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時
傍晚時分,我從繪畫教室出來,腦中反復咀嚼著老師講的注意事項。路邊的小童牽著母親的手,邊品嘗冰糖葫蘆邊牙牙學語,顯然還沉浸在新年的喜悅氣氛中。我回過神,搓了搓發(fā)僵的手,將裝滿畫材的提包小心翼翼地放進車筐,用最快的速度朝家里進發(fā)。
那是我高中的最后一個冬天,再過幾天,我就要拖上行李箱,開始藝考之旅。記得開學第一天,我和其他備戰(zhàn)藝考的同學一起搬起厚厚的書本離開原來的班級,來到了走廊盡頭的教室。同學中有許多陌生面孔,空氣中很快彌漫著新鮮感和興奮的談話聲。這時,班主任走了進來,除了教案和試卷,她手里還拿著一個小沙漏。
“這是我送你們的開學禮物?!卑嘀魅螌⑸陈┱{(diào)了個方向,我看見晶瑩剔透的沙粒緩緩流下,“沙粒全部落下需要三十秒,你們肯定想說這點時間連道數(shù)學題都做不完。但高三正是由許多三十秒組成,你們要在這些三十秒里完成高考和藝考兩項任務。如果不重視,那么你們的青春就會像流沙一般從掌心流走。”這番話使我的緊張感取代了換新教室的新鮮感。當天下午,我向班主任申請坐在講臺旁邊的座位。沙漏就在我的左側(cè),屏息側(cè)耳,我能聽到沙粒顆顆落下的聲音。我開始挑戰(zhàn)三十秒,從開始只能記一個政治知識點,到后面能做三道英語單選題。我不懂什么是逆襲,但我一直在行走。
作畫需要主題,我拿起畫筆則是為了服裝設計師這個主題。我的童年是在奶奶的裁縫鋪度過的,那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小店鋪幾乎承載了我所有童年的記憶。店鋪角落的一張小木桌就是我做功課的地方,我時不時會抬頭看看工作中的奶奶。她的手游走在工作臺上,粉筆灰微微揚起,件件新衣初見其形。碎布片、各式紐扣、染白奶奶雙鬢的粉筆灰構成了我對設計的最初認識。用傳統(tǒng)方式進行創(chuàng)作,是老匠人的堅持,然而隨著奶奶年長,店鋪不得不關閉,最后干脆轉(zhuǎn)讓了出去。
我選擇做一名藝術生,不是一頭熱,也不是想借此低空飛過高考走進大學,只因我從小便有從事與設計相關工作的愿望。我必須要用足夠的努力來表達自己對夢想的尊重,而目前,成績單是最直觀的表達方式。
沙漏一次次調(diào)轉(zhuǎn)落下,我積攢的鉛筆頭越來越多,轉(zhuǎn)眼我乘上了藝考的列車。我從背包里抽出厚厚的筆記本從頭看起,上面記滿了學畫心得、易錯英文語法,這是只有我能看懂的“百科全書”。我不能時刻坐在教室里復習或向老師提問,只能繼續(xù)爭搶無數(shù)的三十秒。午飯時我指著窗外,和同伴開玩笑說,我們剛剛經(jīng)過了地理書上的南北方分界線。大家相視而笑,漫長的旅途和即將到來的考試也不再可怕。
如今我偶爾會被導師批評得一無是處,也有熬夜趕作業(yè)的時候,但始終樂在其中。眾所周知,設計需要靈感,靈感需要豐富的知識作支撐,所以我很感謝當年一遍遍背單詞的自己,也很感激反復驗算幾何題的自己。這些知識讓我在讀專業(yè)書時沒那么吃力,能更好地將數(shù)字美學運用自如。這時,我耳邊仿佛又縈繞著沙粒接觸玻璃的聲響,高三的一場場三十秒行走再次涌上心田。聽,它又傳授了我新的東西——不忘初心固然重要,用畫板記錄此刻美好亦不能停歇。
時間浪潮沖走了許多人和事,當今人們習慣到商場購買成衣,裁縫鋪即將消失殆盡。但手工藝人的匠心需要呵護和經(jīng)營,必須以某種方式傳承下去。而我,將懷抱蘊藏著夢想的小小沙漏,在這條色彩斑斕的路上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