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潁

民國時候，有個在碼頭上扛大包的工人叫張猛。這天，張猛收到一封信和一大筆匯款。信上寫著：一別十年，報答來遲。兄已發(fā)達(dá)，現(xiàn)寄銀錢若干。兄現(xiàn)居住某城某處，盼來相聚。落款之人寫著葉龍。

張猛想了好一陣，才想起十年前的冬天，自己在雪地里救過一個凍餓昏倒的人，那人醒來后自稱葉龍，到此投親無著，盤纏花光。張猛當(dāng)時發(fā)了個好心，把身上的銀錢全送給葉龍回鄉(xiāng)。

張猛沒想到事隔多年，葉龍會報答自己，覺得這筆錢就像天上掉下來的一樣。他生性豪爽，愛交朋友，立刻把平時要好的一群兄弟請來，大吃大喝，不到一個月就把錢用得差不多了。兄弟中有兩個人，本是混混出身，一個外號叫“人精子”，一個外號叫“天不怕”，兩人就勸張猛，不如去投奔葉龍，興許有個前程。張猛爽朗一笑，說：“是該向葉大哥當(dāng)面道聲謝，但我沒出過遠(yuǎn)門，你們二位精明，不如就跟我走一趟，路費全是我的。”

人精子和天不怕說行，第二天三人出門，按信上寫的地址，一路尋到葉家。葉龍見恩人來了，親自出來迎接，擺酒席、做衣裳，熱情備至。

住上一段時間，人精子和天不怕見張猛一直不張口向葉龍要錢，不由得著了急。兩人私下里商議：“這張猛真是個傻子，咱們可不能白陪他逛一趟，落個兩手空?！?/p>

恰好那天，葉龍從外面進(jìn)來，臉色不好，天不怕就趁機(jī)對張猛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寄人籬下總不是長久之計。要不是你，葉龍哪有今天的富貴？要我說，你問他要上一大筆錢，也是應(yīng)該的?！?/p>

張猛猶豫道：“這怎么好意思開口？”人精子說：“我倒有一個主意。城外有座佛塔蓋在峭壁上，車馬都上不去。你明天邀葉龍一起去游玩，讓他家人留在山下看車。佛塔后面，能用繩子攀爬著下去，我們兄弟守在那里，到時候蒙上臉，把葉龍和你綁架后問他家里人要錢。等我們錢到手，你裝作掙脫繩索，再把葉龍救上一回。”

張猛覺得這么做不地道，人精子和天不怕再三保證絕不會傷害葉龍，張猛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

葉家上下唯恐對張猛招待不周到，張猛一說想去佛塔游玩，葉龍就讓人準(zhǔn)備。第二天，葉龍果然單獨陪著張猛上了佛塔。兩人轉(zhuǎn)到佛塔背面，七八個蒙面大漢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張猛起先還以為來人是天不怕和人精子的幫手，再仔細(xì)一看，地上綁著兩個人，卻正是人精子和天不怕。張猛明白了，這是遇上真的強(qiáng)盜了！他剛要張口喊叫，一記悶棍重重?fù)舸蛟谀X后，便暈了過去。

醒來時，張猛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很大的山洞中，山洞中央擺著虎皮交椅，居中一個大漢面相猙獰。葉龍、人精子和天不怕三個人也都被綁在一邊。大漢搖著馬鞭子說：“老子是這里一霸，缺錢用了，碰巧遇到各位衣著不俗，想來是有錢財主，因此問你們借幾個錢花花。誰出得多，誰便早回家?！?/p>

人精子和天不怕聞言，立刻手指葉龍：“他是本地葉家大財主。”

大漢向葉龍望去。張猛看到大漢陰狠的眼神，突然不知哪來的勇氣，大聲喊道：“我是葉龍，你要錢，只有我能給你！”

大漢半信半疑，張猛便對著他胡吹一通，把葉家鋪子的情形說得八九不離十。大漢信以為真，吩咐手下人：“把葉老爺?shù)募胰朔抛?，讓他們回去籌錢?！?/p>

人精子和天不怕聽說能離開這里，恨不能馬上插翅就走，也不說破。張猛卻道：“慢著，我有一句話交代，我放錢的地方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于是張猛湊到葉龍耳邊，悄聲說了一句話。

葉龍他們?nèi)俗吆螅瑥埫捅魂P(guān)押起來，每日送的飲食倒也豐盛。張猛知道這是拿自己當(dāng)肥羊看待，也不客氣，有酒就喝，有肉就吃，躺倒就睡。

過了幾天，嘍啰突然又把張猛押到了大廳里。那大漢看到張猛，頓時怒氣沖天：“姓葉的，你家里人報了官，你不想要命了嗎？”

張猛“哈哈”大笑，罵道：“狗強(qiáng)盜，爺爺我姓張，今天跟你們拼了！”說著一頭向大漢撞去。

原來，被強(qiáng)盜綁架后，張猛回想這段時間葉龍對自己盛情招待，自己卻害得他身陷險境，真是恨不得一頭撞死。于是他冒死假扮葉龍，當(dāng)時他在葉龍耳邊說：“快走報官，別再回來！”大漢對張猛大怒，等于告訴張猛，葉龍已平安到家。張猛沒了牽掛，就想拼個魚死網(wǎng)破。

張猛正要拼命，這時，耳邊忽然響起喊殺聲，回頭一看，竟是本城憲兵隊趕到了！

張猛獲救了，葉龍大擺宴席，為張猛壓驚。消息在城里傳開，人人都知道葉家的救命恩人在危難時刻以身相替，不少人都想來見見這位義薄云天的大英雄。

宴會那天，賓客到齊，葉龍請出張猛，場上掌聲雷動，大家紛紛請張猛上座。張猛覺得自己快要哭了，他抓住葉龍的手，說：“大哥，你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是我的兩個同伴說……”

葉龍打斷他的話：“兄弟，慚愧之極。你的兩個同伴和我一起被放出來，我本想帶他們回來等你，他們卻頭也不回地走了。當(dāng)時我就一個人，攔不住他們，你別擔(dān)心，他們都精明，跑不丟。”

張猛一聽就知道，人精子和天不怕這是丟下自己不管了，他正要開口，葉龍把他按在上座，面對賓客把舊事娓娓道來。

“二十年前我剛成親，一場大水卷走家中財物，無奈之下背井離鄉(xiāng)。大雪天我凍倒在地，幸得這位張兄弟相救，不然哪還有我今天坐在這里?！比~龍說著看向張猛，誠懇地道：“兄弟，哥哥這輩子欠你?！?/p>

張猛面上一陣發(fā)燒：“那本是我一時興起?！币粋€老者笑道：“英雄都是一時興起，這一時興起可不容易。”張猛臉更紅了。

葉龍又道：“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果然前日遇險，張兄弟又救了我一回。今天知己友人全在，大家?guī)臀宜闵弦凰?，我該怎么報答他的這份恩情?！?/p>

張猛聽到這里，臉上發(fā)燙，再也忍不住了，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說：“葉大哥，你得聽我說，不然我這就走了?！彼晃逡皇匕炎约汉腿司印⑻觳慌略趺炊ǖ挠嫯?dāng)眾說出，垂淚道：“葉大哥，我不是人，你的錢我一文也不能要，我對不起你，你報官把我抓走吧?！?/p>

葉龍扶住他說：“兄弟，你太義氣了！一切都是你兩個同伴所為，與你無關(guān)，你不用再說了……”

張猛百口莫辯，客人們輪流敬酒，當(dāng)晚盡醉。

第二天，張猛執(zhí)意要走，葉龍送他一筆盤纏銀子，臨行前道：“好人就是好人，不管風(fēng)吹浪打，也是變不成壞人的。你牢記我這句話?！睆埫忘c頭稱是。

張猛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氐嚼霞?，鄰居們見到他，都笑著說大東家來了，張猛不明所以。到了晚上，一個人登門自我介紹：“我是葉老爺?shù)墓苁?，老爺說您不會做生意，讓我先來幫襯。從此以后您就是我的新東家，咱們到鋪子里看看去吧?！?/p>

張猛云里霧里，跟他過去，只見一間新蓋的兩層樓鋪子，匾額上三個大字“報恩樓”，兩邊楹聯(lián)，上聯(lián)是“一時起興”，下聯(lián)是“義勝千金”。管事對張猛笑道：“這鋪子是葉老爺送給您的。葉老爺還讓我?guī)Ь湓拑?，說以后常來常往，他還要繼續(xù)報答您呢。”

張猛羞愧不已，手指著楹聯(lián)道：“這已是最好的報答，也是最好的指點?！?/p>

（發(fā)稿編輯：呂 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