,昨天還是好好的,今天死掉了?!?/p>
(《書摘》2014.8.1、《解密上甘嶺》北京出版社,張嵩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