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昊
“有幾天沒有看見貓了?!蹦赣H嘀咕著說了一句。
“我去找找?!蔽一卮稹?/p>
貓原來是鄰居張婆婆家老貓生的一窩小貓里的一只,如今僅剩這一只了。它剛睜開眼時,便被文靜抱來我們家。
文靜是張婆婆的孫女。文靜的父親曾是某建筑工地的一個工人,母親曾是某供銷社的一名店員。張婆婆特別疼愛文靜,視她為掌上明珠。
平常,在小城里逛上一圈,貓不聲不響地躥出來,跟著我回家。今天,要找到它也不難,畢竟小城不大。
張婆婆晚年或許受了刺激,或許得了老年癡呆癥,神志不太清楚。我一直忘不掉,文靜大學第一學期寒假回來時,邀我去看她的奶奶,我親眼見到張婆婆的情形。
那天,張婆婆一見我們來,就顫巍巍地移動身體,去房里取出一個舊布袋,摸出一些茶葉,擺上兩個舊瓷碗,倒了開水。張婆婆一邊催促我們喝茶,一邊自顧自地說:“文靜他爸種的茶,喝得才舒心……老貓不知到哪里去了,小貓還常?;貋怼?/p>
之后,我再也沒有去過張婆婆家。雖然文靜去學校前,囑托過我,讓我?guī)退嗫纯此棠?,我口中的阿婆。文靜說假期要在大學所在的城市里打工。
一年多過去了,文靜也沒回過小城。
小城里有一個東門巷,那里有一座孤獨的基督教堂。文靜十歲那年,她父親拆完基督教堂后的第三天,在進行教堂隔壁五層樓的破拆作業(yè)時直接掉落到地上,永遠離開了她。不久,文靜的母親扔下她,不知去向。文靜只得與奶奶相依為命,還有一窩貓。
我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那年,我五歲,文靜八歲。白天,父親母親都忙著上班,我被送到鄰居張婆婆家,由張婆婆照看。
張婆婆背著我,牽著文靜在巷子里進進出出。遇到有人問:“背上的孩子是你的小孫子?”張婆婆直接回答:“嗯,是小孫子!”
東山腳,小城里最古老的嶼后巷。張婆婆家的小磚房斜橫在巷子里,陽臺上的鐵欄桿銹跡斑駁。
貓突然跳落在低矮的圍欄上,眼珠在眼眶里一圈圈地翻轉(zhuǎn)。我伸手撫摸它,它卻轉(zhuǎn)過身子,跳到地上。我稍一抬頭,透過矮墻,撞見張婆婆緩緩轉(zhuǎn)動的白濁雙眼。張婆婆佝僂著身子,倚在門口的木靠椅上。那次,我是來尋找貓的。
那是我見張婆婆的最后一面。
一周后,我們一家人去參加了張婆婆的葬禮。張婆婆被鄰居送去醫(yī)院不久,就閉上了雙眼,沒來得及見文靜最后一面。
送走了阿婆,但是,我們忘不了那只貓,文靜忘不了奶奶。
東山腳,嶼后巷。巷子里,到處都是斷壁殘瓦,到處立著綠色的遮擋幕布和醒目的警示牌,推土機轟鳴,拆遷工人忙忙碌碌。
張婆婆的房子并未被拆除,只是在機械的震動下,墻面剝落,裂開一道道口子。文靜跪在正屋前那塊空地上,頭發(fā)早已濕透,身旁放著從玩具店買來的漆黑小木盒。她右手握著小鏟子,不停地挖。
我想安慰她幾句,嚅動嘴唇,卻吐不出一個字。
她突然轉(zhuǎn)過身,歇斯底里地朝我喊:“你為什么不來看看她?”
久久,我終于一字一頓地蹦出三個字:“那你呢?”
文靜全身劇烈抽搐,不再說話。她放下小鏟子,盯著那個開始積水的小土坑,輕輕地把木盒按進去。
貓從墻頭“嗖”地躍下,渾身濕漉,耷拉著腦袋倚在木盒上,漸漸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