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車禍

房雪霏

她把我的紙條疊了兩折，連同我的駕駛證一起遞給我，說：“三年前我侄女曾到貴國留學，她說中國人對她很好?！?/p>

從奈良去大阪的途中有一段彎道，路邊有個小商店，從商店出來時，我看了彎道后面沒有車過來，便發(fā)動車子上路?？删驮趲酌腌姷臅r間里，彎道上過來一輛面包車。我的車的右前燈部位把那臺小面包車的左側身從頭劃到尾。

那是一臺半舊的微型面包車，車里裝一些紙箱之類的東西。開車的是一位中年婦女，她站在車旁，一聲不響，她在等我開口?？匆娝能囌麄€左側面被我擦出一條二十多厘米寬的凹痕，我立刻說：“對不起。”

她聽后又向我確認：“是你的責任，對吧？”確認這個很重要，只要我承認是我的責任，就要承擔給她修車的全部費用。我說：“對，是我的責任?！逼鋵嵨蚁胝f我開車前確認過沒有車過來，是她開得太快，可是沒說，因為我意識到了我的錯誤：不該只確認后方，應該確認前方后再看一下后方，不該留空。

我還有事要趕到大阪去，所以必須馬上處理完這件事。我拿出駕駛證和兩萬日元，并在一張紙條上寫下自己的姓名、地址和電話，遞給她說：“我在大阪有講座，不能遲到，所以今天不能馬上跟您去交警隊做事故鑒定?！薄澳遣恍?，發(fā)生事故后馬上去交警隊是駕駛員的義務?！薄翱墒俏掖_實不能耽誤工作，明天去可以嗎？”她接過我的駕駛證和紙條，拿在手里看。她突然問我：“你是中國人？”我說：“是的?！?/p>

她就那樣拿著我的紙條和駕駛證站在大馬路旁，一聲不響，像在沉思。我感到這樣的無言境地很讓人難堪，便把錢遞給她說：“我現(xiàn)在只有這些現(xiàn)金，您先拿著。”

這時，她的表情變得柔和下來。她問我：“你做什么工作？”“我是教師?！?/p>

她把我的紙條疊了兩折，連同我的駕駛證一起遞給我，說：“三年前我侄女曾到貴國留學，她說中國人對她很好?！比缓?，她又說：“今天的事就算了?；丶液笪腋壹依项^兒說說，看這車是修理還是報廢了再買新的，反正已經(jīng)很舊了?！?/p>

我拿著那兩張日幣，說：“實在對不起，給您帶來這么大的麻煩。這錢您一定要收下?！?/p>

她推回我的手，說：“不用，就當是我報答照顧我侄女的好人了。我沒機會去中國，但聽侄女說中國是一個很好的國家?！彼蛄苛宋乙幌?，又說：“你很誠實，一看就是個好人?！?/p>

我又把寫了姓名和地址的紙條遞給她，說：“萬一您家男主人不同意您的想法，請跟我聯(lián)系。”她卻拉開了自己的車門，說：“沒事兒。您也該往大阪趕了，再見?！?/p>

她走了，開著幾分鐘前被我擦傷的車。我站在路上一直看著，直到她的車消失在道路盡頭。

我的右前車燈整個兒粉碎，用了四萬多日元換了新的。這場車禍讓我心驚，但驚悸之余，也深懷感謝。感謝善待日本留學生的同胞，感謝那位知恩圖報的日本婦女，也感謝所有心懷善意的人。

張秋偉摘自《日常日本》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