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戰(zhàn)紀

2017年春節(jié)剛過，一對母子出現(xiàn)在上海市公安局虹口分局門口。母親張秀娥拉著兒子對值班民警說：“我兒子殺人了，我們來自首?！毙』镒拥皖^不語，一直跟在后頭。經(jīng)過審訊，一起驚悚的殺人藏尸案浮出水面。在長達105天的時間里，方子強一直住在自己家中，而距離他三四米的陽臺上，放著一個冰柜，里面沉睡著的，是他新婚不到一年的妻子楊舒琳。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當善良女孩遇到糖衣炮彈

2015年5月的一天晚上，上海女孩楊舒琳和同學(xué)們聚會，他們在一家KTV唱歌。席間，她去上洗手間，沒想到被一個帥氣的男生攔住了?！懊琅愫茫闶菞钍媪?，對嗎？”楊舒琳嚇了一跳，略帶疑惑地問：“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你是誰？”“我叫方子強，我的高中同學(xué)小崔正好是你的初中同學(xué)，我和小崔他們來這里玩，他認出你了，不如你來打個招呼吧?！睏钍媪针S即釋然，兩人去往方子強一行人的包間里。

當晚，在與朋友一同回家之前，經(jīng)不住方子強的軟磨硬泡，楊舒琳加了他的微信。楊舒琳長得清純秀麗，是一名小學(xué)老師，性格文靜又溫柔。兩天后，方子強主動發(fā)微信給楊舒琳：“我在南京西路工作，你出來逛街的時候，可以順道找我玩，我請你吃飯?！边@條微信讓楊舒琳亂了心神。自小就被爸爸媽媽當作掌上明珠一樣捧著長大的楊舒琳純真又善良，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直接進入一所重點小學(xué)工作，除了同學(xué)和同事之外，她的交友圈里從未有過別人。楊舒琳本著禮貌交友的態(tài)度，回了方子強一句：“好的，謝謝你。”隔了一會兒，方子強又發(fā)來一條微信：“不如就今天吧，我知道你們小學(xué)下班早，我在恒隆廣場等你?！睏钍媪詹恢撛趺椿卮?，發(fā)送了一個微笑表情。

下午3點30分，楊舒琳正在校門口組織學(xué)生列隊出門，又收到方子強不依不饒的微信：“楊老師，別忘記哦，4點恒隆廣場見?！睏钍媪沼悬c局促，她覺得和一個剛認識的人出去不太好，但隔著一層同學(xué)的關(guān)系，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絕。思考再三，楊舒琳還是答應(yīng)了。

半小時后，兩人在南京西路的一家西餐廳坐了下來。一頓飯聊下來，楊舒琳這才知道，方子強是職高畢業(yè)，在一家大型的服飾賣場工作，每天接觸的人五花八門，言語談吐間都是自己聞所未聞的新鮮事，但眉宇間總是透著一絲憂郁，就像是日本的憂郁美男小栗旬。楊舒琳不知不覺間就被他吸引了。

當晚，楊舒琳剛剛回到家，手機便震個不停。方子強把吃飯時抓拍到的美照全部發(fā)給了她，還不斷地稱贊她漂亮。楊舒琳面對整屏的溢美之詞，突然間沒了主意。不久，方子強邀請楊舒琳去歡樂谷玩，帶著她玩遍了所有驚險刺激的項目。在休息的時候，方子強買了一杯奶茶，特意將兩根吸管放入杯中。從沒談過戀愛的楊舒琳一陣臉紅，半推半就地跟方子強“共飲”了這杯奶茶。兩人的戀愛關(guān)系就這樣推進了。

2015年圣誕節(jié)，楊舒琳帶著方子強回家見父母。席間，楊舒琳父親楊國堂把女兒叫到廚房，悄聲說：“乖囡，你曉得嗎，你男朋友手臂的紋身也太多了，咱們是正經(jīng)人家，我和你媽都不太喜歡。”剛剛退休的楊國堂當了20多年警察，出于職業(yè)的敏感性，他覺得女兒帶回來的小伙子不太好。楊舒琳的母親也跟女兒分析說，這小伙子待人接物方面表現(xiàn)得太老道，太圓滑，從眼神里和穿著打扮上看也是流里流氣的，我們覺得有些不妥，怕你受騙。聽到父母這樣說，楊舒琳有點兒不高興，覺得父母以貌取人，她堅信，別人看不到方子強身上的優(yōu)點，只有自己能看到。

當天深夜，方子強悄悄給楊舒琳發(fā)微信問，“你爸媽對我看法怎么樣？我有點害怕，感覺他們不太喜歡我，但我很喜歡他們，我發(fā)誓，我一定會對他們像對待自己父母一樣好的！”接著，方子強開始講起了自己小時候的故事。打他記事以來，父母便一直吵架，他讀小學(xué)前，父母離婚了。方子強跟著母親長大，母親又要工作，又要養(yǎng)家，時常顧不上他的學(xué)習(xí)和教育，所以他的成績一直很差，也跟社會上的不良青年有了接觸，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楊舒琳當下覺得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男友的身世如此可憐，卻對周圍的人都懷著感恩的心，對自己也體貼入微，如果全世界都對他有惡意的話，自己更應(yīng)該加倍對他好。

第二天，楊舒琳對父母說：“你們根本不懂方子強的好，如果你們不同意，我這輩子就不結(jié)婚了?！闭f罷她便甩手出門。平日里十分乖巧懂事的女兒，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楊國堂夫婦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甜言蜜語后，漸顯冷血本色

2015年12月31日，方子強和楊舒琳領(lǐng)證結(jié)婚。2016年5月1日，兩人在一家小酒店里擺了7桌酒席，邀請雙方親屬。周圍的人都說，楊舒琳的婚禮太低調(diào)了，連結(jié)婚照也沒有。對于楊舒琳來說，父母的不認同讓她無心舉辦奢華的婚禮，但能與方子強在一起，她已經(jīng)心滿意足。

辦過酒席后，小夫妻倆搬進方子強家面積窄小的老房子里。楊舒琳養(yǎng)了一只白色的貓，取名“心心”。而方子強喜歡的寵物就比較可怕了，他在家里養(yǎng)了許多會變色的蜥蜴，毛茸茸的大蜘蛛，還有一條白色蟒蛇。小小的房子就這樣變成了一個動物園。剛開始，楊舒琳一度無法適應(yīng)這個可怕的環(huán)境，但她還是強忍著，陪伴老公。后來她開始慢慢接受方子強飼養(yǎng)的寵物，有時會把蜥蜴放在手臂上玩一會，或者讓小貓“心心”和蜥蜴、蜘蛛一起玩。她覺得，這樣會讓自己和老公更有共同語言。

結(jié)婚后，家里的花銷基本都是由楊舒琳承擔，方子強收入十分微薄，只能負擔他自己的日常開銷。楊舒琳每月五六千元的工資，全部搭在了自己的小家里，一點富余都沒有。

2016年8月，又一個夏天來臨了。結(jié)婚剛3個月的楊舒琳發(fā)現(xiàn)，近一個月時間里，方子強對她有點冷淡，時常拿著手機便不肯放下，打電話都躲到衛(wèi)生間或陽臺。憑著第六感，楊舒琳察覺到方子強外頭還有別的女人。那天，楊舒琳終于爆發(fā)了，她向方子強再三逼問實情。方子強承認自己一向與女性朋友交往甚多，并與前女友保持著聯(lián)系。他怕這件事鬧到楊家去，岳父會讓楊舒琳跟自己離婚，便干脆地低頭承認錯誤，并當場寫下保證書。“我保證今后再也不跟除了老婆以外的女人交往，保證讓老婆查看我的手機?！钡钭屓四懞氖?，他還在后面加了一句：“如果我再有外心，就一起燒炭自殺……”

除了夫妻倆，沒有人知道這封保證書的存在。直到楊舒琳遇難后，她的表姐魯芳在翻找妹妹的遺物時才看到了這可怕的字句。魯芳捧著保證書失聲痛哭，方子強冷血的極端本性早已暴露無遺，可是沉浸在愛情中的妹妹卻渾然不覺，如果早一點提醒妹妹，也許悲劇就不會發(fā)生……

雖然有了保證書，但方子強和楊舒琳關(guān)系還是時好時壞。楊舒琳一直在生活的各個方面遷就著丈夫，但方子強卻越來越覺得不自在。由于學(xué)歷水平和工作性質(zhì)差異較大，楊舒琳經(jīng)常會說出文縐縐的詞，方子強聽也聽不懂；有時夫妻倆一同出席一些社交場合，方子強發(fā)現(xiàn)妻子跟別人聊一些他不了解的話題……他感到非常尷尬，甚至還懷疑妻子看不起自己。楊舒琳感到非常無力，她一直抱著包容的心，但夫妻之間的嫌隙還是越來越大，難以彌補。

為了給自己“裝裝門面”，2016年國慶放假，方子強跟著楊舒琳回楊家吃飯。席間，方子強說自己在公司里升職了，工資即將由5000元漲到兩萬元，還會經(jīng)常到香港去出差?；氐郊液?，楊舒琳問他此事真假，方子強隨口說：“當然是真的！現(xiàn)在你就去把工作辭了，我來養(yǎng)你。”楊舒琳激動不已，結(jié)婚這么久，自己對丈夫的愛和包容終于開花結(jié)果了。第二天，她來到學(xué)校向校長提出辭職，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工作5年的學(xué)校。楊舒琳一心盼望著與丈夫相依相守、游遍世界，孰料，4天后，她便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殺妻藏尸105天，他用盡計謀隱瞞親人

2016年10月18日晚，已經(jīng)辭職在家近一個星期的楊舒琳問方子強，為什么到香港去考察和升職的事遲遲不見動靜？“快了快了?！狈阶訌娦牟辉谘傻胤笱?。“可是我連工作都辭了，要是你升不了職，沒有錢怎么過日子？”方子強見搪塞不過去，便以發(fā)怒來掩飾謊言。楊舒琳也不示弱，繼續(xù)追問方子強到底什么時候兌現(xiàn)許諾。方子強非常后悔，當時為了顯擺隨便吹了個牛，還讓楊舒琳辭了職，現(xiàn)在自己下不了臺，眼看謊言要被識破，他便大聲跟楊舒琳吵了起來。

在爭吵和推搡中，方子強一把掐住了楊舒琳的脖子，以往楊家人的怠慢，妻子的“輕視”讓他失去了理智，楊舒琳拼命的掙扎和喊叫更讓他氣紅了眼。漸漸地，楊舒琳失去了知覺，頹然倒在地上。方子強見妻子沒了氣息，癱坐在地上慌了神。

當晚，方子強把楊舒琳的遺體搬到床上，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方子強出門買來一臺冰柜，推到離床只有兩三米的陽臺上，方子強把楊舒琳的遺體放進冰柜，打開最冷一檔。接著，他的腦子也冷靜了下來，開始不停地琢磨如何應(yīng)對雙方的家人和朋友。

“鈴鈴鈴……”楊舒琳的手機響了，方子強十分緊張，他拿著手機在房子里踱來踱去，哆嗦著接通了電話。電話是楊舒琳的高中同學(xué)打過來的，他問楊舒琳去不去明天的同學(xué)聚會。方子強松了一口氣說：“不好意思，我家楊老師出去買東西了。這段時間她的手機老出問題，經(jīng)常接不到電話，只能用微信和大家聯(lián)系?！狈畔码娫挘阶訌姵隽艘簧砝浜?。其實，從殺死妻子當天開始，妻子的手機就一直沒消停過。他干脆借此機會，假扮楊舒琳發(fā)了朋友圈，說自己的手機無法接聽電話，目前只能發(fā)微信。

沒想到，這條朋友圈剛發(fā)出去，楊舒琳的表姐魯芳立刻發(fā)來微信詢問，要不要給她買個新手機?！皸钍媪铡被卮穑骸安灰?，如果給我買了新手機，小方會吃醋的?！濒敺伎春蠼z毫沒有起疑心，因為她印象中的妹妹總是寧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讓丈夫不高興。

2016年11月22日是楊舒琳29歲生日，她手機上接到很多祝福，方子強都十分嫻熟地一一回復(fù)。楊父楊母發(fā)來微信，讓楊舒琳記得回家吃飯?！皸钍媪铡被卮穑骸耙ネ饷嫱?，沒時間回去，回來了再說?！睏钍媪諎寢尰亓司洌骸鞍籽劾牵液湍惆职侄己芟肽闩?。”方子強看了看微信，心中翻江倒海，再沒敢回什么。

2016年12月2日深夜，楊舒琳的表姐在他們居住的小區(qū)附近偶遇方子強。方子強鎮(zhèn)定地和魯芳打著招呼，并親切地叫她“阿姐”。魯芳好奇地問：“這么晚還在外面啊，楊舒琳呢？”方子強面色如常地說，自己剛下班回家，然后就笑瞇瞇地邊走邊說再見。魯芳在事后回想起這段，不無后悔地說：“就是因為方子強看上去一切正常，所以我沒有懷疑什么，更沒有往壞處想。其實細想起來，楊舒琳已經(jīng)很久沒有露面了。”

圣誕節(jié)那天上午，楊舒琳的家人在魯芳家作客。自結(jié)婚之后，楊家一直對方子強持排斥態(tài)度，楊舒琳為了照顧丈夫的情緒，與娘家也很少聯(lián)系。為了緩和雙方的關(guān)系，楊母還為方子強親手織了一件毛衣。結(jié)果一直到當天下午，楊舒琳也沒有露面，只發(fā)來一條微信，說和丈夫在無錫度假。父親當即回復(fù)說：“無錫離上海不遠，記得早點回來，我們等你們晚上回來吃飯?！边^了一會兒，“楊舒琳”無奈地回復(fù)：“小方生病了，我們要去醫(yī)院掛水?！碑斖?，楊舒琳沒有回家，也沒有再發(fā)來任何消息，一家人十分失望。

2017年春節(jié)的前夕，考慮到雙方家長都要來叫兩人回去過年，在隱瞞了近4個月之后，方子強決定主動出擊，他冒充楊舒琳的口吻向雙方父母編起了謊話，“要和小伙伴去香港旅游，初二回來再給大家拜年，有事微信哦?！贝藭r，楊母感覺有些生氣，但又不忍心苛責女兒，只能半開玩笑地說：“你真是個白眼狼，過年了還出去玩。”

除夕之夜，楊家父母望眼欲穿，等到深夜也沒見女兒回來。大年初二就是楊舒琳的父親楊國堂的60歲大壽，楊母提前在微信里提醒女兒：“你再不來，就是不孝了?！薄皸钍媪铡绷⒖袒貜?fù)一個笑臉，說她一定回來。

也就是在這天，方子強崩潰了，出游、看病、手機壞了……理由已經(jīng)用盡，他覺得自己再也躲不過去了。那天晚上，他將背包帶子繞在陽臺頂?shù)牧酪录苌希瑴蕚渖系踝詺?，但老舊的晾衣架支撐不了成年男子的體重而折斷了，跌落在地上的方子強自殺未遂，他倉皇逃到母親身邊。方子強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母親，母親也崩潰了，她真的想不到兒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而且這些日子來，她曾多次到兒子家中，幫他們打掃房間，她從沒發(fā)現(xiàn)過冰柜里的不對勁……冷靜了一會，她強行帶著兒子去了公安局自首。

殺妻后藏尸105天，在這段不短的時間里，方子強成功騙過了周圍的親友，沒有露出破綻，沒有絲毫驚慌，只表現(xiàn)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淡定。他殺害了像天使一樣愛他、呵護他的妻子，欺騙了包容他的親友們。

幸福家庭出生的楊舒琳沒有想到，自己為丈夫放棄了“乖女兒”、“好老師”的身份，卻沒有換來丈夫的深愛和敬意，反倒是不斷被欺騙和怨恨。面對丈夫偏激又冷血的性格，楊舒琳沒有重新審視自己的選擇，而是一如既往地扮演著“拯救者”和“慈母”的角色，直到在丈夫手中香消玉殞。我們既對受害者及家屬同情，又對兇手的行為感到憤慨。在戀愛、婚姻自由的年代，才情和相貌是次要的，同情和盲目不能要，人品和三觀才最重要。

2017年8月，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對涉嫌故意殺人罪的方子強提起公訴，目前案情正在審理中。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