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卓 美
橫橋清溪
■ 卓 美
下石橋也叫德福橋、下馬橋,是進(jìn)世界古銀杏之鄉(xiāng)妥樂村的第一座古橋。我更喜歡叫它下馬橋,我總感覺下馬橋之名跟妥樂人千百年來護(hù)樹愛樹、人樹相依的情懷有很大的關(guān)系。
下馬橋很低矮,低矮到如果不是朋友提醒,我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就在剛才我的雙腳走過的竟然是一座歷經(jīng)600年風(fēng)雨的古橋。仔細(xì)查看橋身,幾塊老舊的、帶有霉斑的石頭肩并肩地舉著橋面,幾根紅綠相間的藤蔓爬在微微彎曲的橋拱上。再往低處看,透明透亮的溪流拐帶著宛若金箔的銀杏葉,輕車熟路地繞過石頭歡天喜地朝下奔去,一條溪溝里開滿了浪花。
下馬橋的名字有兩三個,傳說也是林林總總。在那些或美好或感傷的傳說中,我本人更信服銀杏仙子一說:妥樂村的銀杏樹之所以長勢茂盛,碩果累累,仰仗于銀杏林中銀杏仙子的庇佑。樸實(shí)的村民希望銀杏仙子不受到過多的打擾,希望神與樹、樹與人共榮共生,因而定下村規(guī)民約:凡進(jìn)妥樂村的人,無論是達(dá)官顯貴還是平頭百姓,在小石橋前必須下馬步行入村,也就是說任何人都必須懂得謙遜,懂得在走進(jìn)一片銀杏林之前放棄人類唯我獨(dú)尊的無禮和傲慢。對此傳說我深信不疑,試想,如果不是祖祖輩輩的妥樂人對銀杏樹報有敬重之心,一千年的光陰足夠讓一片銀杏林死無數(shù)回。
我折回橋頭,重走下馬橋,沒有馬匹可騎,當(dāng)然也沒有下馬的程序。但是,我邁出的每一步都帶著感恩和敬意,我想盡力去感受善待自然、敬畏蒼生的力量。一整塊長條石安放在下馬橋的右面等人來坐,我坐在條石上看四周的風(fēng)景,想以草木之心洞悉古今人心。抬頭仰望金葉滿枝的古銀杏樹,心里不由得生出很多感慨?,F(xiàn)如今,滬昆高鐵、南昆鐵路、滬昆高速已經(jīng)縱貫盤州大地,騎馬坐轎已經(jīng)成為歷史,而下馬橋還叫下馬橋,妥樂人的初心沒有改變。
上馬橋也叫上石橋,因為緊鄰伏龍樹還叫伏龍橋。上馬橋的橋齡、長度和寬度都和下馬橋一模一樣:建于明洪武年間,長10米,寬2.5米。不難明白一條溪水上的兩座小橋為何長寬一致,總之,10米的長度足夠放任一條山溪的理想,2.5米的寬度也足夠妥樂村的人們出出進(jìn)進(jìn)。上馬橋和下馬橋一樣與村中的小路同高低,但是上馬橋離溪面比下馬橋高,所以它的拱更有型,更美,再加上旁邊有伏龍樹依偎,有無數(shù)黑蟒般的樹根烘托,上馬橋成了眾人駐足拍照的地方。由于地勢較平坦,這一段的溪流緩緩的、悠悠哉哉的,溪聲貼著溪底的褐色石頭繞著彎,要認(rèn)真仔細(xì)才能聆聽到低沉的流水聲。無以計數(shù)的金葉子聚集在溪流的拐彎處,少數(shù)的金片片在溪流正中間的旋渦中打著轉(zhuǎn),想走又折回來的樣子。
上馬橋得名于妥樂村一位行俠仗義、力大無窮的勇士,這位路姓男子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也因好打抱不平而得罪了一些有頭有臉的人,在縣衙差遣人來抓捕路姓男子之時,水田中耕田的大黃牛被路姓男子抱上了田埂,來人為此敬畏三分,牽馬請路姓男子騎行,過橋的時候,石頭橋面被負(fù)重的馬匹踩出了深深的蹄印,村民無不稱奇,再后來,路姓男子順利打贏了官司得勝而歸。從那之后,無論到外做生意還是求學(xué)趕考,無論是相親還是接媳婦人們都要從這座橋上馬而去,以示吉利順當(dāng)。時隔數(shù)百年的今天,我在橋面上尋找馬蹄印,想執(zhí)意用一只馬蹄的印跡來證明一個模糊的傳說,在光滑玉潤的石頭上,馬蹄印似乎數(shù)不勝數(shù),也似乎一只也看不見。
杏湖橋是妥樂村最新、最宏偉的橋。杏湖橋因杏湖而生,杏湖因杏湖橋加重了美麗,杏湖橋與杏湖有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意境。杏湖橋有五道高大氣派的拱門,三層涼亭式樓閣都用純木建造。站在一層的長廊抬頭仰望,樓閣的橫梁和立柱間不見半顆鐵釘,榫鉚咬合,氣勢恢宏。在樓閣臨水的長木凳上小坐,看幾只水螞蚱百無聊賴地在湖面上梭過來梭過去。兩三個時辰過去,鏡面般的湖水竟然沒有蕩出來半絲的漣漪。杏湖的水大多來自下馬橋下的那條小溪,山溪匯聚一塘,仿佛忘記了夢想,也仿佛和我一樣真心厭煩了奔波。幾朵粉色和橘黃色的蓮花開著,一朵白云停在了幾簇水草的旁邊。杏湖水岸,小樓靚麗,群山綿延。杏湖橋也叫幸福橋,原來是一個祝福,今天成了現(xiàn)實(shí)。
樂民有洞上洞,有橋上橋。初次聽到橋上橋名字的時候,我自以為這不過是一座橋和另一座橋上下交叉或重疊而已,等親眼所見才明白這座橫跨于勸屯河的橋上橋是一處橋分三臺的奇橋。上臺是新修的通村公路,中臺是明國時期所建的引水橋,下臺是建于明洪武年間的石拱橋。年代最久遠(yuǎn)、身處峭壁最下方的石拱橋沒有具體的名字,也沒有傳說,人們只知道這座橋為明朝傅友德、藍(lán)玉將軍率領(lǐng)的“調(diào)北征南”將士所建,這座石橋也是現(xiàn)今樂民境內(nèi)保存最完好、年代最遠(yuǎn)、形狀最優(yōu)美的古橋。石拱橋外就是著名的“千戶所城”,是一部分調(diào)北征南將士離開江南故土后的第二故鄉(xiāng)。為了戍邊安民,數(shù)萬皇城將士將根扎在了盤州樂民這片土地上。如今,歷史的烽煙早已散盡,我的思緒卻迷霧一般:當(dāng)年,有多少將士在這座橋上徘徊過?那些一生都回不到故鄉(xiāng)的人們,是否因這座無名橋想起來南京的長樂橋、揚(yáng)州的五亭橋?是否會因為這座無名橋想起來“二十四橋明月夜”的詩句?又是否會為他們征戰(zhàn)南北的將帥傅友德和藍(lán)玉的下場噓唏過?勸屯河水如時間一樣奔涌而去,看不見的河底像歷史的真相。
人跡罕至的無名橋與之前的兩座古橋相比有很深的蒼涼感。也因為蒼涼,這座橋似乎更有風(fēng)骨,更有味道。
(作者系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