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婼璠

一

鎮(zhèn)上的新一輪光榮榜公布了。

我們鎮(zhèn)是個以手藝活兒為傳統(tǒng)的鎮(zhèn)子，登上光榮榜是鎮(zhèn)上無數(shù)匠人心心念念想要獲得的最高榮譽。

在圍著光榮榜的人群里，我看到了老金。

老金住在我家隔壁的一間舊屋子里。他平常不大與人交流，但因住得近，與我家還是偶爾有些來往。不過我也只知道他是一個很窮的匠人，今年六十多歲，獨居。鎮(zhèn)上的人都說他是個怪人，因為他雖是個木匠，卻癡迷木雕，天天就忙著做他的作品，連媳婦都沒有顧得上娶。

平日里老金不大愛出門，所以他今天出來，我倒覺得稀奇，便不自覺地多看了他幾眼。

老金駝著背顫顫巍巍地擠到人群前，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光榮榜上的照片，從上到下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隨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似不屑，又似難過。

老金的名字從未登上過光榮榜，這對一個手藝人來說絕對是巨大的打擊。我心生憐憫，想過去安慰他幾句，卻被幾個人擋住了路。

“天天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做你那破玩意兒，怎么，這次又沒上榜？哈哈哈……”

“你說你一個木匠，天天也不接活兒，弄得家里那么窮，怪不得娶不上媳婦……”

聽著這些話，老金緊鎖眉頭，過了片刻，終于從嘴里擠出幾個字：“你們不懂……”

聽到這話，那幾個人笑得更兇了。

老金就在這一片嘲笑聲中，擠出了人群……

二

又過了幾年，老金看上去更加蒼老了。

這天，母親讓我去給老金送幾個雞蛋。我敲了半天門也無人應，在發(fā)現(xiàn)門沒鎖之后，我便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內的場景著實讓我吃了一驚——不大的房子里擺滿了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木雕。

老金呢？我四處查看，終于在搖椅上找到了手里攥著一個木雕，似在閉目養(yǎng)神的老金。我叫了他幾聲，他卻沒有回應。

我急忙叫來了母親。不久之后，我便得到一個噩耗：老金走了。

鎮(zhèn)上的人幫老金料理了后事。我在他的墳前擺上了他手里攥著的那個木雕。

這下，他有充足的時間來做他喜歡的事了。

這時走過來幾個穿西裝的人，他們本是想跟我問路，但卻在看見老金墳前的木雕后贊不絕口，并不停地問我：“還有嗎？”

看著他們不像壞人，我便將他們帶到了老金的家里。

后來我才知道，那幾個人是從城里的博物館來的。

三

新一輪的光榮榜公布了。

這次，老金的照片被掛在了最上邊，圍觀的人們不時發(fā)出“我早就說過老金的木雕雕得好……”“人家和咱們不一樣，人家是大藝術家……”一類的感嘆。

等人群散去，我走近光榮榜，看著老金的照片。

這個失意的駝背老人終于也登上光榮榜了！但他已享受不到這份屬于他的榮光了。沒人知道老金到底為木雕付出了多少，但那一屋子傾注了他畢生心血的木雕知道，那些他與木雕相伴的日日夜夜知道。也許老金早就登上自己心中的那個光榮榜了吧。心存蓮花，不問世俗，那心中的光榮榜便是他一個人的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