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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橋人

      2018-01-09 19:00徯晗
      湖?!の膶W版 2017年2期
      關鍵詞:張俊南城張平

      徯晗,女,70年代生人,曾就讀于復旦中文系。迄今已在《收獲》、《小說月報》長篇小說專號、《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中國作家》、《作家》、《江南》、《長江文藝》、《芳草》等各類文學期刊發(fā)表文學作品二百余萬字。作品曾入選《湖北新時期文學大系》、《廣東五十年文選》等各類選刊,獲得過多種文學獎勵。為湖北省文學院簽約作家。

      《守橋人》講述了一個特種兵——馬丁由跳橋秀的圍觀者,自愿成為一名守橋人,最后成為一個真正的跳橋人的死亡故事,作者給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曾經(jīng)的軍人沉默之下的尖銳的心理沖突。

      馬丁第一次登上王橋,是作為一名圍觀者。那次,他目睹了跳橋秀的全過程。十幾個人一起爬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登上了王橋兩側的鋼架。守橋的保安不是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的企圖,而是他們的人太多,速度又太快,保安攔下了其中的一個爬橋者,其他十多人就趁這倆人拉扯糾纏的工夫,迅速地爬了上去。

      與此同時,橋上往來的車輛并沒有因此減緩行駛的速度,但車內卻有人通過手機9報了警,報警的還不止一人,但警察趕來需要時間。即使出警的時間再短,也不足以影響那些瘋狂的爬橋人,警察趕到現(xiàn)場時,他們早就端坐在了王橋的頂端,誰讓這是一座老式的鋼架橋呢?這座橫跨南城大江,由英國人修建于上世紀三十年代的老式鋼架橋,曾是南城的地標,是南城人的驕傲。它歷經(jīng)戰(zhàn)火,幾度負傷,卻像一位意志剛毅、生命力頑強的老將一樣駐守著崗位。如今,它仍是南城重要的交通道路。

      有人掰著指頭數(shù)了數(shù),人數(shù)竟有十六個之多。其中四個還是女的。

      突破口是從橋的南面打開的。橋南橋北分屬不同的街區(qū)管轄,兩端的守橋人顯然也來自不同的管理單位,看熱鬧的人不懂這一點,守橋的人卻心知肚明。守在橋南的保安直后悔聽了隊長的話,沒像橋北那樣,也給橋兩側的鋼架裝上帶釘?shù)蔫F鏈和釘板——市民們認為那些丑陋的釘板影響了南城的形象。于是,他們就放棄了這么干。原本,他們也是奉命給鋼架抹了黃油的,但那些跳橋者有的是辦法,他們?yōu)榱诉_到目的,不惜脫下自己的衣衫擦去鋼架上的黃油,要不了幾分鐘,這些人還是會順利地爬上去。不然,這種跳橋的事件,不會在一個月內就發(fā)生八次,雖然從沒有一個人真正從王橋上往下跳——他們只是為了秀一場。秀的目的,多半是為了維權。

      “媽的,誰當這守橋的,誰倒霉!誰知道狗日的會在啥時來跳橋啊,真是防不勝防!”守橋的保安一邊自言自語地罵,一邊在馬丁的旁邊急得直跳腳。

      馬丁說:“他們不會真跳的,你別擔心?!?/p>

      “老子當然知道他們不會真跳,可老子這個月的獎金就保不住了,弄不好,連這份工也保不住!這些王八蛋,他們是爽了,可老子就慘了?!?/p>

      馬丁辯解道:“他們爽什么,跳橋有什么好爽的呢?”馬丁想說,他們這么做也是被逼的,是不得已而為之??伤套×耍幌爰づ0?。

      保安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他娘的,再這么跳下去,老子也要跳了!”保安甩開了馬丁,折身往橋頭跑去,一邊對著手中的對講機狂喊:“喂,你們來了沒?還有多久……”

      馬丁抬頭往橋頂看了看,十六個人分散在橋的兩側,正穩(wěn)穩(wěn)地坐在橋頂?shù)匿摷苌稀K谌巳褐兴褜?,看到了他的前妻柳梅。事實上,從一開始,他的目光就緊緊地跟隨著柳梅,他看見她像只靈巧的貓,只幾十秒鐘就爬到了橋頂。

      保安對著對講機喊了一陣,又倒了回來。馬丁一把拉住他,說:“我?guī)湍銊袼麄兿聛?,你把喊話器給我?!彼米炫伺0彩掷锬侵焕刃蔚暮霸捚鳌?/p>

      保安齜開牙笑起來,斜視著馬丁,一側臉上的肌肉也抽動起來。馬丁知道對方不相信他,就貼近保安的耳朵小聲說:“那上面,有一個是我老婆。”馬丁將嘴從保安耳邊移開,笑著補充:“曾經(jīng)的?!?/p>

      保安將信將疑地看著馬丁,看到馬丁臉上的笑,覺得他是在耍弄自己,禁不住生氣地罵道:“你吃飽了撐的是不是?你再在這兒妨礙公務,小心老子一警棍捅死你!”

      馬丁咯咯咯地笑起來,說:“我當過兵,你捅不死我。你不信就算了,一起看熱鬧吧!”說完又抬頭看了看柳梅,他感到柳梅也在看他。居高臨下的柳梅眼光里有種鄙視與嫌惡。

      保安沒再理會馬丁,因為警察已經(jīng)趕來了,可能提前得知跳橋的人數(shù)眾多,一前一后一共來了七八輛警車。作為一名守橋的安保人員,保安第一個向警察跑去。馬丁沒動,他遠遠地看著,本能地覺得柳梅他們把事態(tài)鬧嚴重了些。警察一到,首先就封鎖了橋面車輛的通行。車道被封鎖后,很快形成了堵車的壯觀景象。堵車最能激起圍觀者的憤慨。與以往每次發(fā)生的跳橋秀一樣,馬上有車主搖下車窗,探出頭,對著橋頂?shù)呐罉蛘叽罅R:“跳啊!你們有膽就跳啊,不跳是孫子!”

      立即有人附和:“對,不跳的是孫子,是王八蛋!”

      “呵哈,還有女人啊,那就是王八蛋老婆!”

      各種各樣的叫罵聲,混雜著濃烈的汽車尾氣的味道,直往馬丁的耳朵和鼻子里面灌?!隘傋樱蝗函傋樱ニ腊?!”聽到人們的罵聲,馬丁也覺得柳梅他們瘋了。如果廠里對他們的欠薪只能通過這種方式討要的話,他寧可不要那些錢。如果柳梅還是他的妻子的話,他說什么也會阻止她的,可惜她現(xiàn)在不會聽他的話了。她現(xiàn)在聽的是另一個人的話,那個人現(xiàn)在也在橋上,和柳梅一起面對面地端坐在橋頂?shù)匿摷苌稀?/p>

      馬丁懷疑這場“跳橋秀”正是這個人策劃的。而柳梅,應該是積極的參與者。柳梅過去總是罵他軟蛋。柳梅有理由罵他軟蛋,因為柳梅無論怎么罵他,他絕不會對她動一指頭。不是他不想動,而是不能動——以他那身特種兵的功夫,一拳下去,柳梅不骨折,也得皮肉青腫。他曾經(jīng)因柳梅對他的惡罵推過她一掌,她頓時倒地,就在柳梅的頭將觸地的那一刻,他已騰空躍起,一把將她撈起,這才避免了一場腦震蕩的悲劇。從那以后,他就下決心再不碰柳梅一指頭。

      他在部隊所學的那身功夫,不是用來對付女人的,更不是用來對付自己的妻子的。他寧肯柳梅罵他軟蛋。

      “虧了你還是個特種兵,你哪點像個特種兵呢?我看你就是個■包,軟蛋!”柳梅罵他的時候毫不留情,怎么狠毒怎么罵,怎么刺激怎么來??神R丁就是不理柳梅這一茬。他受得了這個刺激。在他看來,柳梅不過是條愛吠叫的狗,真正咬人的狗是不叫的。endprint

      柳梅起先罵他軟蛋,是因為和弟弟的分家。得知為了讓弟弟上大學,他聽從了父親的安排,高中一畢業(yè)就去當兵的事后,柳梅就為他受到的不公正待遇窩了口氣,覺得他父親是偏袒他弟弟。他和弟弟是雙胞胎,家里供不起兩人上大學,總得有一個做出犧牲。他是老大,他去當兵讓弟弟去上大學,他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可柳梅卻認為是父親和弟弟虧待了他,因此家里的好處她每每都要爭一手。父親和弟弟也都讓著她。母親死得早,他知道父親的不易。家里的房子是父親單位分來的福利房,只有一大一小兩間臥室。住房改革后,父親就下了崗,為了供他們兄弟倆讀書,家里再也沒有錢買商品房。弟弟馬古畢業(yè)后回家鄉(xiāng)工作,為了讓馬丁他們有房子住,寧肯在外面租房子。

      有了孩子后,馬丁和柳梅就出來打工了。孩子則留給父親照看。一年后,馬古也戀愛了,女友提出的結婚條件是必須要住自己的房子。父親沒有辦法,懇求馬丁把房子讓出來給弟弟結婚。

      “你們反正在外面打工,難得回家?guī)滋欤嬉貋?,我把小房讓給你們住,我和甜甜住客廳?!碧鹛鹗邱R丁的女兒。

      “甜甜是女孩,她很快就會長大,總不能讓她一直和爺爺住客廳吧!再說,你已經(jīng)讓了他上大學,憑什么還該你讓房子?”柳梅一聽就和他叫嚷起來。

      “這不是暫時的嗎?只是先讓馬古把婚結了。馬古是大學生,工資比我高,他遲早會買自己的房子,遲早會從家里搬出去。”馬丁勸柳梅。

      “現(xiàn)在的大學生狗屁不值,你以為馬古買得起房子嗎?他要是買得起房子,我就跳樓!房子我堅決不讓!你爸要是背著我騰了房間,我就把他那把老骨頭丟出去喂狗!”

      馬丁并沒有把柳梅的威脅當回事,而是打電話讓父親騰房子給馬古結婚。馬丁和柳梅年底回家時,他們的臥室早已做了馬古的新房??梢韵胂罅返膽嵟A凡粌H在家里大鬧了一場,還和馬古的妻子打了一架。父親一氣之下,將房子的產權過到了馬古的名下,并完善了相關的法律手續(xù)。

      父親說:“房子不是白給馬古的。我也是一碗水端平,讓你們兩兄弟分家,馬古得房子,你們得錢。我請人評估過了,房子就值三十萬,你們可分十五萬。這是馬古兩口子拿給你們的十五萬?!备赣H把一張存折遞到柳梅的手上,柳梅一手將它打落了。

      柳梅說:“你這叫不公平,我要起訴!”

      父親說:“你起訴吧,勝輸我都認?!?/p>

      柳梅自然是敗訴了。她拿走了馬古的十五萬,從此,馬丁就背上了軟蛋的罵名。此后的另一件事,則堅定了柳梅離開馬丁“這個軟蛋”的決心——柳梅和同車間的一位女工友因為計件誤差引起沖突,先是爭吵,后是惡罵,最后發(fā)展到動手。柳梅潑辣,女工友也不是省油的燈,互相攥緊了頭發(fā)廝打。馬丁也是廠里的員工,眼見著妻子和別的女人廝打,卻不好上前拉架。他知道只要自己出手,對方就會賴上他,認為他是幫妻子的忙。最重要的是,他不能保證自己一旦情緒失控,對方會傷成什么樣子。柳梅眼見馬丁在一旁毫無作為,急得沖他大喊:“馬丁,你快過來呀!你這個軟蛋,難道想看著別人把你老婆打死嗎?”馬丁無奈,只得掏出手機報了保安。一直到保安趕來將兩人分開,馬丁都沒有趨近一步。這次事件后,柳梅就再也不讓馬丁碰自己,也再沒有叫過一次馬丁的名字。倒是他們的主管在了解了事情的起因后,毫不猶豫地將那位女工友開除了。柳梅就是這樣倒向主管懷里的。在她看來,主管才像個男人,而馬丁不是。在她的稱謂里,他成了名副其實的軟蛋。

      主管成了他們婚姻解體的引線。柳梅毫不猶豫地離開了馬丁。簽離婚協(xié)議時,柳梅甚至都沒有看一眼他。他知道,當一個女人從心底里蔑視一個男人時,她是不可能對他有任何依戀的。

      這一次,由主管帶領表演的跳橋秀,讓馬丁見識了那個男人的宏偉氣魄。他對著橋底的警察喊話,不解決他們的欠薪問題,他們決不下來。

      “我不是為了自己,我是為了我手下的這批工人,廠里解聘了他們,卻不按勞動法賠償。他們都是離鄉(xiāng)背井來南城打工,上有老下有小,我們愛南城,也希望南城能愛我們!我們也不想爬王橋,可不這樣做,又有誰會理會我們這些小人物的委屈和不平呢?”

      警察說:“你們有問題,可以下來談。再說,你們的問題有勞資部門來解決,你們坐在橋上也解決不了呀!”

      “要是勞資部門能幫我們解決,我們還會來跳橋嗎?”

      談判進行了半個多小時,主要集中在主管和警察之間。警察們儼然已把主管當成了跳橋團的代表。

      警察說:“你們的事,政府一定會管。你們有難處,大家也有難處,你們看,王橋堵成什么樣子了?這要耽誤大家多少時間多少事情?這橋上還停著救護車,還有,江面上,來了多少水警,都在給你們鋪救生氣墊。我們出動了多少警力,動用了多少物力!也許你們不知道,你們這么一鬧,將給社會增加幾百萬的成本!下來吧,我們保證促成有關部門解決你們的問題?!?/p>

      “是不是我們一下來,你們就先把我們關起來呀?你們以前又不是沒這么干過!你們得當眾答應我們:一、幫我們解決問題;二、不抓我們,否則我們就不下來?!边@次是柳梅的聲音。

      橋下的市民發(fā)出了哄笑聲,有人說:“還是女人厲害?!?/p>

      警察也笑了。警察說:“我答應你們,當著王橋上的所有市民答應你們。”

      馬丁也笑了,他看見那個守橋的保安也在笑。保安還記得他,那眼神有點詭譎,似在說:還敢說這女人是你老婆嗎?

      十六個人終于從橋上爬下來,并陸續(xù)被帶上了警車,就在鉆進警車的那一刻,柳梅突然帶著哭腔回頭喊道:“馬丁,你這個軟蛋!要是警察騙我們,真把我們抓起來,你要打電話給記者報料啊!”

      聽到的人又是一陣哄笑,有人噓開了,沖柳梅的背影喊:“放心吧,警察不放你,我?guī)湍愦蚰铣且痪€,報料費三百元!”

      又一場跳橋秀,人群嘻嘻哈哈地散去,堵在王橋上的車隊也開始緩慢放行。

      馬丁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守橋的保安看著他,問:“你是馬???”

      馬丁點頭。endprint

      “那女人真是你老婆?”

      馬丁點點頭,又搖搖頭:“以前是,現(xiàn)在不是。離了?!?/p>

      保安哈哈大笑起來:“她剛才罵你什么來著?軟蛋?哈,這女人真他媽的有意思!”

      馬丁想起柳梅上警車前說的話,有些擔心地問保安:“你說警察真的會不會把他們關起來?”

      “關是會關幾天的。像他們這種擾亂治安,給社會造成壞影響的行為,不處罰一下怎么行?不然,誰有個解決不了的啥事兒都跑來跳橋,這王橋還不得招一個連的保安來看守?再說,這破活兒,每天風吹日曬的,整天聞汽車尾氣,誰他媽愿意干哪!”保安看看馬丁的神情,又說:“不過,也就是關幾天吧,教訓一下,也就放了。”

      馬丁不覺有些擔心起柳梅來,她雖然和他已沒什么關系,但到底還是他女兒甜甜的媽。馬丁于是開始和保安套近乎。他從口袋里摸出一盒煙,這是他出來前特意買的,特醇的紅雙喜。

      他摸出一支,先給自己點上,再順手摸出一支,退后了,往高里一擲,那保安就像懂他的意思似的,也退后幾步,跳起,在空中一把接了。馬丁笑道:“哥們當兵的出身吧?”伸出手,將火機打著了。

      保安將煙叼上,湊近火苗,點了,猛吸一口,說:“那可不!”保安有些得意,報了自己的服役地和部隊番號。

      馬丁也報了自己部隊的番號,說:“特種兵?!?/p>

      保安就愣了。保安說:“哥們現(xiàn)在哪里高就?”

      馬丁說:“高就個屁!以前在深圳一家物業(yè)公司當保安隊長,為了和老婆待一塊兒,辭了,來南城,和她在一個廠里做。不湊一塊兒,還好。湊一塊兒了,還散了?!?/p>

      保安就嘿嘿地笑,說:“這叫近臭遠香,哥們你是太不了解女人了?!北0舶炎鞙惤R?。骸拔野雅朔旁诶霞肄r村,村里都沒一個青壯漢子了,我老婆就是想偷人,還找不著偷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盼著我回,我一回家呀,過的那就是老爺日子,除了床上那活兒,啥都不讓我干!”

      馬丁也笑起來,馬丁說:“可惜我老家沒在農村?,F(xiàn)在城里家窮的,過得比農民還不如。農民好歹還有塊地,自產自銷,還不用交稅。”

      保安也認同馬丁的說法。馬丁這時已知道保安叫張平。張平顯然是患了話語饑渴癥,好不容易遇上個能說話的,立馬就和馬丁“嘮”上了。

      張平說:“我在這橋上守了快兩年了,還沒遇上一個像你這樣的人,能和哥們一塊兒聊聊天。別看這橋上車來車往,除了偶有個問路的,還真沒有一個人停下來和你說說話的。每天悶瘋了,耳朵里除了噪音,就是噪音,鼻孔里除了尾氣,就是尾氣。媽的,回去后耳孔和鼻眼里全都是黑的,你得洗上五分鐘才能把它們洗干凈!說實話,哥們我都不知道能在這橋上待多久,這么下去恐怕老子也想要跳橋了?!?/p>

      馬丁望向橋面,車輛早已如常通行。遠處的江面看上去很壯闊,很浩淼,有大小不一的船只在水面上緩行,大的是運沙石的貨船,中號的是涂滿了各種廣告圖案的游船,最小的則是環(huán)衛(wèi)工人的打撈船,這條城市的母親河,曾經(jīng)養(yǎng)育了數(shù)百萬的南城人?,F(xiàn)在,它那秀美的身子已不再清碧如翠,江面上總是漂浮著一些亮閃閃的油污,水面上也總有撈不完的垃圾。但流淌的江水是寬厚的,仁慈的,無論人們怎么糟踐它,它還是向人們敞開了博大的胸懷,進行著永不止息的自我滌除,帶走污穢,留下濕潤與雨露,滋潤和清洗著這個灰霾籠罩的城市。正是有了這條大江的滋養(yǎng),這個城市才得以四季花開,蒼翠常在。

      一陣風從江面上掃過來,橋面上的汽車尾氣淡了不少。自從跳橋事件頻繁發(fā)生,人行道靠橋架的一側,就被強行封閉了,兩側的橋架下都裝了半人高的水馬,行人被隔離在水馬之外。守橋的張平只能隔著水馬,與橋上的行人遙相對視,或者遙不對視——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有誰會在意一個看起來無所事事,卻須臾不可少的守橋保安呢?

      兩個人正說著,來了兩個扛攝像機的電視臺記者,因為撲了空,就想找守橋的保安補點料。換在往日,張平會欣然接受采訪,可這一次,張平卻不耐煩地沖兩名記者揮揮手,說:“人已經(jīng)到派出所去了,你們去派出所采訪吧!”

      兩名記者一離去,張平就罵開了:“這些狗仔隊,就跟蒼蠅愛叮臭肉一樣,他們就怕抓不到新聞,巴不得有人來跳橋!”

      馬丁說:“他們報一報還是有好處的,那些跳橋的,他們的欠薪說不定就能解決了?!?/p>

      張平說:“他們這一跳橋,欠薪也許是能解決,可我這月的獎金就泡湯了?!?/p>

      馬丁說:“那我就代表前妻向兄弟謝罪吧,下班了我請你喝酒怎樣?”

      張平就笑,張平說:“這不關你前妻事,他們不來跳,也總有人來跳的。這王橋,早就成了維權橋了?!?/p>

      馬丁說:“那咱哥們說好了,晚上一起喝酒?!闭f完就掏出手機,錄下了張平的手機號,說:“你等我電話。”

      張平下班接到馬丁的電話,果然來了。當過兵的人,最看重戰(zhàn)友情誼,兩人雖不是戰(zhàn)友,因為有過共同的經(jīng)歷,還是一見如故。這晚,兩個人一邊喝酒,一邊天上地下地扯起來。話題大都與部隊生活有關。聊到投機處,馬丁說:“哥們,我到橋上來陪你吧,陪你一起守橋?!?/p>

      張平說:“兄弟你胡說什么,光哥們一個受苦也就罷了,哪里還能讓兄弟一起來受罪。哥們若不是沒辦法,也不到王橋上喝江風,吃尾氣?!?/p>

      馬丁說:“我說的是真的。哥們你總不會被欠薪吧?可兄弟我會被人欠薪。再說,我來了,你就有人說話了,下了班也有人陪你一起喝酒了?!?/p>

      張平說:“你真想來守橋?”

      馬丁點點頭。眼下他正失業(yè),正因為廠里把他們辭了,又沒按勞動法賠償,柳梅他們才要來跳橋。他雖然是被欠薪的人之一,但他不想跳橋。不是他沒膽量,而是覺得悲哀——討薪要用這樣的手段,那已經(jīng)不是討薪者的悲哀。守橋,這個在張平看來覺得“快要悶瘋”的工作,對馬丁而言,卻是一份難得的安寧。他并不喜歡和人交流,也不愛說話。之所以和張平說這么多,是因為他喜歡上了張平的工作,還因為他們曾經(jīng)都當過兵,有共同的話題。endprint

      張平說:“那好,我跟我們隊長是老鄉(xiāng),我跟他說一下,絕對沒問題。至于工資,雖然不算太高,但比一個流水線上的工人還是要高出許多的?!?/p>

      馬丁說:“我不在乎工資多少。說實話,我喜歡待在橋上的那種感覺,如果今天不是跟隨柳梅他們來到橋上,我是不知道待在橋上的那種感覺的。咱哥倆也就不會認識,不會在一起喝酒了?!?/p>

      張平喝干了酒,說:“既如此,那哥就試試看吧?!?/p>

      在張平的舉薦下,馬丁果然成了一名守橋人。有時候馬丁想,如果是他在守橋時,柳梅他們來爬橋他該怎么辦?正如張平之前所言,除了主管被多關了幾天外,柳梅他們只被關了一天就被放出來了?,F(xiàn)在,他們的欠薪也得到了解決,其實,只要是政府想為老百姓辦的事,沒有什么是辦不成的。

      馬丁現(xiàn)在無牽無掛,除了家鄉(xiāng)的老父和女兒甜甜外,他也沒有什么可以想念的人。守橋的日子變得如此安詳和寧靜。馬丁加入后,隊長想試一試他那特種兵的身手,特意安排馬丁給橋架穿“蓑衣”——蓑衣是由剪成寸長的鐵刺穿成的,這是不得已的選擇。給橋架釘釘板,無疑會讓王橋變得丑陋無比,從而影響整個南城的形象,也會激起熱愛南城的市民們的憤怒——這座老式的鋼架橋,雖已是風光不再,但它仍是南城人民心中的驕傲:它是活著的歷史,是南城歷經(jīng)風霜與戰(zhàn)火的見證。如今,它不僅仍日日履行著南城的交通重責,更是一座城市的活的紀念碑和價值連城的文物。橋北那邊,不是沒有冒過給王橋釘釘板的大不韙,但最終仍迫于市民的輿情壓力,拆除了釘板,而給歷經(jīng)滄桑的王橋穿上了帶鐵刺的“蓑衣”。

      給王橋穿蓑衣自是難不倒馬丁的。橋頭的保安們親睹了他那一身爬橋的好身手。王橋上的馬丁,手臂托舉著刺鏈,身輕如燕,在王橋的鋼架上翻轉騰躍,宛如一只生了翅膀的飛鳥。

      隊長贊道:“真是一副好身手,老子看以后誰還敢來跳橋!再有人來跳橋,馬丁,你給老子就飛上去,再把他拎下來!”

      馬丁揣摩著隊長的用詞,嘴角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

      遺憾的是,馬丁來后不久,張平就走了。他忍受不了橋上的寂寞?!皭灟偭?,老子受不了?!睆埰阶咔罢堮R丁喝酒,張平一邊喝一邊罵。張平說:“兄弟,對不起,哥們走了。你本是來陪我的,現(xiàn)在哥們卻把你撂橋上了,馬上就是冬天了,哥們一想到冬天那橋上的滋味,就沒勇氣陪你熬下去。只有對不住你了!”

      馬丁笑,說:“走吧,等你將來混好了,再把兄弟捎上。”

      張平說:“我是有心無力呀,我現(xiàn)在找的這份工,比在橋上還拿得少呢,可下了橋,總能聞到些人味,在這橋上吧,只有車味。有什么辦法!”

      馬丁說:“我不覺得人味比車味好多少?!?/p>

      “那就好,你習慣,你就先待著吧!再說,收入也不壞,每個月準時出糧,和街道辦的那些公務員一樣。干得好干得長,說不定兄弟哪天還能轉正呢!”

      馬丁就笑,說:“那就好點干,干長點?!?/p>

      “就是!兄弟這么說,我就心安了?!睆埰胶婉R丁碰了下杯子,就一口干了。

      張平走后,接替他的是一位年輕的小伙子,也姓張,叫張俊,人長得和他的名字一樣俊。張俊沒當過兵,但在商場里做過兩年保安,也算有從業(yè)經(jīng)驗。張俊還沒結婚,談過幾次戀愛,人也很會玩。張俊無聊時就在橋上玩手機,他賺的錢沒幾個,但衣著和玩具卻是最潮的。制服里裹的是一身名牌,手機是iPhone4最新款。走下王橋,脫了制服,融入街頭的人流,那就是一潮人。張平走后,馬丁就更懶得說話了,偶爾和張俊點個頭,算是招呼??蓮埧∧筒蛔〖拍瑫鲃舆^來和馬丁說話。

      “馬哥,隊長說你是當兵的出身,還是特種兵?哪天教我?guī)渍??”張俊熱情地和馬丁搭話。

      馬丁說:“也沒什么了不起的,當兵都會的幾招而已。”

      張俊說:“馬哥,那可不是小意思啊,特種兵啊,想想看有多牛!那還不跟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一樣?”

      馬丁說:“哪跟哪啊,想學哪天請我喝酒?!?/p>

      張俊說:“喝酒就算了,小弟只會摳女,不會喝酒。喝了酒,女人不喜歡。我把iPhone4借給你玩,怎樣?”

      馬丁說:“隊里有紀律的,上班不準手機上網(wǎng)。萬一有人來跳橋,發(fā)現(xiàn)不了是要被炒魷魚的?!?/p>

      “要是沒有人來跳橋呢?那就只能看天,看水,看王橋上的車流?玩吧,馬哥,網(wǎng)上好玩的東西太多啦!這邊橋頭白天就我倆看守,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再說,我來這里守橋,就是看橋上自由,沒人看管。不能手機上網(wǎng),我來這橋上吹冷風干啥!”

      馬丁猜這小子一定是九零后。像他這樣出生在八零早期的人,還有些七零后的責任感和憂患意識,總擔心買不起房子,養(yǎng)不活老婆孩子??蛇@小子一看就是個賺一花二的人。

      馬丁說:“你這些行頭都是你自己賺錢買的?”

      張俊說:“不夠就找父母要唄,我多少總還能賺幾個,好多比我大的,還在家中啃老呢!”

      馬丁想想也是,就說:“你不啃老,不錯?!?/p>

      “就是!還是馬哥對我好,改天跟你學幾招?。 ?/p>

      馬丁就笑,沖張俊揮揮手,轉身將橋下的一段水馬正了正。

      冬天轉眼就來了。南城是個溫暖的城市,僅看街頭的綠,幾乎體會不到季節(jié)的變化——那綠幾乎是不敗的。只有那些在不同的季節(jié)里開出的花,讓人們體會到季節(jié)變化的真切。滿樹的花朵,向人們吐露著它們無聲的花語。春天木棉花,夏天雞蛋花,秋天杜鵑花,冬天紫荊花……它們開得如此地沉默而喧嘩,從高大的樹頂傾覆而下,染亮了人們困頓的眼睛與心。南城的花,開得是如此豪闊,妖嬈,霸氣,根本無視那些溫室里嬌生慣養(yǎng)的名花,抑或矮叢里低伏的草花。更有那蓬勃的闊葉植物,所透出的那種陽剛與蒼翠,是經(jīng)久不衰的,它們從不會像別的地方的植物,對綠色是會感到疲憊的。這正是馬丁喜歡南城的原因。

      可是,王橋上卻不一樣。馬丁從來不知南城亦會有如此寒烈的風。這風,從江面上旋起,騰空,卷起王橋上的塵沙,像無數(shù)隱形的鞭子一樣,迎面抽來,令馬丁猝不及防。馬丁終于理解了張平說的他無法陪他熬過這個冬天的話。那是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能道出的感受。endprint

      街道給他們每人發(fā)了一件軍大衣,又在橋頭給他們各搭了一張行軍床,床的上方,一律撐了一把巨型的遮陽傘,那是由可口可樂公司提供的廣告?zhèn)?。遮陽傘能夠抵擋日光的暴曬和雨水的沖刷,卻無法阻攔無孔不入的水面風。風帶著水的涼意與冬天的寒氣,直往馬丁的骨頭縫里滲。馬丁想法找了一塊彩色的塑料雨布,將床的四周圍上,總算覺得風不那么凜冽了。

      冷,還不是最大的空。馬丁心里的空,是找不到意義的空。自從他守橋以來,他還從來沒有看到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表演跳橋秀。目睹柳梅他們爬上王橋,是他的第一次,也是他目前為止見到的最后一次。守橋的目的,僅僅是為了防止有人表演跳橋秀。沒有人來跳橋,他卻已經(jīng)領了半年的工資,這也是他來南城以后領到的最高的工資。那么,他守在這里究竟有什么意義呢?只是為了領略王橋上北風的寒意?他想,如果南城真有所謂嚴格意義上的冬天的話,那么,它的冬天應該在王橋上。

      馬丁甚至有些陰暗地希望有人來跳橋。如此,他的守橋就是有必要的。他就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份工作,而不覺得這樣做的虛空。

      有一天,張俊裹著軍大衣來到馬丁的床前,說:“馬哥,我們干脆找個地方暖和去吧,王橋上這么冷,要是有人來跳橋,那就是傻逼!再說,真要有人來跳橋,就算不被警察勸下來,那也得被王橋上的風趕下來——我敢保證,跳橋者在這鋼架上待不到十分鐘,自己就會乖乖地下來,否則,他準得被吹成臘肉。”張俊用手指指王橋上的鋼架,卷著變遲鈍了的舌頭說。

      馬丁看著他那張被冷風吹得打皺了的俊臉,有些不忍。他說:“你自己去吧,我一個人在橋頭守著。要是有人來查崗,我就說你上廁所去了?!?/p>

      張俊立馬給馬丁來了個90度的大躬,口里叫聲“馬哥恩人”,就哼著周杰倫的《菊花臺》走了。

      這一次跳橋就是在張俊離去后的這一刻發(fā)生的。爬橋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那人在往人行道的橋頭猶豫了一會兒,就翻過水馬,跳到了王橋的鋼架下。起先,馬丁不相信他是來爬橋的,他有些懷疑地看著那人。那人也看著他。見他沒反應,就迅速地往橋架上爬去。馬丁一個飛躍,一個漂亮的抓撲,就騰空抱住了對方的腰,再一個擒拿,就將那人從鋼架上拎了下來。兩人對峙了一會兒,馬丁說:“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跳橋!”那人氣哼哼地說。

      “只要我在,你就爬不上去,你信不信?”馬丁笑著問。

      “狗娘養(yǎng)的,不讓跳橋,老子就跳樓!只要能把老子的工程款追回來,老子就是死了也心甘!”那人邊說邊揮舞雙手。馬丁被他的手吸引了,準確地說,是被他的手套吸引了,手套的掌心里居然各釘著一塊鐵皮。馬丁愣了一會兒,嘴角不覺綻出了一絲古怪的苦笑。

      馬丁抬頭看了看王橋的鋼架,架上披掛的鐵刺在冷風里閃出陣陣寒意。馬丁說:“看來你是真想跳?!彼麛Q住那人的雙手,將那人的手套輕輕地扯下。他仔細地研究著這雙手套,鐵皮是縫上去的,鐵皮的四周各打了一圈小孔,線就從這些孔里穿過,密實地縫在了手套的掌面上。

      馬丁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問那人為什么要跳橋。那人說,某商廈的老板欠了他裝修的工程款,現(xiàn)在商場都營業(yè)兩年了,可工程款卻一直拖著不給,自己又欠著工人的薪金。工人們都眼巴巴地等著他的工錢回家過年。

      “死的心都有了!你不讓我爬王橋,我就去跳××樓。”××樓正是南城的地標。

      馬丁心里有些涼。他不知他阻止了那人跳橋,又能不能阻止他跳樓。如果只有“跳”才能解決問題,他馬丁又有什么辦法呢?

      這一次的跳橋秀,被馬丁掐死在萌芽中,并未給王橋的交通帶來任何影響,但仍有人目睹了馬丁撲人的那一幕,報了警。警察趕來只做了簡單的問訊和記錄,就狠狠地表揚了馬丁,并電話通知了馬丁所在的街道辦。事后,有人把馬丁撲人的那一幕用手機拍下來,放到了網(wǎng)上,這段視頻很快被媒體捕捉到,并進行了一番渲染:

      “這一個漂亮的抓撲,避免了一次跳橋秀,也避免了王橋上可能出現(xiàn)的一次長達數(shù)小時的擁堵。以往每次發(fā)生的跳橋秀,都給社會造成了數(shù)百萬的成本損失。這一次,守橋的聯(lián)防隊員為我們立了大功……”

      馬丁所在的聯(lián)防隊得到了上級的表揚。這可把隊長樂壞了!隊長一樂,當即打報告給馬丁記功,并額外為他申請了兩萬元的獎金。

      會上,隊長比警察更狠地表揚了馬丁。

      隊長說:“我們要不惜一切地阻止跳橋秀的發(fā)生!馬上又到年底了,以往每到年底都是跳橋秀發(fā)生的高峰,因此我們決不能放松警惕!媽的,這些人什么辦法都想得出來,別說釘鐵皮,不銹鋼他們也想得出來!”

      隊長的話頓時激起大家的一陣哄笑。但隊長馬上又批評了張俊:“以后再發(fā)生這種事,你就是有屎也給我憋著,別說是尿水!”

      張俊說:“隊長,不是屎,也不是尿水,是屎水。你問馬哥,我那天是不是鬧肚子?”

      馬丁說:“張俊那天確實是拉肚子,王橋上的風太大了,把他的肚子吹寒了。隊長,冬天橋上的日子不好過,我也鬧過好幾回肚子了。”

      見馬丁說情,隊長沒再追究張俊,只是分派人去給他們買熱水袋、柴炭和火爐子。

      兩萬元的獎金并沒有給馬丁帶來絲毫的欣喜。相反,自這次不成功的跳橋秀發(fā)生后,馬丁的心就有些灰。他不知道他的這一次本能阻止,對那個釘了鐵皮來爬王橋的跳橋者有什么影響。也許他至今仍沒有拿到他的工程款。因為他的介入,對方的愿望沒有達到,其目的想必也沒有實現(xiàn)。畢竟這件事,沒有造成任何社會影響。人們從網(wǎng)上視頻里看到的,不過是一個跳橋失敗者狼狽的背影。至于那個背影是誰,他有怎樣的不堪,誰真正關心呢?

      看在哪副釘了鐵皮的手套份上,也許他都應該讓那人成功地登上王橋的頂端——他知道,那里沒有鐵刺。只要越過了前面的蒺藜,他就能穿過后面的坦途,并成功地抵達目的地。這樣的考驗,是所有成功者在獲取成功的路上,必須經(jīng)歷的磨難。從內心里,他并不想成為任何人獲取成功的阻遏,即使是對一名跳橋秀者。

      有了熱水袋和火爐,王橋上的這個冬天,變得不再那么漫長而難以忍受。不知道是不是王橋上披掛的那些鐵刺的威攝作用,還是政府對民生的日益惠顧,總之這一年的春節(jié)前后,再沒有人來跳王橋。endprint

      春天,在這個春節(jié)過后很快就到來了。春天的江水經(jīng)歷短暫的沉淀與清淤,江面又變得些許清碧起來,水面寧靜,江畔的紫荊花從舊年開到新年,開過了南城的一整個冬天,又開進了南城新的春天。

      馬丁終于脫下了笨重的軍大衣,又可以伸著脖子遠望江水和江面上的船只了,霧靄散盡后的天空那么遠,遠出了馬丁的視線,一直遠到時光里去,那是時光里望不到的盡頭。

      就是這個春天,馬丁在橋頭看到了一個像他一樣看江水、江面和天空的老人。老人知道他是守橋的保安,主動和他搭起了話頭。老人說他與王橋同年,“我出生的那年,王橋建成。從我開始記事,王橋就在這里了,所以我的名字里有個橋字?!崩先苏f:“我就在王橋邊長大,七十多年里,從來沒有一天,心里不記得這座橋。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肯定會比王橋先離開這個世界。我想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再好好地看看王橋,看看這條江。”

      老人的后一句話引起了馬丁的緊張,馬丁囁嚅著說:“老爹,你知道,我是守橋的?!?/p>

      老人聽懂了他的話,用手撫了撫馬丁的肩,說:“傻孩子,我當然知道你是守橋的,我這么愛這座橋,怎么會來糟踐它呢?”老人抬眼望望橋架上的鐵刺,“再說,我也爬不上去呀!”

      馬丁笑了。馬丁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老人寬厚地笑笑,繼續(xù)道:“守橋的日子不好過吧,尤其是剛過去的這個冬天。橋上風大,水面風吹來,不冷也寒??!以前,這橋上沒有守橋的。以前,有人來跳橋,那是真想死。想死的人,也不會爬到橋頂上去。哪,就那么一躍,就直接跳進了江里。七十多年來,我見過不少自殺者,也跳進江里救過人,打撈過死者??涩F(xiàn)在來跳橋的,都是不想死的人哪,不僅不想死,還想活得更好,因為他們心里是帶著愿望來的,爬到橋頂上去,只是為了心里的愿望啊!”老人感嘆道。老人說:“我觀察你很久了,知道你是個敬業(yè)的小伙子,身手也不錯,你一定當過兵吧?”

      馬丁說:“是的,我在部隊時,當?shù)氖恰胤N兵?!彼肋@種話不能隨便說,但老人的臉色讓他信任。

      老人說:“多了不起?。‘敱?,那是保家衛(wèi)國啊,何況還是特種兵?,F(xiàn)在是沒有戰(zhàn)爭,國家真要打起仗來,還要靠你們哪!可惜啊,讓你這么好的兵守在這里,只是為了驅逐那些來跳橋卻不想死的人?!崩先嗽俅螕崃藫狁R丁的肩,說:“孩子,你知道這座橋的歷史嗎?它曾被炸毀過兩次,一次是日本人來炸的,一次是共產黨打過來時,國民黨炸的。是黨和政府重又修復了它。修復它,是為了民生??伤F(xiàn)在成了老百姓解決民生問題的維權橋。古時候,官府的公堂上都專門有一面鳴冤鼓。老百姓有了冤情,就會去公堂上敲鼓?,F(xiàn)在,老百姓有事了,卻來這里跳橋,這是王橋的不幸和恥辱??!中國的人這么多,國家又那么大,要當好這個家,我們的政府不容易??!怪只怪人心變黑了呀。”

      馬丁吃驚地看著老人,老人須發(fā)全白,臉上刻滿歲月的刀痕,那是比王橋更滄桑的印記。下巴上的胡子十分稀松,在王橋的春風中微微顫抖。

      老人離去后,馬丁愣了許久。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于是掏出手機給父親打電話。父親在電話那端絮叨了很久,父親說:“你總算來電話了。我是白養(yǎng)了你們,你們一個都不孝?!备赣H的抱怨里顯然還夾帶著對弟弟馬古的不滿。年前,馬古剛搬了新家,他們賣了舊房子,付了首期,買了一套新三房。馬古特意打電話給他,說專門為他留了一間,“房子留給你,將來再給我娶嫂子?!钡艿苁沁@樣對他說的。弟弟的話讓他感動了很久,可惜柳梅聽不到了。自那次跳橋事件后,他就再沒有見過她。

      果然,父親對他說起了一口鍋的事,這口十塊錢的鍋,還是馬古工作的那年買的,用了這么多年,早已銹跡斑斑。關于這口鍋,父親翻來覆去地說了很多。父親的惱怒是,馬古不讓他把這口鍋搬到新家里去。父親說:“馬古硬說那口鍋舊了,拿到新家里不合適??赡且彩鞘畨K錢買的,還能用,你說說,怎么就不合適了呢?”

      馬丁想和父親聊點別的,可父親的話題卻深陷在那口鍋里,稀糖一般,論他怎么牽拉,都牽拉不出來。馬丁只得繼續(xù)聽父親說這口鍋,一個小時過去了,父親一直在說馬古,說這口鍋。馬丁的心很灰,越來越灰。他真的很想說點別的,想和父親說說王橋,說說那位老者??筛赣H沒有興趣。他還想像孩提時期那樣喊聲爸——爸爸!他已經(jīng)在心里這樣喊了。馬丁也想聽聽女兒的聲音,聽女兒叫他一聲爸爸。一陣涼風從水面上掠來,他覺出了眼角的冰涼。

      父親還在說,馬丁沒法讓父親從那口舊鍋中解脫出來,父親是真的為這口鍋傷心。那是怎樣一種傷心,馬丁無法體會,他只知道父親節(jié)省了一輩子,從來沒有浪費過一分錢的東西。

      就是在和父親通完電話之后,馬丁和年輕的張俊打了一個賭。

      馬丁說:“張俊,你賭不賭我跳王橋?”馬丁邊說邊笑,完全是一副開玩笑的語氣。

      張俊笑道:“馬哥是不是悶瘋了,沒人來搞跳橋秀,自己就想來秀一場?。俊?/p>

      年前那次不成功的跳橋事件發(fā)生后,張俊就對馬丁崇拜得不得了。他黏上了馬丁,硬要跟他學功夫。馬丁無奈,除了教他幾招,便是建議他去部隊練幾年?!澳銈兙帕愫螅驮撊ギ攷啄瓯?,否則,永遠不知道鋼鐵是怎么煉成的?!瘪R丁說?!榜R哥你就放了我,別說去當兵,以前學校搞軍訓,都差點把我們整死!近水樓臺先得月,我還是跟你練得了!”馬丁也覺得自己是吹毛求疵,與很多九零后相比,張俊的確算能吃苦了,光這橋上一天近十個小時待下來,也不是一般的意志力能忍受的。這么一想,馬丁就有些憐愛他。

      馬丁說:“馬哥是怕你悶。想給你解解悶?!瘪R丁說完,幾個騰躍,就上了王橋的鋼架。張俊羨慕地看著他往上爬,馬丁的動作矯健得就像一只鷹,又似一只會飛的貓。只幾秒的工夫,就越過了鋼架上的鐵刺區(qū)域,上到了平滑的鋼架上端。

      張俊脫口喊道:“馬哥你真行!”

      馬丁沒有理睬,直接上到了橋頂。馬丁穿著制服。這身制服,正是守橋人的標志,它不足以吸引行人驚疑的目光。守在橋中間的保安也看見了爬上去的馬丁。正如張俊毫不懷疑馬丁的動機一樣,他也以為馬丁只是為了秀秀自己的好身手。

      馬丁在橋頂上端坐了幾分鐘,然后把自己的手機扔進了江中。馬丁的手機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手機在遠處化為一個黑點,輕輕地消失在江面上。那弧線之美,堪比他在部隊時扔出的手雷。

      緊隨著這條拋物線扔出的,是另一條拋物線。馬丁像飛鳥一樣從橋頂騰起,張開雙臂,向橋面飛去。

      馬丁落下去的地方是車道。

      馬丁的死,被定性為因公死亡。一個守橋的保安從橋頂落下來,只可能是意外,不可能是自殺。

      “馬丁是上橋檢查橋架上的蓑衣時,不慎踩空,跌落到橋上出的意外,算因公死亡。你們必須記?。哼@就是最后的結論,也是唯一的結論。知道了?”隊長目光炯炯地看著在座的每一位成員。

      “知道了,馬丁是因公死亡!”聯(lián)防隊員們不約而同地答道。

      “那好,散會!”隊長揮揮手,轉身走了,只把背影甩給了身后的每個人。

      馬丁死后,政府部門給他的父親和女兒發(fā)放了一大筆撫恤金。這是馬丁生前無論怎樣都想不到的。他想不到的還有,他最后留在世間的那句“解解悶”的話,將讓一個年輕的九零后患上可怕的抑郁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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