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大明+牛可+成曉河+龐中英+趙明昊+壽慧生
“把美國奪回來”“你們不會取代我們”,這是美國“白人至上主義”者為表達對白人主體地位漸喪的不滿,在8月11日開始的“團結右翼”集會抗議活動中喊出的口號。這場抗議發(fā)生在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市,起因是該市市議會響應當地部分族裔居民要求,決議拆除美國內戰(zhàn)時期南方邦聯軍隊總司令羅伯特·李將軍的雕像。包括新納粹組織、光頭黨和3K黨一些分支在內的多個右翼極端組織開展聯合行動,現場的納粹旗幟、舉手禮和口號觸目驚心。
這是過去十年在美國發(fā)生的最為惡劣的“白人至上主義”集會,迅速演變成白人極端分子與左翼抗議者之間的激烈沖突。12日,“白人至上主義”者詹姆斯·菲爾茨駕駛汽車高速撞向抗議人群,當場造成1死19傷。截至14日,整個騷亂事件共造成近3死30多人傷,舉世震驚,在全美更引發(fā)對新納粹可能作為政治力量重新崛起的討論。弗州在夏洛茨維爾市實施緊急狀態(tài),并將“團結右翼”集會定性為非法。
夏洛茨維爾騷亂發(fā)生后,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未能在第一時間明確譴責“白人至上主義”。遲至12日中午,正在新澤西州休假的特朗普才在推特上發(fā)聲:“我們必須全體團結起來,譴責所有仇恨背后的東西。美國沒有暴力行為的容身之地。讓我們團結一心!”14日,特朗普再表態(tài),明確譴責種族主義者、“白人至上主義”者和新納粹分子是“令人憎惡的罪犯和惡棍”。然而15日,他第三度表態(tài),指責“另類左翼”抗議者和“白人至上主義”者及新納粹分子一樣暴力,都有責任,參加集會的人并不都是“白人至上主義”者和新納粹分子,“這一邊的團體很糟糕,那一邊的團體也很暴力?!?/p>
就在特朗普接連表態(tài)的同時,華盛頓政治圈出現了與其含糊言論劃清界限的“集體”動向。白宮新任幕僚長約翰·凱利、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麥克馬斯特和美軍四大現職高級將領(海軍軍令部長李察遜、海軍陸戰(zhàn)隊司令尼勒爾、陸軍參謀長米勒、空軍司令戈芬)幾乎同時發(fā)表強烈譴責種族主義的聲明。包括眾議長保羅·瑞恩在內的數名共和黨國會議員和包括??怂闺娨暸_在內的多家媒體公開表態(tài)反對特朗普的模糊言辭,有媒體直斥特朗普“拋棄了總統(tǒng)的道德責任”。七名商界領袖以“有責任必須對偏狹與極端主義表達立場”為由宣布從白宮制造業(yè)委員會辭職,由黑石集團、通用電氣、摩根大通等十余家知名企業(yè)的首席執(zhí)行官組成的總統(tǒng)戰(zhàn)略和政策論壇集體決定自行解散。與此同時,美國社會上形成了針對夏洛茨維爾騷亂中“白人至上主義”分子的人肉搜索、斷絕親友聯系和拒絕提供法律辯護、互聯網接駁等服務的聲勢,顯示“白人至上主義”遭到明確而強烈的抵制。
騷亂發(fā)生約一周后的蓋洛普等民調顯示,特朗普的總體支持率進一步下降,在其執(zhí)政滿200天后不久僅為34%,創(chuàng)他上臺以來新低,也創(chuàng)下任何一任總統(tǒng)任職第一年的新低。不過,同樣的民調顯示,相對于反對特朗普者的持續(xù)增多,支持特朗普的人未見明顯減少,每10名特朗普的擁躉中有6人明確表示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會放棄對他的支持,各有53%的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表示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會改變他們對特朗普的反對或支持。
也許正是看到了這一點,特朗普堅持他的關于極端白人種族主義者及其反對者是“一丘之貉”的立場,拒絕在批判者面前示弱。8月16日,特朗普宣布解散他的兩大經濟顧問委員會制造業(yè)委員會和戰(zhàn)略與政策論壇。緊接著,8月18日,白宮發(fā)言人宣布白宮首席戰(zhàn)略師史蒂夫·班農離職。
特朗普上臺以來最重大的人事變動為今后一個階段的白宮政策豎立了新的風向標,人們密切關注特朗普將會沿右翼保守道路硬著頭皮走下去,還是進一步向共和黨溫和立場靠攏。無論如何,夏洛茨維爾事件絕非僅是一場種族騷亂,它一方面暴露了美國社會日益撕裂的客觀事實,一方面喻示著華盛頓更為激烈的政治動蕩期才剛剛開始。
那么,到底能從夏洛茨威爾事件看出美國社會和政治存在的哪些問題呢?本刊特邀六位專家學者發(fā)表看法。
趙明昊:夏洛茨維爾事件實質上是美國“另類右翼”運動的又一高潮。2008年,理查德·斯賓塞提出了“另類右翼”這一政治和社會運動理念。斯賓塞是國家政策研究所的負責人,這家智庫極力宣揚“白人至上主義”并推動相應政治議程,“另類右翼”近年也在美發(fā)展成為一股包括“白人至上主義”者、極端排外者、反全球化人士、新納粹團體等的政治運動,他們多為中下層普通白人,反感民主黨人代表的自由主義和全球主義理念,對共和黨內的溫和保守派也很不滿。
在“另類右翼”看來,20世紀60年代以來美國出現的“平權運動”“政治正確”實際上是對白人族群的“壓迫”,有色族群通過“多元文化主義”、種族和性別平權理念及相應政策不斷侵害美國白人的權益和“白人身份認同”,進而給美國帶來深層政治和社會危機。班農以及他所創(chuàng)立的布萊特巴特新聞網是“另類右翼”的一部分,班農高度認同所謂“白人民族主義”(white ethno-nationalism)。班農堅持認為,右翼民粹的美國白人選民是特朗普必須牢牢守住的“票倉”。隨著特朗普問鼎總統(tǒng)寶座,班農及其他一批抱持右翼激進思想的人物如彼特·納瓦羅擔任白宮要職,成為過去幾十年來華盛頓最異類的政客,他們?yōu)槿〉脵嗔λ拇档摹懊绹鴥?yōu)先”理念和炒作的所謂“白人利益邊緣化”現實對“白人至上主義”“白人民族主義”的復起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成曉河:夏洛茨維爾事件發(fā)生在美國,首先它是美國的一個突出的國內問題。美國的社會思潮自立國伊始就與種族主義如影隨形。經過一代又一代有識之士的努力,包括充滿血腥的廢奴運動以及聲勢浩大的民權運動,有色人種爭取到與白人一樣的平等權利。雖然種族主義從合法轉為非法、從公開轉為隱蔽,但仍廣泛存在。夏洛茨維爾事件是近年來種族主義矛盾尖銳的最新表現,只不過“攻守易位”,情緒激動的“白人至上主義”者把自己所在的族群看作了弱勢群體。
盡管夏洛茨維爾事件屬于美國的內政,但卻產生了廣泛的國際影響。主要體現在:第一,有損美國國際形象。長期以來,美國自詡為自由民主的“燈塔”和人權衛(wèi)道士。但特朗普上臺后顯示出“重利輕義”的政策取向,采取一系列令世界嘩然的舉措,包括退出《巴黎協定》《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重談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和其他雙邊貿易安排、大幅度削減對外援助、禁止七個(后改為六個)穆斯林國家向美國移民等。特朗普的“美國優(yōu)先”口號不僅彰顯濃厚的利己主義色彩,而且?guī)в懈呷艘坏鹊姆N族優(yōu)越感,夏洛茨維爾事件進一步惡化了美國在國際社會中的形象。第二,增強美國種族問題的外溢效應。夏洛茨維爾事件并不意味著美國種族主義矛盾告一段落,實際上,這種矛盾還可能進一步發(fā)酵并導致更多暴力。特朗普針對此事件所做的前后不一的表態(tài),以及2017年8月首次動用特赦權,豁免被反移民右翼視為英雄的亞利桑那州馬里科帕郡前警長喬-阿佩奧,釋放出極其曖昧的信號,進一步加深美國的社會撕裂。
夏洛茨維爾事件后,越來越多城市決定摧毀或搬移邦聯雕塑(參見資料鏈接)。眾議院少數黨領袖南希·佩洛西甚至提議把邦聯雕塑搬出國會山。對平等主義者而言,這些雕塑代表著仇恨、固執(zhí)和分裂以及美國令人不齒的黑暗歷史,但“白人至上主義”、新納粹和臭名昭著的三K黨聯合起來反對摧毀或挪移邦聯雕塑。圍繞著這些雕塑及相關物,各色政治勢力不僅在法庭上唇槍舌劍,而且走上街頭過招。原本如過街老鼠般的種族主義披著保護美國歷史傳承和文化的外衣重新走入公眾視野,影響美國的政治走向。由于美國擁有巨大的世界影響力,它的種族矛盾無疑會外溢到歐洲,為那里推波助瀾并助長世界各地各色種族主義。
有人認為,美國的“亂”是好事,越“亂”越好。這種幸災樂禍的心態(tài)不可取。雖然美國的種族矛盾仍會持續(xù)發(fā)酵并有可能進一步激化,但不太可能失去控制演變成大規(guī)模的社會動亂。理由是多方面的,其中最重要的是美國政府系統(tǒng)有著約束特朗普的平衡機制,民主黨、共和黨部分大老和主流媒體對特朗普的監(jiān)督與批評會阻止特朗普及其政府為所欲為。美國政治的制衡機制仍在起作用,且總統(tǒng)走得越極端制衡作用就越大。美國種族矛盾升溫,在美華人當要預防被矛盾波及。美籍華人有四五百萬之眾,還有幾十萬在美求學工作的非美籍中國人。他們不僅容易成為“白人至上主義”的受害者,也易成為其他族裔對現狀不滿的泄憤對象。過去幾年,華人在美遭受歧視的事例屢見不鮮。
壽慧生:在大部分情況下,族群沖突都是社會矛盾的表象而非根源。從表面上看,夏洛茨威爾沖突凸顯了美國社會長期遺留下來的種族問題。但是族群矛盾在美國是一個持續(xù)存在的事實,其起伏有賴于特定的現實條件。上世紀60年代民權運動結束后,至少從制度和政策上講,美國族群關系一直被維持在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狀態(tài)。2016年因為幾起警察與黑人之間的沖突而引起的“珍視黑人生命”運動(Black Lives Matter Movement),盡管有種族背景,但本質上是一個公共政策問題,關切的是改變美國的執(zhí)法體系,因此并未引起大規(guī)模的白人反彈和暴力沖突。
夏洛茨維爾沖突的不同之處在于,白人的憤怒成為導火索。而此次沖突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也不是白人與有色人種之間的沖突,而是白人之間針對“白人至上主義”的根本分歧。夏城的示威游行者是白人,反游行者中白人比例并不少,而驅車襲擊事件中的肇事者和死者都是白人。事后公共輿論中白人群體對暴力的聲討力度超過其他族群。特朗普對“白人至上主義”的袒護導致他幾乎與整個白人主流社會為敵。
過去幾十年,“白人至上主義”在美國社會中日益邊緣化。尤其是在全球化大潮沖擊下,幾乎淪為一個歷史概念,即使在美國南方的都市地帶都難以引起足夠注意。夏城沖突中三K黨死灰復燃,造成軒然大波,不能不令人驚訝。顯然不能把此事件視為白人群體的自我否定和政治反動。此次事件更是美國白人社會的一次身份認同危機,凸顯美國社會在復雜現實環(huán)境中自我調整和重新定位的艱難。
此次“白人至上主義”風潮可被視為2009年后興起的茶黨運動的進一步發(fā)展,從此前的經濟和政治層面蔓延到現在的種族層面,凸顯美國社會中極右翼群體對美國社會在新環(huán)境中艱難調整過程中的失望和憤怒。與其說此事件是白人對其他族群的攻擊,不如說是美國社會的邊緣價值觀與主流價值觀的一次沖突,而這個沖突醞釀已久。
一方面,美國社會在國際環(huán)境中地位下降造成的沖擊導致戰(zhàn)后建立起來的以自由民主、自由貿易和多元文化為核心的主流價值觀開始受到質疑,源自19世紀、戰(zhàn)后深埋在美國社會中的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民粹主義日漸抬頭。
另一方面,更直接也更關鍵的沖擊來自美國國內。經濟不平等日益深化,中下層收入人群的實際收入無明顯好轉。在嚴重極化的美國政治中,政府相應的公共政策不僅沒能扭轉這些趨勢,反倒推波助瀾——例如產業(yè)調整、教育改革、再就業(yè)培訓、公共健康、社區(qū)扶助等政策長期缺失或乏力,對華爾街金融利益集團和對高收入人群則政策傾斜。所有這些都令中下層群體面臨社會階層固化、社會流動性下降、社區(qū)衰敗等額外的心理沖擊,其結果是造成社會價值觀扭曲,中低收入人群對子女前途失去信心。
特朗普盡管投機善變,但他的價值觀清晰可辨,難以動搖?!鞍兹酥辽现髁x”背后的政治力量和價值理念是特朗普政治生存的救命稻草,同時也是他個人價值觀的核心,他別無選擇,即使魚死網破,也無意退讓。
資料鏈接:富有爭議的李將軍
羅伯特·愛德華·李(Robert Edward Lee),1807年1月19日出生于美國弗吉尼亞州威斯特摩蘭縣的斯特拉特福莊園,是獨立戰(zhàn)爭英雄、弗吉尼亞州州長亨利·李三世(綽號“輕騎兵哈利”)第四子。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于美國軍事學院(西點軍校),同時也是該校首位全優(yōu)畢業(yè)生。因在1846~1848年美墨戰(zhàn)爭期間表現超群而獲攫升,此后成為西點軍校校長。李將軍與奴隸制度接觸密切,但沒有歷史證據表明他曾大量蓄奴。
1861年美國南北戰(zhàn)爭爆發(fā)后,林肯總統(tǒng)曾希望李將軍出任北部聯邦軍總指揮,但李拒絕了任命。他說:“我家鄉(xiāng)的議員們正在辯論是否脫離聯邦,我祈禱上帝不要讓弗吉尼亞州脫離聯邦,但無論結局如何,我必須為弗吉尼亞服務,因為我生為弗吉尼亞人,永遠是弗吉尼亞人?!彼€給他的北方朋友們寫了一封告別信,信中說:“我無法與我的出生地、我的家園、我的家鄉(xiāng)子弟兵戎相見。最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我們之間的分歧能夠和平解決……無論是什么樣的結局,我預計這個國家將經歷一場浩劫,這是對我們國家罪孽的必要清算?!?
有人說,南方邦聯軍隊如果沒有李將軍,在1862年夏就會戰(zhàn)敗,不可能堅持到1865年。1865年1月,李將軍成為南方軍總司令。1864年5月北方軍指揮者格蘭特將軍率部直逼南方“首都”里士滿,李雖指揮南方軍在“荒原之戰(zhàn)”和斯波奇爾韋尼亞、科爾德港三次血戰(zhàn)中獲勝,但損失慘重,兵員和后勤供應幾乎耗盡。此時,北方軍在西部戰(zhàn)場接連獲勝,南方軍主力實際已被殲滅。1865年初,李將軍力促通過讓黑奴加入南方軍以換取自由的構想,但未及實施。這一年年4月9日,李將軍發(fā)布一句話軍令:“收起你們的敵意,讓你們的孩子繼續(xù)當美國人?!彪S后,南方軍投降。
戰(zhàn)爭結束后,李將軍曾申請戰(zhàn)后特赦,雖未獲準,但此舉鼓勵許多前南方軍官兵發(fā)起特赦申請恢復成為合眾國公民。1975年,福特總統(tǒng)簽署了對李將軍的特赦令并恢復其公民權,從而了結了這樁持續(xù)100多年的歷史“公案”。
李自1865年10月起在弗吉尼亞列克星敦擔任華盛頓學院(今華盛頓與李大學)校長。1870年9月28日,李因中風引起的肺炎并發(fā)癥去世,葬于他親手創(chuàng)辦的大學校園。
刁大明:夏洛茨維爾暴力事件事實上并不是白人與非洲裔等少數族裔之間直接肢體摩擦式的典型族裔沖突,而是白人內部發(fā)生的對抗,是由在族裔議題上水火難容的立場而引發(fā)的沖突,凸顯了當今白人群體內部的分歧與焦慮。而當這些分歧被投射到特朗普政府特別是白宮政治生態(tài)上時,也就直接引出了班農離任的突發(fā)情況。
在競選期間,或在某些次要議題上,特朗普的確還可以堅持無視“政治正確”的一貫作風,但在面對一個深深觸及國家底線、道德“紅線”的大是大非問題時,關乎“美國之所以為美國”的“政治正確”顯然是他無法避開的。這也是特朗普招致眾多非議、甚至在白宮團隊與顧問群體內部出現離心傾向的根本原因。
但總體而言,失當的應對表態(tài)并不足以將特朗普個人認定為所謂“白人至上主義”者。從以往言行觀察,他極可能具有某些種族偏見傾向,但未必會走得那么遠。問題的關鍵還是在于特朗普缺乏經驗而對事態(tài)嚴重性的判斷不足,再就是班農等人施加的負面影響。這樣看來,讓班農離開白宮算是一次“斷尾止血”“棄將保帥”的無奈選擇。
夏洛茨維爾事件本身并不會根本性改變公眾對特朗普“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的態(tài)勢,但也的確可能導致一些以往傾向支持特朗普的中間選民流失,進一步拉低了特朗普的總體民調滿意度,但不會影響其在共和黨陣營或保守派群體內部所享有的相對穩(wěn)定的民意支撐。
必須看到,到目前為止,特朗普政府并沒有為美國所面對的社會撕裂問題提供解決方案,反而繼續(xù)擴大著裂痕,甚至他本人就構成問題的一部分。在特朗普治下,特別是在問題無法得到解決的情況下,源自經濟處境不佳和身份認同瓦解的民怨情緒勢必將持將積累并交互影響,以階層和族裔為核心議題的抗爭運動、沖突事件也必然會繼續(xù)發(fā)生。這一趨勢本質上是與所謂的“特朗普現象”相伴而生的,也就超出了特朗普能夠解決的范疇。
給特朗普政府政策議程以及決策政治生態(tài)帶來最大不確定性的其實還是班農的離任。首當其沖的問題是,特朗普未來與班農的關系將如何鋪展,也就是特朗普政府未來與班農所代表的具有反建制傾向和“白人至上”傾向的所謂“另類右翼”如何相處。從兩人的初步表態(tài)看,班農離職后會重操舊業(yè),利用極端派新銳媒體布雷特巴德新聞網(Breitbart)繼續(xù)聲援特朗普,作“外圍的斗士”。但畢竟在特朗普的另一位高級政策顧問斯蒂芬·米勒難以接棒的情況下,“另類右翼”在白宮內部失去了有權勢的代言人,一旦特朗普政府推動明顯無法令班農陣營接受的政策時,布雷特巴德網站調轉槍口、將對白宮某些人(如國家經濟委員會主席加里·科恩、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麥克馬斯特等)的猛轟擴大到特朗普頭上,可能性也并非不存在。以反建制派形象示人的特朗普,如果遭遇“另類右翼”阻擊,顯然是十分尷尬甚至危險的狀況。
另一棘手問題是,班農所代表的具有鮮明排外特征的“本土主義”政策議程在白宮內部是否也失去了推進力量。一種可能是,特朗普個人會延續(xù)“本土主義”議程,但一定會遭遇白宮內部其他派系的修正,進而還是可能產生與班農反目的風險。另一種可能是,特朗普徹底擁抱所謂“全球主義”,回到傳統(tǒng)共和黨最熟悉的政策軌道上來。目前看,由于穩(wěn)固藍領中下層白人群體作為“必爭之地”的重要戰(zhàn)略意義,特朗普大概率地會延續(xù)班農的某些政策,當然被其他立場群體修正也在所難免。這就意味著,特朗普與班農的所謂“切割”,其實只是為了顯示與極端“白人至上主義”劃清界限,完全不是針對“本土主義”傾向的趨勢性改變;但由于缺少了直接倡導者,“本土主義”政策議程的完成度也就產生了新的更大變數。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重裝上陣的白宮仍舊會繼續(xù)上演“宮斗”戲。美國媒體最近對所謂將軍“四劍客”(即本文開篇提及的同時就夏洛茨維爾事件表態(tài)的四位軍方高級將領)的吹捧,加里·科恩以及國務卿蒂勒森被傳出再生退意,都是這段斬不斷的暗線釋放出的的信號。一方面,雖然商人和軍人勢力在白宮的存在正好映射到共和黨內部商業(yè)利益和軍工利益兩個主流派系訴求,從而“機械性地符合了共和黨的傳統(tǒng)審美”,但兩者間的爭斗從未停歇,將始終是特朗普正值的一大內耗源。
另一方面,特朗普家庭成員勢力的上升和多個新設機構的交疊存在,導致白宮中的所有外人都對“一仆多主”感到疲憊不堪,這也是白宮內部權力關系始終無法理順的難題所在。可以試想,雖然先后趕走了斯卡拉穆齊(原白宮通訊聯絡辦公室主任)和班農的白宮辦公廳主任約翰·凱利立威有余,但當接下來需要他充分發(fā)揮協調作用推進稅收制度改革闖國會關時,缺乏人脈和經濟政策知識積累的凱利將如何面對白宮同僚們的競爭呢?再如,雖然家庭成員都信誓旦旦地表示尊重凱利的管理權威,但作為“外人”的凱利在實際操作中顯然不大可能對家庭成員與總統(tǒng)的“親密互動”實現任何實質性的“管理”。
印證以上這些推測的一個重要試金石,是即將登場的稅收改革博弈,其中白宮內外的各方將扮演的各色角色,勢必更為清晰地勾勒出“后班農”白宮的權力生態(tài)。
趙明昊:班農去職并非意外,此前已有不少征兆,夏洛茨維爾事件是壓倒班農的“最后一根稻草”。
班農雖是特朗普政府的“靈魂人物”,但他的去職也有一定必然性。2016年7月,作為美國“另類右翼”的旗手,班農正式成為特朗普競選團隊主席,為特朗普最終贏得大選立下汗馬功勞,后被特朗普任命為白宮首席戰(zhàn)略師。但班農始終充滿爭議,正如他自己今年8月接受《美國展望》(The American Prospect)雜志主編庫特納專訪時所言,他一直在和建制派等白宮內部的其他權勢集團“作斗爭”。
夏洛茨維爾騷亂發(fā)生后,由于班農等人的勸阻,特朗普在其最初表態(tài)中并沒有立場鮮明地譴責“白人至上主義者”,引發(fā)眾怒,美國國內各界紛紛要求將右翼民粹政客班農逐出白宮。特朗普對夏洛茨維爾事件的不當處置,甚至遭致眾議長瑞安、參議院多數黨領袖麥康奈爾以及其他資深共和黨議員的公開批評。在這種情況下,班農不走人不足以平公憤,加之新任白宮辦公廳主任約翰·凱利等人的堅持,班農在擔任特朗普競選團隊主席兩年之際被迫離開白宮。
班農的去職并不能完全緩解特朗普的執(zhí)政困局。首先,在意識形態(tài)、種族矛盾、貧富差距等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美國內部的“分立”和“極化”對特朗普執(zhí)政構成根本性的挑戰(zhàn)。其次,特朗普與國會的關系更趨惡化,白宮內斗導致行政部門的權威受損明顯。一方面,“通俄門”調查猶如一條始終勒緊特朗普的政治繩索,很多共和黨議員也開始與特朗普政府劃清界限;另一方面,民主黨議員更是堅持對特朗普說“不”,擺出一副要在2018年中期選舉中奪回多數黨地位的架勢。第三,特朗普政府面臨突出的低效運轉問題。不僅300多個需要參議院批準的高官職位處于空缺狀態(tài),中層官員消極怠工、得過且過的現象也是比比皆是,他們甚至不惜向媒體“泄密”,給特朗普制造輿論壓力。
對特朗普而言,更麻煩的事在于,隨著班農被排擠出白宮,極右翼陣營對特朗普的不滿在上升。班農去職后,白宮內一些屬于班農陣營的高官或將難逃“走人”下場,建制派和穩(wěn)健派也將抓住機會“奪權”。班農在離職后發(fā)表了“繼續(xù)戰(zhàn)斗”的宣言,聲稱“對于我而言,最好的選擇就是重回布萊特巴特新聞網,我已經拿回武器,將重啟戰(zhàn)斗機器”。如此一來,離開白宮的班農或許會成為一張“野牌”,對特朗普執(zhí)政是禍是福也未可知。
班農去職之后,特朗普既要面對白宮、國會和政府中建制派勢力帶來的壓力,又要在駕馭“另類右翼”和彌合美國社會“裂痕”之間尋求平衡,加之身邊忠臣良將不多,未來執(zhí)政前景的確不樂觀。
牛可:美國是個移民國家,又是個幅員遼闊、資源富足而勞動力短缺的國家,不斷輸入移民在經濟上是必然的。既然這個孕育于宗教改革和啟蒙運動的國家一開始就以“自由”“平等”以及道德之“善”界定自己的國家特性,以“山巔之城”自居,那么除了把自己建成多族裔、多文化的國家,別無他途。美利堅的“合眾”,在相當程度上是承認與包容人與人、族群與族群間的差異,在和而不同的基礎上“合眾為一”;一些人以種族、族裔、宗教和文化界線貶低和排斥另一些人,與這個國家最核心、最基本的道德信念和政治價值有著不可調和的沖突。
歷史上,諸多族裔的“美國化”絕不是輕松愉快的過程?!拔拿鞯摹钡囊泼耱尦屯罋ⅰ耙靶U的”原住民,先來的“盎格魯薩克遜白人清教徒”貶抑和歧視其他族群,新教中一些教派驅趕另外教派,都在美國史書中留下斑駁字跡。到了19世紀,在歐洲和拉丁美洲都已廣泛廢止奴隸制的時候,美國還在以國家手段維持和強化著對黑人的奴役。經濟上依靠黑奴勞動力的南方白人不僅大大擴展奴隸制,而且還開發(fā)出一種“文化氛圍”,使得奴隸制在其中被想象成是合乎天理人情,甚至是良善優(yōu)美的。奴隸制還和州權觀念混合在一起,威脅和否定美國的政治團結和統(tǒng)一。
19世紀中葉以后,美國輸入移民的范圍逐漸由歐洲擴展到非西方世界,針對非白人移民的歧視和排斥長久存在,在白人的經濟地位受到威脅時尤為強烈。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形成所謂“進步主義”,這種意識形態(tài)呼吁擴大社會公正和平等,開啟現代美國民主黨自由主義和福利國家理念,但在種族正義方面并無訴求,不少進步主義者同時也是種族主義者,尤其是針對非白人族裔。在天主教和猶太教被接納為“美國正宗”之后,重新組合出的“白人至上主義”經常指向非西方族群。直到20世紀中葉,法律上的和文化上的區(qū)隔、排斥和歧視仍大量存在并不斷翻新,甚至有時以“科學”名義加以強化。
“多元文化主義”的名號在20世紀最后20年才在美國流行開來。它是文化態(tài)度,也是社會訴求,尋求族群間的平等和相互尊重,把權利公平的價值推向族群關系領域,要求重構美國“主流”和“非主流”的關系,重新定義美國文化的性質。這種意識形態(tài)的興起是美國自由主義在20世紀逐漸脫離原來的狹隘族裔基礎后的必然發(fā)展。應當承認,“多元文化主義”的興起并最終壓倒“白人至上主義”是美國價值的內生和外來因素共同起作用的結果,它在美國歷史當中有深厚淵源。美國文明當中一開始就包含著基督教人道主義和啟蒙理性主義,其中不乏對歧視、排斥和壓迫予以緩釋、糾正和抗拒的道德要素和智識力量,蘊含對“他者”的欣賞和尊重。19世紀初,在南方奴隸制猖獗施行的同時,美國北方的廢奴主義者懷抱人道主義和道德絕對主義信念,以強有力的方式揭露奴隸制的絕對不道德,成為美國思想和文化的重要遺產。20世紀以來,美國人類學、歷史學等學術領域申述“文化相對主義”,致力于在內削弱美國所謂“主流”文化的霸權、對外抗拒西方和美國中心主義,要求更加平等、公正地對待美國和世界各地的異文化。
沒有一種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體系可以囊括美好社會的一切內容或者預設它的最佳狀態(tài),“至善”只能在多種價值的溝通互動、辯論質疑和微妙平衡中逐漸地、不可完成地趨近?!岸嘣幕髁x”代表了美國建設美好社會的思想和行動的重要方面,但在理論和實踐上有其限度,也和許多倫理和文化主張一樣自身就蘊含著過度、極端化和被濫用的危險,它的道德優(yōu)勢和政治建設性必須在與其他社會條件的配合下才能得到呈現和發(fā)揮。近來美國有“白人至上主義”復舉、“多元文化主義”受挫之勢。但無論如何,凝聚多種歷史動能、已在美國都市和智識階層中占據優(yōu)勢的“多元文化主義”都應被看成美國的道德和政治進步,并從中發(fā)見世界性的意義。我們作為外人,應對美國的“多元文化主義”抱有理解和同情,而不是像“白人至上主義”者那樣把包容性看成“困局的根源”。
龐中英:夏洛茨維爾騷亂在美國掀起的波瀾絕非孤立的美國國內現象,需要看到在“白人至上主義”背后翻云覆雨的“經濟民族主義”魅影。
2016年美國總統(tǒng)競選期間,大多數人,包括一些“美國問題專家”并不知道班農為何人。今天,班農已是家喻戶曉,可以說,班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批人。這批人包括特朗普,更包括那些聲稱自己是美國的“愛國者”或“經濟民族主義者”的人。這些人為自己設立了對手,他們通過向所謂“全球主義者”(原來叫做“美國的國際主義者”)發(fā)起激烈抨擊、把美國經濟政治和社會面臨的一系列問題歸咎于“全球主義者推行的政策”來證明自己的“合法性”。他們也不滿足于與美國國內的“全球主義者”的內斗,在外直言不諱要與中國等經濟競爭者“開戰(zhàn)”,就像《美國展望》雜志前不久發(fā)表的班農訪談中說的:“我們正與中國打經濟戰(zhàn)。25或30年內,我們中的一個將成為霸主,如果我們沿著(目前)這條路走下去,他們(中國)將終成霸主。”
特朗普2017年1月20日就任第45屆美國總統(tǒng)的演講是一篇“經濟民族主義”的宣言。此前和此后,特朗普不知鼓吹了多少此類觀點,“雇美國人、買美國貨”就是集大成者。如果熟悉美國歷史上的“經濟民族主義”主張和實踐,就知道特朗普團隊宣揚的并非什么新東西。18世紀末期的美國首任財長漢密爾頓是美國“經濟民族主義”的鼻祖且不乏傳人。在民族國家形成及其工業(yè)(產業(yè))化、國際競爭加劇的背景下,“經濟民族主義”的早期思想與實踐在歐洲和美國分別產生。在英國,“經濟民族主義”進化為經濟自由主義,后又傳導至美國??肆诸D政府的勞工部長羅伯特·賴克力推“積極的經濟民族主義”,不過他同時支持多邊主義、強調遵循世貿組織規(guī)則,與班農或特朗普的“經濟民族主義”又有所不同。實質上,在民族國家仍是國際社會基本單元的情況下,“積極的經濟民族主義”就是一種經濟自由主義。
目前一個公認事實是,經濟全球化在后退。在美國,全球化后退的一個原因正是“經濟民族主義”的興起。特朗普上臺后,“經濟民族主義”真正成了政治關鍵詞。兩個多世紀前的美國古典思維難道仍適用于21世紀?美國投身國際主義久矣,在20世紀后期一直是全球自由貿易的領袖國家,為何“經濟民族主義”會被拾起來當做解決內外經濟挑戰(zhàn)的方案?這難道是美國歷史上的又一大轉折?問題的單子可以更長。如果不思考這些問題,就不能從根本上認知特朗普政府為什么要發(fā)出與中國打“貿易戰(zhàn)”甚至“經濟戰(zhàn)”的叫囂。
民族主義在中國耳熟能詳,但“經濟民族主義”卻不大能為人理解,主流社會科學特別是主流經濟學絕少認為“經濟民族主義”是理性的。但包括“經濟民族主義”在內的民族主義的非理性并不影響其在特定的歷史時刻一次次被政治人物成功利用。在評價特朗普上臺以來的美國內外政策時,有些人就是不愿去認識美國當下的“經濟民族主義”思潮,把它看成笑話的也大有人在。所以,有人呼吁“要嚴肅看待班農的經濟民族主義”,也把“經濟民族主義”稱作“進擊的經濟民粹主義”。
“經濟民族主義”反對不受限制的自由貿易,主張民族國家保護和扶植暫時缺少競爭力的企業(yè)和產業(yè)。昨日和今天的經濟民族主義在這點上是一致的。特朗普不僅一上臺就退出奧巴馬政府談好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甚至一度考慮讓美國退出世界貿易組織(WTO),揚言與任何被認定“欺詐美國”的國家展開貿易戰(zhàn)。
然而,當特朗普的“經濟民族主義”遇到美國社會的內在矛盾?!拔覀兠绹边€存在嗎?班農和特朗普指責美國的“全球主義者”以及來自各種溯源地的移民,難道意味著他們認為只有白人才屬于“美國民族”?其他族群即使屬于“美國民族”,也不能與白人一起“至上”?今天美國的人口結構已同立國時相比截然不同,從“全球主義者”到“白人至上主義者”各個人口群體的價值觀、世界觀是多元的。與此同時,即使特朗普政府要與美國的貿易伙伴重談貿易協定,大多數國家還是反對保護主義、支持兼顧公平的全球自由貿易的。這就決定了,特朗普等人的“經濟民族主義”主張無論在美國內部還是國際上都難以長期立足,
這可能是一個“沉渣泛起”的時代。有的“渣”只是“沉”了很長一段時期,人們差點遺忘了它們,現在又“泛起”了,“經濟民族主義”就是這樣的“沉渣”。這到底是世界的進步,還是退步?近代以來,幾乎各種“主義”在一度興起后就衰落了,再難重振。唯有民族主義,尤其是“經濟民族主義”,卻起起伏伏持續(xù)至今。不能把它簡單看作“不合時宜”,“非理性”,“注定失敗”?!敖洕褡逯髁x”與“全球主義”的博弈目前看來是全球性的力量處于守勢。至少在今后一段時間內,到底該如何對付世界上最強大國家奉行的與“全球主義”背道而馳的“經濟民族主義”,是全球挑戰(zhàn)中的挑戰(zhàn)。
資料鏈接:夏洛茨維爾
夏洛茨維爾(Charlottesville)是美國弗吉尼亞州中部小城,臨里萬納河,人口不到5萬。1737年前后英國殖民者在此始建居民點,1888年設市,棉毛紡織業(yè)發(fā)達。是美國“開國三杰”之一、第三任總統(tǒng)、《獨立宣言》起草人托馬斯·杰弗遜的出生地。此地還有美國第五任總統(tǒng)詹姆斯·門羅的故居。
在夏洛茨維爾有一座杰斐遜親自設計建造的莊園——蒙蒂塞洛(Monticello),與不遠之處杰斐遜在1819年創(chuàng)辦的弗吉尼亞大學一道于1982年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夏洛茨維爾遍布美術館、博物館、音樂廳、精品店和高檔餐廳,有“美國最快樂的城市”之稱,也是美國美食家、品酒者心目中的天堂。夏洛茨維爾中心街上有眾多古典建筑和精美公園,西進運動的兩位領軍人物劉易斯和克拉克、美國內戰(zhàn)時期南方聯盟總司令羅伯特·李和著名南軍將領杰克遜的雕像均矗立于此,
夏洛茨維爾的羅伯特·李雕像是分布在美國各地的紀念內戰(zhàn)時期南方邦聯的1500座雕像之一。這些雕像大多分布在當年支持蓄奴的南方州。夏洛茨維爾的李將軍雕像立于1924年。19世紀90年代至20世紀20年代,美國南方曾興起一股雕像建造熱。上世紀60年代起,這些雕像的合理性開始受到民間質疑。2015年在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發(fā)生了9名非洲裔美國人在教堂被一白人極端分子槍殺的慘烈事件,此后南方邦聯紀念物合法性問題再次進入公眾視野,南卡州長下令將南方邦聯旗幟(該旗幟在美國內戰(zhàn)期間被南方各州使用)從政府辦公場所撤除,一些平權人士則要求將南方各州的所有邦聯遺跡拆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