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

1.幸福

這座城市里沒有雞啼，沒有犬吠，它的本質依舊屬于喧鬧。人們在空調房里窒息，又在烈日下虛汗淋漓。這個世界為何總是與自然愈走愈遠？

我在一個冬陽初起的清晨，見過一個裹著爛棉襖睡在候車亭下的流浪者。他睡眼惺忪地坐起來伸了個懶腰，張大了嘴巴放肆地打著哈欠。他的滿足與愜意在冬日的輝映下是那么耀眼。簡單的幸福，只為擁有一縷陽光的溫暖。

我們住在舒適的房子里，吃著吃膩了的各種美味，為何我們卻已經找不到幸福了？

2.育兒經

在列車上，一個母親驕傲地撐起她的幾個月大的兒子。她很自豪地說，她的兒子一出世就什么都吃，飯、菜、湯通通都喂給他。

這種育兒經是我所不屑的。

我是一個會學習的母親，我看過許許多多關于育兒的書籍，我嚴格地按照科學喂養(yǎng)我的孩子。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我的孩子的確不如她的孩子長得壯實。我的孩子挑食、瘦弱、多病。

也許知識脫離了現實，只能是一紙空文。知識在自然面前，不能不屈從于經驗，屈從于母愛的本能。

我不得不重新思考一個近乎愚蠢的問題：知識與思想到底為我?guī)砹耸裁矗?/p>

3.文學是什么

打開手機，打開電視，打開電腦，打開報刊，五花八門的信息便不由分說地紛至沓來。長久以來，我們就靠這些東西滋養(yǎng)我們的心靈？如果有一天，缺了這些信息，我們還能不能夠生存下去？

大街上，四個輪子的交通工具越來越多，娛樂場所也顯示了它旺盛的生命力，世界在喧囂中嘈雜擁擠著。我丟棄了我的自行車，脫離了四肢運動的本能。

我不能夠逃離這種生活，就像不能夠逃離我一度厭倦的職業(yè)一樣。我得靠它喂飽我的肚子，裝點我的門面。

在一個年代，文學曾深刻地住在我的夢里，我把它高舉過頭頂膜拜著，把自己的夢幻和青春全部地交給了她。但是現在，文學是個什么呢？寫一首詩歌能比寫一篇論文重要嗎？

我不知道。

4.怎樣的童年

我的孩子，在一個偶然的時間里，于廣場的一個稍顯開闊的地界發(fā)現了天邊的火紅的云。她雀躍了：“真是太美了！”我告訴她這是晚霞，告訴她是夕陽讓白云穿上了美麗的衣裳。

此后的許多個傍晚，她都喜歡翹望西天，去尋找她心目中最美的霞。她不需要在夕陽西下的時候牽著牛兒回家，所以她不能夠把晚霞披在身上，每天都很自然地親吻它。

她為難得一見的月亮驚叫，為神秘莫測的星空問十萬個為什么，她發(fā)現月亮會跟著她一起走，她看見一只蝦在水盆里和人戰(zhàn)斗。只是這樣的畫面只能在她的經驗里偶爾閃現。

高樓遮擋了她的視線，柏油馬路阻隔了她探索的腳步。她不能夠在夏夜里望著婆娑的月影，躺在外婆的懷里聽“嫦娥奔月”的故事。

她只有她的玩具小熊，她給她的小熊做了一個搖籃，蓋好了毯子，叫我們不要吵醒它。這是她的生活，她的童年里沒有玩過泥巴，沒有堆過沙。

我的孩子生命里所空白的，恰是我愿用一生去追憶的。

5.需求的智慧

我那十歲的侄兒迷上了電視，終日泡在了少兒頻道中，沉迷得無以自拔。無論吃飯、睡覺、學習，都不能阻擋他看電視的決心。

母親終于忍無可忍，拔掉了天線，并束之高閣。這天她從外面回來，發(fā)現侄兒又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大吃一驚。仔細查看，原來侄兒找了一根電線接上，信號又能傳輸了。

這以后，侄兒千方百計地用銅絲等諸多金屬線代替天線，看到了他想要看的電視節(jié)目。

迫切的需求就這樣激發(fā)了創(chuàng)新的智慧，我們在無可奈何的同時又不得不嘆服他那小把戲里潛在的聰穎。

生活中的諸多智慧也與此類似。因為疾病的痛苦，人類發(fā)明了藥物；因為行走的勞頓，人類創(chuàng)造了交通工具；因為肚腹的饑渴，我們想盡辦法找到了各種食物……

由此我斷言，世間一切的發(fā)明都不能超然于需求之外，無論是精神還是物質。

6.有一股風

掛在陽臺上的衣物，忽然間就沒了蹤影，鐵絲上只剩下一個孤單的衣架在風中晃蕩。

記得昨日的風并不癲狂，但為什么還是奪走了我的衣服？連密實的防盜網也攔不住它飛去的腳步。

我的衣服究竟奔向了哪一個地方？冥冥之中一定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引了它奔逃的方向。

難道是我的偏愛使它感覺到了束縛？難道它早已厭倦了和我的朝夕相處？難道它早就預謀好了一場干干凈凈的私奔？

我所喜愛的東西，常常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離開了我。荒唐到我無法去追溯它情緒的源頭，無法在結局到來之前做出適當的補救。

這世界上一定有一股風，在我的意識之外吹得瘋狂。

7.生命啊生命

小區(qū)的花圃里，雜草從什么時候起已竄至半人高了？

它們放肆地生長著，蔓延著，驕傲地揚起綠色的身體，炫耀著它們生命的旺盛。

起初花圃里種著的是純正的馬尼拉草，它們溫順、平展，絕不高高地昂起它們的頭?？墒乾F在，溫順的主人失去了它們的領地，勇猛的強盜鳩占鵲巢。

這個花圃疏離了人的管理、強制、排斥，于是“鬼子進莊”了。

同樣的陽光、空氣、水源、土地。人們用心種下了馬尼拉草，還予以期待，但它們卻敵不過野草——憑自己的力量迅速崛起的野草。

生命與生命，竟如此大不相同。

我們人類把瀕危的動物圈養(yǎng)起來，并且精心呵護，有時甚至用上人工授精的方式幫它們繁衍后代，但它們還是瀕臨滅絕……

生命啊生命！

8.如果

我站在如果的門前，徘徊著我的腳步。以至于無數個如果像潮水般地涌入了我的大腦，使我原本脆弱的神經更加脆弱。

我說要回來吃藥的，卻竟然直直地上了床，就那樣迷迷糊糊地睡去了。我以為睡著了就可以擺脫如果的困擾了，但是如果干脆闖進了我的夢魘之中，死死地壓抑住我，讓我遲遲不能夠清醒過來。

我要跟隨如果的影子穿越一道又一道幽深的門。岔道太多，我選擇的手指有些顫抖，內心里止不住探究每一扇門的渴望。

終究我沒能走出夢中的最后一扇門，我迷失了我自己。如果沒有了如果，也許我會很快地邁開雙腿，走一條筆直順暢的路。

在塵世中追逐的人，誰能忘記了如果，心無旁騖地走下去呢？

9.大喜大悲

很少看電視，今天偶然打開，看到這么一幅畫面：在孤獨的雪山哨卡里，一位年輕的戰(zhàn)士，收到了一封來自遠方的心上人的信。我想這必是他寒冷之中的溫暖與慰藉了。

戰(zhàn)士捧著心愛的寶貝，來到哨卡外的雪地里，欲獨自細細地品味寂寞之中的甜蜜。他臉上的激動與喜悅是顯而易見的。

我?guī)缀跻闼煌老擦?。然而意料之外的一陣狂風刮了過來，奪走了他手中的信紙。他的心愛之物，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戰(zhàn)士跪地之后的悲鳴撕扯著我的心。從希望的巔峰剎那間跌入絕望的谷底，這種大喜之后的大悲，比純粹的悲痛更摧殘我的意志。

我怕了電視劇，更怕了劇作家。

10.我破壞了完美

一個作家寫道：世上只有兩件完美的事物，一是魚，一是石榴。

而我，既吃魚，也吃石榴。

我看到石榴樹上掛滿了成熟的石榴，它們用紅艷艷的色澤誘惑了我的唾液。我于是不再有耐心欣賞它們的成熟與飽滿，只想要摘下來吃掉它們。

我剝石榴的動作有點粗魯，甚至動用了刀具，石榴在我的手中變得支離破碎。它的表皮不再完美，它的包膜不再完美，它的種子們網狀的排列也不再完美，有些種子還因為我的用力過猛流出了汁液。許多晶瑩的石榴籽兒蹦得老遠，好像也在反抗著我的破壞。

我是真的破壞了完美么？我問自己。

事實上我破壞的完美又何止這些？事實上除我之外又有多少人在破壞完美？

11.夢里夢外

凌晨，如泣如訴的嗩吶聲從城頭傳來，驚悸了整個小區(qū)的好夢。

又一個靈魂永久地沉入了夢中，我猜想。他（她）的離去，是帶著安詳的神情，還是痛苦的表征呢？從夢中醒來的人們無從知曉。然而，一絲莫名的感傷和惶恐仍舊襲上心頭，戚戚然于生命的短促，戚戚然于生命的無常！

一直這樣，那些逝去的親人——奶奶、外婆、四舅……他們的影子反復出現在夢里，他們鮮活地行走著，說著，笑著。我仿佛能感覺到他們的呼吸，他們的體溫。

醒來，夢里的畫面真切如昨。只是，我已經抓不住他們的衣襟，握不住一雙曾經溫暖的手。

我常常想，也許他們依然活著，只是用另一種方式在活。比如，他們一直就活在我的夢里。

生與死，或者并不是陰陽兩隔，而是夢里夢外的分別。

12.蟄伏

在一個假期開始時，我選擇的是讓自己蟄伏下來。

放棄了旅行的念頭，放棄了與朋友交往的念想，只想將自己放置于一處相對清靜的地方，過一段老僧入定般冥想的時光。

然而每日一早，一個素未謀面的芳鄰便準時吹響了葫蘆絲。這并不算悠揚的樂聲成了我的鬧鐘。從此，我不得不和他一起準時作息。

接著，“北方大饃，老面饅頭”的吆喝聲不依不饒地鳴響，我遮不住我的聽覺。

收廢品的阿姨總是很勤快，會在每日的午后來到小區(qū)亮開她的大嗓門。有地動山搖的招攬聲助陣，她往往能碩果累累，滿載而歸。

賣黃荊子的大叔則來無影去無蹤，常常冷不丁地將有氣無力的叫賣聲灌入我的耳朵，生生地攪亂我的一段好思緒。

于是終究逃不過城市的聲音，于是終究無法蟄伏。

13.只需一個微笑

由于近視的緣故，我習慣于對著感覺有點像熟人的人露出微笑。

這次是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的母親，當我真正與她擦肩而過時，才發(fā)現自己根本不認識她。但是有什么關系呢？她回報我的笑容是那樣的燦爛，甚至還親切地對我說：“去散步呀！”

我忽然覺得她就像是我的一個多年的老友，很自然很隨意地和我打著招呼。在這個七夕之夜，她的笑容給了我一份極好的心情。

很多時候，我們只需要付出一個微笑，就能收獲大過于微笑的親切、溫暖與愛。當我們把微笑給予他或她，給予身邊的每一個人，甚至是陌生人時，便有許多人因我們而愉快起來。反之，我們又因許多人而得到了快樂。

好心情，只需一個微笑就夠了，何不微笑呢？

14.乞丐還是強盜

我坐在廣場的石凳上，和朋友饒有興致地聊著天。走過來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四肢健全，精神頭十足，衣著也還算整潔。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向我們伸出了他的手，用當地的方言說：“討點子票子來。”

朋友使了個眼色說：“走吧?！蔽覀冸S即起身離開。那個男人馬上收起了乞憐的神情，一臉憤怒地發(fā)泄著他討錢未遂的不滿：“走快點！走得越快越好！”那副惡狠狠的樣子讓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感覺像是欠了他什么。

這個有著發(fā)達四肢的男人，為什么不愿自食其力而選擇向人要錢？難道他真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的？

我不禁要問：他到底是乞丐還是強盜？

責任編輯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