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30年前,我12歲的時候,在平頂山一礦西邊的落付山腳下,鐵路北邊,有著幾十排參差不齊的平房,里面住的大部分是從河南各個農(nóng)村來下井挖煤的青年農(nóng)民。他們掛靠有些鄉(xiāng)鎮(zhèn)成立的副業(yè)隊,給礦上干些零星雜活,但這些雜活都是大礦不愿干的、難以干的、危險性大的。比如說掘進、點炮之類的活,工資待遇很低,但是很受當時農(nóng)村青年的青睞。這些平房是礦上提供給他們的臨時住所,三兩人一間,很少有一人混上一間房的。
當時這個地方十分熱鬧,有大小食堂幾十家,生意也很好,整天食堂里面都是劃拳喝酒的聲音,亂糟糟的叫喊聲中夾雜著興奮喜悅的氣氛,一盤花生米、一盤鹵肉就能使幾個人喝到半夜。
最南邊的一家食堂比較簡陋,有十幾塊石棉瓦的樣子,搭了個棚子,里面擺了幾張桌子,但生意卻十分好。主要特色是燜面條做得好。菜、肉、面條各三分之一,面條燜出來油碌碌、香噴噴的,價錢也不貴,吸引食客很多。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喜歡吃燜面條的。
做燜面條的是一個女的,約30歲,短發(fā)、大眼、稍胖、紅撲撲的臉蛋,經(jīng)常都是上身淺紅衣服,下身綠牛仔褲。呼呼叫的煤灶,她端起炒鍋來回翻滾面條的時候,引得不少男人多看幾眼?,F(xiàn)在想來,當時很多男人不僅僅是去吃燜面,更重要的是想去多看看她的身材,多說幾句話吧,或者是趁人少時偷偷地捏一把那圓鼓鼓的屁股或大腿。
吃的回數(shù)多了,便也知道了燜面女人的一些事情。她叫李香香,來自葉縣農(nóng)村,跟著丈夫在落付山住了有兩年了,去年丈夫在井下出了事故,不幸身亡。她的公公婆婆到礦上把發(fā)的撫恤金領(lǐng)走后就回家了。聽說她回農(nóng)村老家兩次,也不知什么原因又回到礦上來了,有人說家里人把她攆出來了,有人說她不想在農(nóng)村干農(nóng)活,好吃懶做又到礦上混日子來了。但很快,這個女人和當?shù)匾粋€比她大十幾歲的男人住在了一起。這樣一來,她在這里的腳步就站穩(wěn)了,對她有點想法的男人也不敢再公開動手動腳了。
食堂是她男人的兄弟開的,要不是當?shù)厝?,別人也占不了這塊地方。這樣一來,李香香的腰桿更加硬了,自己靠勞動所得,別人也不會笑話到哪里去。但總免不了和她說幾句渾話,偷偷地捏她屁股、大腿一下。她也不在意,反而會沖你一笑,罵了句:“賤貨,不怕你哥把你手剁了?”
但第二年春上,我隨父親又去平頂山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生意興隆的燜面館倒閉了,那個招人喜愛的燜面女人也看不到了,心里惦記了好些天,但也就慢慢地忘了,吃飯時候到別家食堂吃的燜面,總是感到味不正,不好吃。
慢慢地從人們的閑談中,知道了燜面館倒閉的原因,也不準確,說是老男人和她結(jié)婚后,心理變態(tài),常常半夜折磨她,開始她不敢反抗,后來開燜面館后,不知是躲避老男人還是別的原因,借故夜里不回家,以致發(fā)生了老男人拿刀砍她的事件;二說是她和老男人的弟弟好上了,被老男人撞見,拿刀砍了她,隨后她和老男人的兄弟干脆遠走高飛了,惱羞成怒的老男人持刀將兄弟媳婦挾持強奸了。奇怪的是,被強奸的女人不哭不鬧,不知是出于報復(fù)丈夫還是別的原因,干脆和大伯子哥住在一起了。不管別人怎么傳言,總之,燜面女人李香香的確在礦上消失了。
母親當時說了句話我至今記憶猶新:“女人,虧吃不完是不會回頭的。”
燜面女人漸漸地淡出了我的腦海。這一年年底,村里王瘸子結(jié)婚擺了十幾桌,我們?nèi)ヴ[房,一眼看到新娘子,卻驚得我半天回不過神來:“這不是在一礦做燜面的那個女人嗎?”我揉了揉眼,的確是她,只不過顯得憔悴了些。但那一雙忽靈靈的大眼和那一身紅衣服使我的心“怦”然一動,似乎聞到了那油香的燜面味道。
回到家中,疑惑不已的我問母親:“燜面女人咋會嫁到咱村了呢?長這么好看,咋會嫁給了個瘸子哩?”
母親說:“這女人,虧吃完了,終于回頭了,長大了你就會懂的?!?/p>
村上人在一礦下井的很多,慢慢地,東一句西一句地聽出了燜面女人嫁給王瘸子的因由。
燜面女人的確是和原先那個老男人的兄弟跑了。跑的也不遠,沒離開平頂山,在十二礦的一個偏遠個體小煤窯處落了腳,也不敢開飯館了,只有在這個小煤窯下井挖煤。開始還行,但這個小男人時間一長下不了力,又不敢回家落腳,一想都是這個女人惹的禍,好好的家被拆散了,過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偷摸日子,便開始找事打她,用煙頭燙她。燜面女人哭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只有干哭嚎的份兒了。
俺們南蛇灣村的王瘸子早二年在井下被砸傷,傷好后不愿回農(nóng)村,礦上便給他找了個看大門的活,燜面女人恰巧就住在對面租賃的房子,于是王瘸子天天夜里便能聽到她那哀號哭聲。深秋的一天夜里,這個小男人飲酒過度而死。王瘸子跑前跑后幫助她把后事處理了,不知怎么搞的,這個女人被子一卷住進了王瘸子那間門衛(wèi)室,到年節(jié)了,干脆回村里正式結(jié)婚了。
這次結(jié)婚,燜面女人特地騎自行車馱著王瘸子到南湖鄉(xiāng)民政所辦了個大紅結(jié)婚證,開始正兒八經(jīng)地經(jīng)營起了那不足五畝的耕地。
母親又說:“這才像個過日子樣,這女人不會離開南蛇灣村了?!?2年后,我回到南蛇灣村看望母親。母親說,村里王兵家今天待喜面客,生了個雙胞胎,村里人都去吃喜面,他們家待了幾十桌哩,可熱鬧了。
“王兵是誰?我咋沒聽說過這個名?”
年近八旬的母親笑了起來:“做燜面的女人李香香你有印象吧?”
“我記得她,知道?!?/p>
“王兵是她和王瘸子結(jié)婚后添的大兒子,今兒個人家又抱孫子了?!?/p>
“這么快呀,一眨眼幾十年過去了?!蔽腋锌卣f。眼前忽然又閃現(xiàn)出了30多年前她做燜面端炒鍋翻炒面條時的場景,油碌碌的燜面味道撲面而來……
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農(nóng)民·A版2017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