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楊瑩
忘不了的愛
◎文/ 楊瑩
就在車子啟動時(shí), 屋內(nèi)忽然傳出了姥姥的哭聲,那哭聲不管不顧,驚天動地。
舅舅進(jìn)門時(shí),姥姥正坐在迎面的沙發(fā)上。老太太臉色紅潤,神態(tài)安詳,給了舅舅一個(gè)禮貌而燦爛的笑容。
舅舅狐疑地看了我媽一眼,我媽沒說話。我明白舅舅眼神里的含義。越洋電話是我媽打的,她是如何向舅舅述說姥姥的病情,我不得而知,但肯定是實(shí)話實(shí)說,毫不夸張。
舅舅急走兩步上前,伸手去拉姥姥,哽咽著叫了聲“媽”。
姥姥慌了,把手藏在身后,緊張地問我媽:“姐姐,他是誰呀?咋叫我‘媽’?我不認(rèn)得他啊!”
我媽苦笑著對舅舅說:“昨天媽還叫我‘大姨’呢,今天我就被降了一輩,可能明天媽就會叫我‘閨女’,叫你‘兒子’了?!本司诉@才相信那通電話所言非虛,他蹲在姥姥腳邊,大放悲聲。
姥姥茫然地看著蹲在她腳邊痛哭的這個(gè)大男人,怯怯的,伸手緊緊拉著我媽的衣袖。
舅舅的哭聲讓在場的人都心酸不已。自從姥姥得了阿爾茨海默癥后,漸漸不認(rèn)識家里人了,越來越像個(gè)搗亂的頑童。你還沒法和她解釋,越解釋越亂。姥姥雖不記得我媽是她閨女,但對我媽的信任從來沒有變,似乎冥冥之中,有一根無形的線,把她們母女緊緊連在一起,彼此相依,無限信賴。
舅舅回來后,堅(jiān)持由他照顧姥姥。白天,舅舅給姥姥穿衣、洗臉、梳頭、洗腳、捶背,和她拉家常;晚上,舅舅就睡在姥姥的腳頭,像他小時(shí)候那樣。那些天,舅舅哪兒也沒去,整天陪在姥姥身邊。我知道,舅舅是想盡力彌補(bǔ)這些年來對姥姥的虧欠。
姥姥開始時(shí)稍有抵觸,經(jīng)我媽勸說,就不再反對舅舅陪在她身邊。慢慢地,她信任起舅舅這個(gè)“陌生人”,乖乖地任他侍候。姥姥和舅舅相處日漸融洽,她還給他起了一個(gè)外號,親切地叫他“大胖子”。我媽故意逗姥姥,說給人起外號不禮貌,姥姥脫口而出:“大胖子不是外人,他不會生氣的。是不是啊,大胖子?”為了姥姥一句“不是外人”,舅舅又落了淚。
有時(shí),姥姥好奇心突發(fā),會與我媽耳語:“這個(gè)大胖子為啥對我這么好?我為啥這么喜歡這個(gè)大胖子?”姥姥的耳語聲音很大,逗得全家都笑了。舅舅聞言開心極了:“你是我媽,我不對你好對誰好?我是你兒子,你不喜歡我喜歡誰?”姥姥卻搖頭:“你不是我兒。我兒瘦瘦高高的,可俊了。你,胖大胖大的……”在姥姥的意識里,世上沒有誰比那個(gè)讓她驕傲的兒子好。
舅舅黯然無語。舅舅曾經(jīng)是姥姥最大的驕傲,他一路重點(diǎn)中學(xué)、重點(diǎn)大學(xué)讀下去,直至最后定居海外,算得上光宗耀祖了。但關(guān)山阻,相見難,舅舅上次回來看姥姥是在10年前。一別十載,再相見,姥姥把記憶弄丟了,舅舅也已是祖父輩的人了。是啊,在外打拼了一輩子,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不回家,等到回家時(shí),媽媽卻不記得自己了,怎不令人唏噓!
舅舅還是要走的。走的那天,舅舅萬般不舍,久久地抱著姥姥不放手。出門前,舅舅在姥姥的臉上深深一吻。姥姥竟然害羞了,她輕輕拍了舅舅一巴掌:“你個(gè)大胖子!”舅舅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就在車子啟動時(shí),屋內(nèi)忽然傳出了姥姥的哭聲,那哭聲不管不顧,驚天動地,傷心欲絕:“我的心肝寶貝??!這一走,啥時(shí)候還能回來啊!”
離別之際,姥姥終于記起了她最疼愛的兒子。
那一刻,在場的人都哭了。我們以為姥姥什么都不記得了,沒想到,就算她忘記了全世界,也沒忘記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