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陽
(中國政法大學 民商經濟法學院,北京 100088)
我國信貸資產證券化風險規(guī)制
曹 陽
(中國政法大學 民商經濟法學院,北京 100088)
作為20世紀70年代以來發(fā)展最快的金融衍生品之一,信貸資產證券化在我國的發(fā)展并不平順。在歷經2008年金融危機的洗禮后,信貸資產證券化在國內也經歷了“試點→叫停→重啟試點”的波折。人們一方面折服于其精巧的機制設計,另一方面又不敢忽視其潛在的致命短板,如何對其風險施以有效規(guī)制就顯得非常必要。中央在以極大的勇氣重啟信貸資產證券化試點的同時加強了對其風險規(guī)制,但這些措施還顯得頗為粗糙,難以抵御其背后隱藏的巨大風險。如何靈活地運用信息披露、破產隔離與風險自留等監(jiān)管手段,使上述風險規(guī)制更趨科學、臻于完備,是監(jiān)管者亟待解決的一項重大課題。
信貸資產證券化;次貸危機;風險規(guī)制;重啟;完善
資產證券化作為20世紀70年代以來全世界發(fā)展最快的金融創(chuàng)新之一、近40年間全球金融市場的主流產品,在2007年以前,資產證券化通過精巧的機制設計、靈活的風險規(guī)避而倍受投資者青睞,甚至被譽為21世紀“最耀眼的明珠”[1],而信貸資產證券化則是其中大放異彩的翹楚,①甚至有學者(如1990年諾獎得主Merton Miller等)自信地宣稱,以信貸資產證券化等為代表的金融衍生品“使世界變得更安全而不是更危險”,“使企業(yè)和機構得以有效且經濟地處理困擾自己即便沒有幾百年也有幾十年的風險成為可能”。我國也于2005年將其正式引入并逐步試點。但2007年3月肇始于美國的次貸危機則將資產證券化特別是信貸資產證券化的積弊暴露無遺,一夜間它由資本市場的“點金術”蛻變成千夫所指的市場“毒藥”,我國也悄然停止其試點工作。但平心而論,信貸資產證券化并非一無是處,如何管控其風險特別是推進其風險隔離與全面信息披露才是避免其失控的關鍵所在。鑒于信貸資產證券化在處理諸多問題特別是處置不良信貸資產方面所具備的獨特優(yōu)勢,我國于2012年又重新開始這方面的探索,并于2016年正式重啟不良資產證券化試點,且在其間制定了大量規(guī)范性文件對其加以嚴格規(guī)制。筆者擬就此從信貸資產證券化的一般理論入手,通過介紹其在我國的演進歷程與現狀,探析對其風險規(guī)制的現存問題,從而有針對性地提出完善對其風險規(guī)制的對策,為國內監(jiān)管者提供一些決策參考。
在形成僅有40余年的資產證券化概念體系中,資產證券化定義及其下位子概念都是變動不居的,下面筆者力圖對這些概念及其種屬關系做一簡單梳理。最初證券化(Securitization)、資產證券化(Asset Securitization)與結構化融資(Structured Financing)的概念是高度一致的,[2]均指向包括ABS(資產支持證券)與MBS(按揭貸款證券化)在內的信貸資產證券化(Credit Asset Securitization)這一對象,隨著證券化工具的多元化,三者開始分離。[3]在我國當下資產證券化這一概念已擴充至包括信貸資產證券化、企業(yè)資產證券化、資產支持票據(ABN)、資產支持計劃在內的結構化融資工具的總稱,在國外甚至將設備租賃費、應收賬款、收費權乃至知識產權等諸多財產性權利納入證券化資產的范疇中。而信貸資產證券化的界定也是一個不斷擴充的過程,最初信貸資產證券化僅包括ABS與MBS兩種,其后擴展到汽車貸款與信用卡等諸多維度;而其下位的ABS概念又包括一般貸款證券化與不良資產證券化等類別(廣義的ABS甚至包括MBS等在內)。綜上可知,無論是資產證券化還是信貸資產證券化或ABS的界定都是不斷演進且眾說紛紜的。
根據上述界定與我國實務中的具體操作,筆者認為信貸資產證券化具有以下法律特性(其中不少特性系我國所獨有):1.在經歷2008年次貸危機的洗禮后,風險防控已悄然取代破產隔離(Bankruptcy Remote)成為信貸資產證券化法律構造的重心所在,但破產隔離在信貸資產證券化交易中仍起著不可替代的基礎性作用。2.作為信貸資產證券化最具特色的機制設計,信用增級(Credit Enhancement)在信貸資產證券化中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但仍不能輕視與之密切關聯的信息披露的核心地位。3.作為整個信貸資產證券化的樞紐,通過資產池(Asset Pool)移轉設立SPV在境外主要通過SPT的信托模式與SPC的真實銷售(True Sale)/公司模式完成,但在國內因法律環(huán)境所限,只允許通過SPT模式設立SPV,①在此情形下信托財產的信用為SPV發(fā)行ABS提供了資金支持。故設立SPV必須嚴格遵守我國信托法及其相關規(guī)定。4.整個信貸資產證券化的操作流程離不開當代金融學理論的指引,其學理基礎包括但不限于資本結構無涉企業(yè)價值理論(即MM定理)、現代投資組合理論(即均值方差模型)、代理成本理論、外部性理論與系統(tǒng)性風險理論等。5.ABS等信貸資產證券化產品在域外特別是美國根據Howey Test等判斷規(guī)則被定性為證券,而在國內則語焉不詳(僅被定性為證券化融資工具),由此導致兩種截然不同的投資者保護與救濟模式。②此外其法律特性還體現于會計、稅收等諸方面,但因篇幅所限恕不贅述。
通說認為信貸資產證券化系由兩大階段與四項主要制度共同構成,③兩大階段即財產切割階段與證券化階段,四項主要制度即SPV設立、移轉財產、信用增級及ABS的發(fā)行與交易等。為清晰地表述典型的信貸資產證券化運作方式與法律關系,筆者以ABS為例,④因雖由MBS模式催生了狹義的ABS模式、但后者更具普適性與典型性,且它們彼此差別不大,故筆者認為可以狹義的ABS模式為例說明信貸資產證券化的運作方式與法律關系。特繪制以下簡圖⑤之所以稱之為簡圖,是因為該圖中省略了原借款人、資金存管機構、登記結算機構、承銷機構、信用評級機構等主體以簡化其核心法律關系。以描述之。
圖一 典型的信貸資產證券化運作方式與法律關系圖(以ABS為例)⑥對于ABS及其SPV的信托屬性至今存在自益信托與他益信托、融資人財產信托與投資人資金信托等觀點之爭,不同觀點設計的信貸資產證券化結構簡圖大相徑庭。筆者認為其屬性應為自益信托與融資人財產信托(否則無法解決一些關鍵問題),故依據相關原理設計了如圖一所示的簡圖。
針對1970年代興起于美國并旋即風靡全球的信貸資產證券化,我國早在1992年就已開始了先行研究,但囿于當時各方面條件所限,探討范圍及其影響并不顯著。與此同時,最早的資產證券化試驗也悄然在我國南疆的三亞展開,1992年三亞市地產投資券的運作最終雖以不了了之告終,①對于其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了學界至今仍莫衷一是。但其意義仍很深遠,它不啻于一次大膽而前衛(wèi)的探索,成為中國資產證券化實踐的先行者。隨后幾年中,我國資產證券化雖多限于紙面討論,但也有零星的實踐范例,②如2002年上海外環(huán)隧道資金信托計劃、2003年華融資產管理公司不良資產信托分層項目等,但大多僅限于小范圍的試驗。探索一直在悄然進行著。與此同時,國內對是否以及如何正式引入信貸資產證券化的討論卻一直激烈的進行著,并取得了豐碩成果:學界對信貸資產證券化是先立法還是先試點進行了長時間縝密的論證,最終得出了一個妥協方案,即立法與試點并行。在學界不懈努力下,中央最終下定決心在2005年同時開展信貸資產證券化的立法與試點工作,由此這一金融創(chuàng)新正式在我國落地生根。
一方面2005年4月人民銀行與銀監(jiān)會聯合發(fā)布的《信貸資產證券化試點管理辦法》與同年11月銀監(jiān)會正式頒行的《金融機構信貸資產證券化試點監(jiān)督管理辦法》等從制度層面為我國正式開展信貸資產證券化試點鋪平了道路;另一方面之后直至2008年的試點工作共分為第一階段與擴大試點兩階段:第一階段信貸資產證券化試點僅限于國開行的開元2005年第一、二期ABS產品、建行的建元2005年第一期RMBS產品以及信達、東方這兩家資產管理公司推出(針對不良資產)的優(yōu)先級重整ABS產品,但均取得成功;在擴大試點階段則是成功與失?。ㄈ玳_元2007年第一期ABS產品)參半,但這一時期發(fā)起機構的擴大與產品創(chuàng)新多元化等仍取得了巨大成功,使人們看到了信貸資產證券化產品發(fā)行常態(tài)化的曙光,但一場不期而至的全球性金融危機打亂了上述規(guī)劃、并迫使試點工作被緊急叫停。盡管有些遺憾,但這一階段的試點成功仍為后面試點重啟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始于2007年的美國次貸危機迅速席卷全球并演變成一場金融全球化危機,其影響無疑是沉重的,它徹底顛覆了人們對以MBS為代表的資產證券化產品的種種嘉許,就連信奉以放松規(guī)制為圭臬的里根經濟學的美聯儲前主席Alan Greenspan與SEC前主席Christopher Cox也不得不承認未被監(jiān)管的CDS與蛻變?yōu)楣潭ㄊ找孀C券的次級債(Subprime Mortgage)等金融衍生品及房地產泡沫等對本次金融海嘯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時任美聯儲主席Ben Bernanke更將金融海嘯的禍根直指借助“貸款并證券化(Originate-to-Distribute,亦譯為發(fā)起并轉售)”方式進行“信貸擴張(Credit Extension)”的工具。
次貸危機與由此引發(fā)的對信貸資產證券化的詬病很快就傳回國內,銀監(jiān)會迅速發(fā)布了《關于進一步加強信貸資產證券化業(yè)務管理工作的通知》為國內方興未艾的資產證券化市場降溫,而國內不少人對信貸資產證券化合理性與可行性紛紛表示質疑,一時間資產證券化“叫停論”壓倒了“發(fā)展論”,試點工作被束之高閣。2009年后兩年間所有的新證券化項目均未獲批,該市場漸趨萎縮。
但其實中國與美國等西方國家國情不同,在2005-2008年試點期間中央對資產證券化的推進工作仍秉持審慎而穩(wěn)健的態(tài)度與高度責任感,這顯然與美國肆意放松規(guī)制、濫用資產證券化的信貸擴張激進模式大為不同。且信貸資產證券化是否適宜、可行應通過實證調查研究來確定(即讓事實說話),而不應人云亦云、空談理論。中央通過對前述經驗教訓的評估與現實考量、對信貸資產證券化利弊的客觀全面分析,并加強了風險防控等配套措施,最終于2012年決定重啟信貸資產證券化試點,這無疑是令人欣慰的。
我國重啟信貸資產證券化試點是以2012年5月人民銀行、銀監(jiān)會聯合財政部下發(fā)的《關于進一步擴大信貸資產證券化試點有關事項的通知》為標志的。據不完全統(tǒng)計,從2012年重啟至2014年年底,成功招標的信貸資產證券化產品至少有77單,發(fā)行總額逾3000億元,遠超2005-2008年的規(guī)模,其真正實現了爆發(fā)式增長。期間其還呈現出發(fā)起機構類型不斷豐富、基礎資產類型多元化、產品結構設計不斷創(chuàng)新、投資主體更趨多樣等新特點。與之相配合,中央監(jiān)管部門接連出臺一系列新舉措以推進信貸資產證券化跨越式發(fā)展,除前述通知外還包括2013年人民銀行與銀監(jiān)會聯合下發(fā)的《關于進一步規(guī)范信貸資產證券化發(fā)起機構風險自留行為的公告》、2014年銀監(jiān)會發(fā)布的《關于信貸資產證券化備案登記工作流程的通知》與2015年人民銀行發(fā)布的《關于信貸資產支持證券試行注冊制的公告》等規(guī)范性文件,這些規(guī)范分別規(guī)定了風險自留原則、銀監(jiān)會內的備案制、人民銀行系統(tǒng)的注冊制等重要內容,這對促進我國信貸資產證券化的蓬勃發(fā)展無疑具有非凡的意義。
但不良資產證券化領域卻顯得相對冷清,在經歷2009-2013年的沉寂期后,2014-2015年僅有數家資產管理公司發(fā)行了少量不良資產證券化產品,且銀行未參與其中。直至2016年4月中國銀行間市場交易商協會發(fā)布了《不良貸款資產支持證券信息披露指引》,加上之前由財政部與銀監(jiān)會聯合發(fā)布的《金融企業(yè)不良資產批量轉讓管理辦法》,才促使監(jiān)管者下定決心放開銀行重啟不良資產證券化試點的閘門。繼2016年5月招行與中行發(fā)行了各自的不良資產證券化產品后,建行、農行、交行與工行也迅速跟進,一時間興起了不良資產證券化熱潮。這不但體現了決策者的遠見卓識,還標志著我國信貸資產證券化行業(yè)重新揚帆起航、正式駛出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帶來的陰霾與恐慌,這對我國深化金融體制改革是一大利好消息。
盡管信貸資產證券化在我國歷經一波三折并取得了長足進步,但其存在的諸多風險仍不可輕忽(尤其隨著我國重啟不良資產證券化,一些舊有風險仍有卷土重來之勢),①作為“貫穿經濟法理論研究和制度建設的重要經脈”,對經濟法(特別是金融法)中存在的風險加以研究的重要性自不待言,故探討信貸資產證券化中的風險是非常必要的。以下筆者擬對其主要風險逐一分析,并借此來闡明對其風險加以有效規(guī)制的必要性:
1.金融監(jiān)管-系統(tǒng)性風險
信貸資產證券化中相關主體巧妙地將傳統(tǒng)的“發(fā)起并持有(Originate-to-Hold)”借貸模式轉換為“發(fā)起并轉售”模式,通過真實銷售或破產隔離等機制設計將原有風險隔離或分散開來,但這易造成風險被稀釋等假象,并進一步引致風險不斷擴散、放大等危險,最終誘發(fā)系統(tǒng)性風險。而監(jiān)管者對此規(guī)制不力也易誘發(fā)系統(tǒng)性風險,他們在放貸條件與證券化市場準入等方面太過寬松也會造成金融監(jiān)管方面的重大紕漏,而資產證券化全程任一細微環(huán)節(jié)的小問題都會導致整個產品掉鏈子乃至累積放大成災難性影響,2008年次貸危機便是一例證(美國金融監(jiān)管者對此難辭其咎)。
2.市場或定價-意外風險
信貸資產證券化的市場風險主要體現于資產池中的資產組合不但可形成ABS、MBS等較簡單的產品,還可通過不斷分層、合成形成CDO乃至CDO的N次方以及與之相對沖的CDS等產品,這些產品結構極為復雜,且其信息因過度包裝而耗散殆盡,風險也被巧妙的屏蔽了,就連相關領域專家都難以辨別其風險,遑論普通投資者?由此形成市場操作風險,且這些風險陳陳相因、環(huán)環(huán)相扣,極易積聚爆發(fā)。此外信貸資產證券化產品極少通過市場化來定價,發(fā)行孶息緊盯國債利率,信用風險并未體現于票面利率上從而極易被屏蔽。另外隨機的意外風險頻發(fā)也可算作一種市場風險。
3.道德或短期化投機-信息不對稱風險
信貸資產證券化引發(fā)的道德風險包括利益沖突風險、短期化投機風險、信息不對稱風險、依賴評級風險等。信息不對稱與信息壁壘風險主要是因為證券化產品太過復雜且杠桿率極高,從而設置了重重信息壁壘,致使信息受阻與傳遞失真常態(tài)化;且嚴重的信息不對稱致使掌握信息較多者會因一己私利而侵害掌握信息較少者。嚴重依賴評級風險主要是指上述層層信息壁壘使投資者形成對信用評級機構的嚴重依賴心理,并給后者留下操縱信息的巨大空間。短期化投機風險是指因風險隔離機制使發(fā)起機構收益與基礎資產信用不相關,導致發(fā)起人為一己私利刻意降低放貸標準,向借款人掠奪式放貸以增添其信貸資產規(guī)模;這同樣適用于受托人把高風險證券化產品出售給投資者上。人性貪婪與利益沖突風險系指因人性的貪婪自私,金融機構內的高層決策者與一線執(zhí)行者間各為一己之私,產生嚴重利益齟齬,導致信息鏈進一步斷裂甚至碎片化,進而惡化監(jiān)管者與金融機構間的信息不對稱。以上種種悖德行為積聚起來,便會導致信息失靈乃至雪崩效應等嚴重后果。
4.政策性-法律風險
信貸資產證券化的法律或政策性風險也不容小覷②事實上2008年次貸危機中美國金融監(jiān)管相關法律存在重大紕漏,縱容甚至準許金融機構一些違法行徑,加之后者公司治理機制不健全甚至破綻百出,故美國立法者對次貸危機亦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主要包括某些文件條款存在無效或失效之虞,相關法律或政策處于不斷變化中(具有不確定性),甚至出現被法律認定無效、隨時叫停等風險。
5.欺詐-信用或違約風險
信貸資產證券化中廣義的信用風險包括其信貸資產質量的信用風險與相關合同違約風險等,狹義的信用風險僅指后者;期限錯配等風險規(guī)避措施固然可使風險分散化,但多個借款人違約便會導致受托人無法償還投資者本息等風險,這反而會加劇投資者對產品信用評級的依賴。而信貸資產證券化的欺詐風險是隨時都存在的,任一相關主體的虛假陳述等欺詐行為(尤其是信貸資產做虛偽移轉時)都可能會使投資者蒙受巨大損失。
6.流動性-破產風險
一方面信貸資產證券化有可能會因破產隔離不徹底而導致風險雙向傳遞,亦會造成破產風險;另一方面如果證券化某一環(huán)節(jié)掉鏈子,則以信用來支持的信貸資產的可交易性與流動性亦會大打折扣,引發(fā)投資者疑慮,這亦會帶來巨大風險。
7.杠桿率或基礎資產-投資者風險
一方面信貸資產通過期限匹配、流動性轉換與信用增級等手段,借助資產池形成杠桿率較高的基礎資產間的投資組合,由此易引致基礎資產或杠桿率風險;另一方面在公開市場交易中,吸收并內化了前述杠桿率與流動性風險的ABS產品因對投資者保護與救濟不力等因素,又易誘發(fā)投資者風險。
此外還存在其他風險如泡沫化風險與擔保效力風險等,因篇幅所限恕不贅述。
綜上可知,對我國信貸資產證券化風險施以有效規(guī)制不僅非常必要,而且勢在必行。
我國目前對信貸資產證券化風險規(guī)制的規(guī)定散見于前述各文件,其中2012年通知具有提綱挈領的作用,從九個方面概括了信貸資產證券化的注意事項,是對2005年那兩個管理辦法的重申或更新;而其他文件則從風險自留、備案制+注冊制、信息披露等不同視角對信貸資產證券化中的風險施以必要規(guī)制,由此形成一個相對完整的規(guī)范體系。但因我國信貸資產證券化尚處于起步階段且歷經波折,對其風險規(guī)制中存在的問題與不足仍較多。這些問題與不足主要包括:
1.我國至今未能訂立一部高層級的法律規(guī)范規(guī)制信貸資產證券化乃至整個資產證券化領域,目前所有現行規(guī)定均為部門規(guī)定,位階低、仍存在不確定性、易與上位法相抵觸。
2.當下我國法律對信貸資產證券化產品是否屬于證券或金融商品仍語焉不詳,致使對投資者無法提供嚴密的保護;影子銀行等表外非標業(yè)務盛行,對正常資產證券化形成擠出效應。
3.目前我國資產證券化仍存在多個部門同時分業(yè)經營、形成制度競爭的局面(信貸資產證券化僅是其中一類),仍適用(分業(yè))機構監(jiān)管的舊模式,①目前在監(jiān)管實踐中的掣肘現象說明了資產證券化存在監(jiān)管競爭的弊害,典型案例可參見2014年的平安銀行1號小額消費貸款ABS被叫停事件。易形成監(jiān)管的真空地帶,造成資源錯配與監(jiān)管套利等現象,不但降低了效率,還讓投資者權益難獲有效保護。
4.目前我國產品出表與真實銷售難以界定,SPV獨立法人地位仍不明晰;且SPV尚不具備完全的破產隔離條件(上述問題均源自我國信托法上的紕漏),破產時易形成資產混同而損害投資者權益。
5.目前我國仍嚴禁信貸資產證券化的各類合成產品在國內試點,且SPV僅限于SPT,仍嚴禁SPC的發(fā)展,金融創(chuàng)新等嚴重滯后;且投資者群體單一(缺少非銀行投資機構、證券法未引入合格投資者與適當性銷售制度)、市場規(guī)模小、流動空間很窄、發(fā)行人動力不足;且目前我國信貸資產證券化政策仍很保守,未引入QFII等投資機構,當前出表需求遠大于融資需求。
6.目前我國信貸資產杠桿率仍很高、流動性較差,缺少回購、做市商等制度,信貸資產證券化的信息披露、信用評級與增級等雖已有長足進步,但與域外各國相比仍待進一步完善;金融機構風險揭示不健全、風險預警缺失,仍存在較嚴重的信息不對稱與信用風險,相關機構內控機制仍較落后,且無法有效解決掠奪式放貸等問題。
7.目前我國風險自留制度仍存在很多瑕疵,迄今未引入風險自留豁免機制與反規(guī)避等措施,其主體、途徑與最低比例等多方面仍稍顯落后。
(一)應借鑒美日韓與臺灣地區(qū)的成功立法經驗,盡早制定一部高層級的法律規(guī)范(法律或行政法規(guī))以統(tǒng)一規(guī)制整個資產證券化領域,且確立以信息披露為核心、以風險隔離為基礎、以投資者保護為要旨等理念;并配合證券法修改,盡快確定資產證券化產品的證券屬性,消除其不確定性。
(二)應通過各監(jiān)管機構間協調配合機制或實行混業(yè)功能監(jiān)管等舉措盡快結束資產證券化領域多部門齊頭并進、監(jiān)管競爭的尷尬局面,將多種資產證券化形式整合在一起,以消除監(jiān)管重疊或監(jiān)管空白,降低監(jiān)管成本,抑制尋租套利。
(三)應盡早結束整個資產證券化領域的試點階段、正式進入發(fā)行常態(tài)化階段,穩(wěn)步推進信貸資產證券化改革,擴大不良資產證券化與RMBS的試點范圍,適時鼓勵信貸資產證券化的各類合成產品(如CDO等,但要對其分層與合成施以明確規(guī)制)在國內試點;從法律上嚴格規(guī)制影子銀行等表外非標業(yè)務,且從法律上為SPC(真實銷售)模式適度解禁、逐步試點探索。[4]
(四)應適時修訂我國信托法,以明晰信貸資產證券化的產品出表與真實銷售等問題,且確立SPV的獨立法人地位與完全破產隔離條件;適時引入非銀行投資機構與QFII等,并在證券法上確立合格投資者與適當性銷售制度,以豐富投資者結構;逐步構建回購、做市商等制度,提升發(fā)行人融資需求,鼓勵金融創(chuàng)新,以盤活整個信貸資產證券化市場、增強其流動性、激發(fā)發(fā)行人與投資者參與的動力。
(五)風險自留主體應從發(fā)起機構逐步過渡為SPV(受托人),在形式上以L型模式為原則,風險自留的最低比例應準許存在法定例外,且應增補豁免機制與反規(guī)避措施。
(六)應重點完善既有的信貸資產證券化信息披露規(guī)則,建立健全金融機構證券化的風險揭示與風險預警規(guī)則;完善并細化信貸資產證券化的信用評級與增級機制,以與現行備案制+注冊制相銜接;盡量減少信息壁壘與信用風險,優(yōu)化金融機構內控機制,并著力解決掠奪式放貸等附隨問題。
(七)要始終以保護投資者為資產證券化的根本宗旨,構建保護證券化投資者權益的理念,各環(huán)節(jié)中均應明確其相關主體法律責任、保護機構與救濟途徑,并嚴格保障信貸資產的質量(確保其能產生持續(xù)穩(wěn)定的現金流)、降低投資者維權成本。
盡管信貸資產證券化在我國的發(fā)展幾經周折,受到國內部分保守人士的質疑乃至批評,并經受了2008年次貸危機的考驗與洗禮,但它仍頑強地在我國落地生根、蓬勃發(fā)展起來,并正引領著我國走向金融深化與金融創(chuàng)新。信貸資產證券化就像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它以精巧靈活的機制設計規(guī)避了諸多風險,另一方面它本身難以克服的短板卻又成為風險的源泉。中央以非凡的遠見卓識重啟了信貸資產證券化試點后,既為它量身定制了不少新規(guī),以積極引導其健康有序發(fā)展;同時又對其風險予以充分考慮,通過嚴格規(guī)制為其保駕護航。但我們應看到,我國對信貸資產證券化的風險規(guī)制仍顯得很粗糙,在規(guī)制過程中如何積極借鑒境內外有益的經驗教訓、如何靈活運用信息披露、破產隔離與風險自留等監(jiān)管手段,使上述風險規(guī)制更趨科學完備,始終擺在每個法律人面前,值得我們?yōu)橹粩嗲笏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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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22.28;F832.4
A
1002-3240(2017)02-0113-06
2017-01-11
曹陽(1987-),河北平泉人,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經濟法學碩士研究生,廣西現代法學研究院副院長。
[責任編校:周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