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原
常識的悲哀
最近三十幾年,“金錢”二字在報刊標(biāo)題中的出現(xiàn)頻率非常高,這多源于一句口號:時間就是金錢。
那么,金錢對于人來說究竟有何意義呢?
有錢首先意味著你可以不再為生計發(fā)愁。你去工作,你的勞動和付出換取的是生計問題的解決。金錢在這一點上等同于生計。
但是通過工作中的勞動和付出,有時候你能獲得比維持生計所需要的更多的錢,這部分錢便不再承擔(dān)生計功能,變成儲蓄或者積累財富的工具。所以金錢又不完全等同于生計,它似乎更像是人們現(xiàn)在常說的物質(zhì)財富——它可以變身為不動產(chǎn)(房子、土地),變身為投資(金融、古董、專利)等。
金錢走到這里已經(jīng)偏離了初始的解決生計問題的路徑,變身為創(chuàng)造更多財富的工具。準(zhǔn)確地說,就是理財?shù)墓ぞ?。前些年有一句廣告語既睿智又打動人心:你不理財,財不理你。由此,金錢成了工具,理財?shù)墓ぞ摺?/p>
人們理財為的是使財富保值,甚至增值。這里說的理財絕不是指儲蓄,而儲蓄是典型的財富積累手段:這個月結(jié)余100元,儲蓄;下個月結(jié)余120元,儲蓄。今天說的理財,是指有輸贏風(fēng)險的理財游戲。買股票和其他證券是游戲,買家庭第二套住房是游戲,收集古董文物或稀缺物是游戲,抵押專利版權(quán)也是游戲。在這些游戲中,金錢是游戲的工具,又是游戲的目標(biāo)。
常識中金錢等同于物質(zhì)財富的觀念,在這里出現(xiàn)了斷裂。我們?nèi)绱诵量嗟刭嶅X,居然是在玩游戲。金錢居然成了玩具,游戲的目標(biāo)卻又是金錢本身!
金錢的蠱惑
不要小看游戲,游戲其實是人實現(xiàn)溫飽之后的基本生存之必需;沒有游戲,人就不能稱之為人。如果不假思索,我們會以為游戲只屬于孩子,或者玩具只屬于孩子。其實不然。
孩子的人生因游戲和玩具被賦予具體的意義。一個滾動的花色球,可以讓一個嬰兒玩上好幾天。而一個金融產(chǎn)品(股票證券之類),可以讓一個成人玩上幾十年。
孩子和成人對游戲的態(tài)度有不同:孩子只關(guān)心游戲?qū)ο蟮淖兓?,而成人在游戲中有著明確的功利心。
因此無論什么都可以成為孩子的玩具,只要它具備新鮮感。新鮮感和變化是孩子玩游戲的基本前提,滿足這兩點,孩子的游戲就永遠(yuǎn)不會停下來。
在多數(shù)情形下,成人則完全相反。我不否認(rèn)成人也有如孩子一般純玩樂的時候,但那是偶爾才有。成人游戲的常態(tài)是要有輸贏,而且每個加入游戲的人都是為了贏去玩的。同理,理財游戲就意在贏錢。
以錢去贏錢,在多數(shù)人眼里是大聰明。相比之下,儲蓄則顯得過時,既老套又笨拙,而且效率奇低。
以我的老母親為例,她是有單位的人,16歲工作,84歲去世,凡68年辛苦勤勉、節(jié)衣縮食,儲蓄總額僅30余萬元,其中還包括先她去世的老父親的份額。這種財富累積的速度在今人眼里無異于蝸牛爬行,今天恐怕很少有人會用儲蓄的方式打理自己生計之外的所有金錢。
毋庸諱言,我們今天擁有的錢比父親母親那個年代要多很多,也比那時候更容易賺。但我一直沒有理財?shù)囊庾R,一輩子做會計的老母親為這個不止一次地斥責(zé)我,而且不止一次將我工資卡上的錢變成定期存單。對老人家而言,比活期儲蓄更好的財富累積方式是存定期。
而我則愛買房子。我不是為理財,僅僅是因為喜歡房子,喜歡更大更好的房子。我對待剩余金錢的方略是把它們換成房子,而且每次考慮的都是自住而非投資。眾所周知,最近二十幾年里中國的房價一直在漲,我賣掉的3套住房給我?guī)砹瞬环频氖找?。不為投資理財買的房,還是取得了很好的投資理財收益。不消說,這個收益比定期儲蓄的利息高得多,高出10倍也不止,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是也。
金錢的游戲在這里完成了一次實在的蠱惑。我猜正是由于誘惑力如此之巨,理財游戲才促成今天中國很多成人的瘋狂——房產(chǎn)、股票、基金、債券、股份,這5種游戲裹挾了中國半數(shù)以上的家庭。
金錢在此已經(jīng)完全變身為玩具,這個玩具的終極目的又是金錢自己。玩具自己成為游戲的終極目的,這是金錢獨有的特質(zhì)。其他任何玩具都只是玩具而已,玩過即棄。
從此處深究,原來金錢是這樣一個怪物,它是有生命的,是活物,它自身有裂變的能力,甚至有呈幾何級數(shù)裂變的超能力。錢可以生錢,可以形成循環(huán),甚至可以無限循環(huán)。著名的諾貝爾獎基金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每年扣除運營成本連同獎金之后,它的總額還是在增長。用老百姓的話說,錢越花越多。
股份是另一個例子。最近20年,作為世界首富的比爾·蓋茨,因其持有的微軟的股份,盡管捐出了700多億美元給以自己和妻子名字命名的基金會,他的財富總量仍然居世界首位。比爾·蓋茨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金錢游戲玩家。
金錢游戲令那些將金錢玩弄于股掌的富豪發(fā)明了另一個游戲,時稱“資本運營”。當(dāng)今商業(yè)世界的另幾位高人都是這類游戲的行家里手,巴菲特、索羅斯,中國也有一個叫賈躍亭。他們玩上一次動輒百億,會把那些緊捂著錢袋的謹(jǐn)慎投資者的下巴嚇掉。
這些大玩家開創(chuàng)了另一種金錢游戲——斗富。其推波助瀾者為《福布斯》雜志,每年推出各色財富、地位排行榜,包括國家、企業(yè)、個人。富人們斗富,上10億的老百姓看熱鬧,是為年度固定的喜劇節(jié)目。有一個聰明的外國人給自己起了個中國名字——胡潤,在中國玩起了福布斯游戲——胡潤財富排行榜。胡潤自己則成了中國的外國財閥。
錢還是錢嗎
我老媽眼里的錢,就是實實在在的生計。她最后的那筆儲蓄,用她自己的話說,叫“過河錢”。她怕自己老了維系生命所需的巨大花銷讓兒女受累,她不想拖累兒女。她一生節(jié)儉,買菜、買水果總挑最便宜的。她的箱子里積攢著各種破布頭。她老年時罹患各種沉痼,卻決不肯買任何一種不能報銷的藥物。我總說她把錢看得太重。她說:“我就是想給你備些錢,讓你在我不能動的時候把這些錢花在我身上……”在我老媽心里,錢就是錢,錢唯一的功能是解決生計問題。
在生計不再是主要問題的今天,許多普通人將金錢首先視為心理保障,其次會揣著有限的剩余金錢謹(jǐn)慎地加入游戲行列。
而稍顯富裕的階層相對不那么謹(jǐn)慎,他們在金錢的風(fēng)浪中應(yīng)付裕如,該謹(jǐn)慎時謹(jǐn)慎,該冒險時冒一點風(fēng)險,對風(fēng)險有相應(yīng)的承受能力。他們是金錢游戲的主力玩家,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中產(chǎn)階層”。他們?nèi)藬?shù)眾多,財富規(guī)模龐大。由于他們的加入,金錢游戲才成為世界化的游戲,才給了富人操縱金錢游戲的機會。
是的,金錢游戲歷來由富人操縱。用錢去賺錢,有大錢才能賺大錢,這一點已經(jīng)是所有加入金錢游戲的人的共識?;蛟S這樣說更為貼切,那些真正有錢的人,他們在這場游戲中不會輸,也不可能輸,除非他們智商有問題。
當(dāng)然了,也有賺大錢者破產(chǎn)的個案,那多半是由于貪婪。貪婪不在今天的探討范圍。
錢生錢是賺錢者的王道。一個賺了大錢的人,身后總有一個很大的富豪群落,也總有數(shù)量巨大的追隨者。我的一個本家就是最好的例證,中國幾乎沒人不知道他,他吸引了絕大多數(shù)國人的眼球。
在這里弱弱地問他一句:錢還是錢嗎?
(糖多令摘自騰訊《大家》欄目,鄺 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