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與鳥

杜春成

今天是月末，又到了送稻谷回農(nóng)村老家的日子。

劉成山來到糧店，買了五十斤上等稻谷。他把稻谷裝上車，剛發(fā)動車子，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拿出手機(jī)，給兒子劉興旺打了一個電話：“今天，你陪我回老家看望爺爺。”

“我忙。回去不了。”劉興旺是一家農(nóng)業(yè)企業(yè)的負(fù)責(zé)人，平時很少回家。

“再忙，你今天必須和我一道回農(nóng)村老家?！眲⒊缮缴鷥鹤拥臍?，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十年前，劉成山的父親患腦出血病，住了兩個月的醫(yī)院。父親出院后，每天傍晚，把家里的稻谷裝在撮箕里，端到后山上，把稻谷灑在地上，讓山里的鳥兒來吃。

這是什么原因？劉成山去咨詢醫(yī)生。醫(yī)生告訴說：“腦血栓壓迫腦神經(jīng)，造成神經(jīng)錯亂，需要慢慢康復(fù)。”醫(yī)生還叮囑，家人盡量不干涉病人的行為，病人康復(fù)起來才快。

父親手腳行動不便，家里人擔(dān)心父親的安全，又因為父親說話口吃不清，無法交流。父親上山時，母親只好陪著。

父親生病后，沒有種莊稼了。家里的余糧，一年時間不到，就被父親灑給鳥兒吃完了。

劉成山是個孝子，多次要把父親接到城里居住。父親總是用眼睛望著后山，閉著嘴不表態(tài)。這樣一來，劉成山只好每月從城里買來稻谷，親自送回家，任憑父親把稻谷灑在山上，供山里各種鳥兒啄食。

十年來，父親的手腳靈活了，說話清楚了。劉成山把父親送到醫(yī)院檢查，身體健康。但是，父親仍然不愿意進(jìn)城生活，每天下午，還是端著稻谷進(jìn)上，把稻谷灑在山上。

劉成山知道，父親最疼愛孫子。于是，他打電話給劉興旺，今天陪他回農(nóng)村老家，由興旺勸說爺爺進(jìn)城生活。

劉成山和兒子劉興旺回到農(nóng)村老家，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劉興旺一邊吃飯，一邊對奶奶說：“農(nóng)村的臘肉，比城里的肉好吃，菜的味道比城里的香?！?/p>

爺爺用筷子夾了一塊瘦肉給興旺，說：“你回城里的時候，叫你奶奶洗一塊臘肉，你們帶回城里吃。”

說到城里，興旺靈機(jī)一動，笑著說：“爺爺，您和奶奶到城里生活，我們好盡孝心?！?/p>

爺爺還有大事沒有完成，不能到城里生活。爺爺又給孫子夾了一塊臘肉，說：“你多吃點?！?/p>

爺爺，還有大事要辦？興旺用眼睛看了一會父親，又用眼睛看了一會奶奶，想從他們那里知道是什么大事?？粗赣H和奶奶的一臉茫然，興旺笑著對爺爺說：“您老人家的大事，也是我們晚輩的大事，告訴我，由我們來完成?！?/p>

“贖罪！”爺爺說話的聲音很低，聲音隨即又高了起來：“你們下午隨我進(jìn)后山，我再告訴你們?！?/p>

進(jìn)后山的路是石頭路，由山里的亂石鋪成。爺爺走在前面，興旺端著稻谷走在中間。爺孫三輩人，花了二十多分鐘，來到后山中的一塊平地上。

山中平地上，上百只鳥兒已經(jīng)在那里等候，它們看見爺爺來了，有的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有的在爺爺頭頂上盤旋；有的飛到爺爺肩膀上。

爺爺對興旺說：“把谷子灑在地上?！?/p>

興旺順從爺爺，把撮箕里的谷子灑在了地上。用不解的眼光望著爺爺：為什么要這樣？

爺爺看懂了孫子的眼光，沒有馬上回答興旺，而是指著啄食的鳥兒說：“頭上羽毛像花的是畫眉，長尾巴的是喜鵲，小個子是麻雀，大個子是雅雀?！?/p>

劉興旺從書上聽說過這些鳥兒的名稱，今天還是第一次近距離觀看。他在心里想：原來，爺爺不愿意到城里，是因為鳥兒這么可愛。

地上的谷子還沒吃完，有的鳥兒吃飽了。它們在爺孫三輩人的頭上飛來飛去，不愿意離開。遠(yuǎn)處，又有不知名的鳥兒飛來吃谷子。

爺爺看著鳥兒吃著谷子，滿意地笑了。他對兒子和孫子說：“我為什么用谷子來喂它們，現(xiàn)在就告訴你們?！毕律降穆飞?，爺爺講述著故事。

上世紀(jì)六十年代，三年特大自然災(zāi)害，沒有糧食，人們吃草根、樹皮，有的人餓病了，有的人餓死了。那時候，爺爺二十多歲，飯量大，他只好到山上找野果子填肚子。

一天，爺爺在山上發(fā)現(xiàn)了一窩麻雀蛋。他把蛋數(shù)了三遍，六只麻雀蛋。一家三口人，一人有兩只鳥蛋吃。爺爺興奮了，小心翼翼地把鳥蛋拿回家。

從此以后，爺爺隔兩天就上一次山。爺爺說，他在竹林里掏過畫眉蛋，上樹取過雅雀蛋。還在巖邊找到過巖雞蛋。爺爺面色嚴(yán)峻，聲音哽咽。說：“它們救了我們一家人。我現(xiàn)在是在贖罪，還債?！?/p>

原來是這樣。劉興旺在下山的路上，對父親說：“每月末，他要買谷子回老家，陪爺爺喂鳥兒?！眲⑴d旺規(guī)劃著，明年投資，把后山建成自然保護(hù)區(qū)，讓鳥兒有自己的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