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江
在竹梯子上爬到一半,月香就有點膽虛了,抬頭往上看看,離屋項還有一段距離呢。她猶豫了,感覺梯子顫顫悠悠的,自己隨時會從半空中摔下來。
她停下來,兩腳有些發(fā)軟,不聽使喚。汗水順著發(fā)梢流下來,一半是因為正午火辣辣的太陽,一半是因為害怕。她閉上眼睛歇息了一會兒,不斷地給自己打氣,但是恐懼還是把心中最后的一絲堅強摧毀了,她決定放棄。小心翼翼地往下爬,雙腳接觸到堅實的地面那一刻,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家里的煙囪堵了,送一把麥稈進(jìn)灶膛,炊煙不是往屋頂走,而是往屋里倒灌,月香被嗆得兩眼飆淚。西廂房里臥床的婆婆也被嗆得不住咳嗽,月香趕緊端了杯茶進(jìn)了西廂房。
月香呀,麥稈還沒曬干吧?這么大的煙。唉,都是我這老婆子沒用,幫不上你一點忙。婆婆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問,嚴(yán)重的風(fēng)濕病折磨得她形容枯槁。
麥稈是干的,煙囪堵了呢,一會兒我爬上屋頂通一下就好了。
唉,都是我拖累你們了。柱子也是的,去打工大半年都沒回過一次家,家里的活計都是你一個人在操勞,真是太難為你了。
雖然長夜里常常孤枕難眠,月香對丈夫卻沒有埋怨。她知道,柱子在外面拼死拼活地掙錢,是想攢點錢治好婆婆的病呢。
香,等我攢夠錢治好娘的病,我就不出去打工了,在家陪著你,陪著娘,好好過日子。柱子說的這些話,像一團(tuán)火。
唉,我真沒用,上個屋頂都沒膽子。月香扶著梯子,有點手足無措。
嬸嬸,我來幫你,行嗎?一個瘦高的男孩快步走到月香身邊,怯怯地問。
亮亮?月香有點意外。亮亮是隔壁張嬸家的孩子,不久前還被月香臭罵了一頓呢,沒想到他竟然不記仇。
月香家屋旁有一棵枇杷樹,長勢很好,碩果累累,月香指望它能賣一點錢幫補生計呢,所以平時對這棵樹就比較上心。十歲的亮亮終究忍不住誘惑,有一次偷偷爬上樹摘了幾顆枇杷,剛好被月香在窗戶里看見了,罵了起來。
嚇得亮亮一溜煙滑下了樹,逃回家了。月香不甘罷休,繼續(xù)罵。兩家相隔不到十丈,張嬸聞聲出來,知道原委后,連忙給月香賠禮道歉,回頭又狠狠地收拾了亮亮一頓。
我家煙囪堵了,要用這家伙通一下,你會嗎?月香的手中拿著長繩,繩子的一端系著一個秤砣,那是她事先準(zhǔn)備好的通煙囪的物件。
會。這活我?guī)蛬寢尭蛇^。亮亮接過月香手中的秤砣和長繩爬上了竹梯,像猴子一樣噌噌上了屋頂,還扭頭向月香做了個調(diào)皮的鬼臉。過了沒多久,又輕快地沿著竹梯下來了,兩手烏黑,身上的衣服也沾上了不少黑黑的煙塵。
哎呀,亮亮,你看衣服都弄臟了,跟嬸嬸回家洗洗干凈,不然給你媽知道又要揍你了。月香領(lǐng)著亮亮回了家,把手洗干凈了,又要亮亮把衣服脫下來洗一洗。
不用了,嬸嬸,衣服我回家自己洗就行。亮亮后退了兩步不讓脫,他害羞呢。
哈哈,你這小屁孩,在嬸嬸面前還害羞呢,你這樣子回家,你媽不揍你才怪。
才不會呢,是我媽叫我來幫你的。亮亮笑嘻嘻地說,你剛才爬梯的樣子我和媽媽都看見了,媽媽還笑話你像一只笨笨熊呢。
月香撲哧一笑,接著又有霧氣在眼里氤氳。她的右手在亮亮頭上撫摸了一下,有點難為情地說,亮亮,上次是嬸嬸不好,嬸嬸小氣。以后你想吃枇杷了,盡管上樹摘。
(郝巧鳳摘自《羊城晚報》2017年9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