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秦蜀之間,雖有秦嶺阻隔,然先民開棧道互通往來。商鞅變法后,秦成西陲強國,滅蜀與巴,改行郡縣制,將巴蜀作為統(tǒng)一華夏的戰(zhàn)略要地,進行卓有成效的社會改良和經濟建設。此后,巴蜀地區(qū)成為持續(xù)百年之久的秦滅六國戰(zhàn)爭的資源供應基地,為統(tǒng)一的秦漢帝國作出重要貢獻。
關鍵詞:秦國;蜀;巴;李冰;都江堰
秦蜀之間雖有崇山峻嶺阻隔,但至少在春秋時期,蜀人已開鑿了川陜間穿越秦嶺的棧道(褒斜道)。這條通道是從眉縣入斜谷,翻越分水嶺,沿褒谷至褒城;而后進入石牛道(或稱金牛道),從陜西沔縣西南行,越過七盤嶺進入四川,經廣元朝天驛進入嘉陵江河谷。棧道在懸崖峭壁鑿孔,嵌入木梁,輔以木板,故又稱“閣道”[1]。川陜交通改善后,秦蜀之間商貿關系也密切起來。《史記》卷一百二十九《貨殖列傳》記載:
及秦文、孝、繆居雍,隙隴蜀之貨物而多賈。……南則巴蜀。巴蜀亦沃野,地饒卮、姜、丹砂、石、銅、鐵、竹、木之器。南御滇僰,僰僮。西近邛笮,笮馬、牦牛。然四塞,棧道千里,無所不通,唯褒斜綰轂其口,以所多易所鮮。
秦國了解巴蜀的富庶與險阻,為了實現(xiàn)統(tǒng)一中國的目標,首先必須統(tǒng)一居于長江上游戰(zhàn)略位置的蜀國和巴國。為了鞏固其在巴蜀地區(qū)的統(tǒng)治,并將它作為并吞六國的戰(zhàn)略基地,在推行政治改革、移民政策的同時,秦對以成都、江州為重點的巴蜀地區(qū)實施了較長時期的社會改革和經濟開發(fā),特別是創(chuàng)建都江堰水利工程和開發(fā)廣都鹽井,都取得了顯著成效。秦對巴蜀地區(qū)成功改革和開發(fā),一方面帶來了巴蜀社會的進步和經濟發(fā)展,史家稱之為“染秦化故也”;另一方面巴蜀成為秦統(tǒng)一六國的戰(zhàn)略基地,為統(tǒng)一戰(zhàn)爭提供了強有力的物資資源。總之,秦滅巴蜀以及其后對巴蜀地區(qū)實施的政治制度建設和一系列社會經濟改革措施,的確達到了預期目的,使巴蜀中斷了原有的地域文化,全面接受了中原文化,為漢以后巴蜀地區(qū)的發(fā)展奠定了可靠的基礎。
一、秦滅巴蜀后,實施的政治軍事措施
秦國自商鞅變法后,逐漸強盛,統(tǒng)一中國成為它的戰(zhàn)略目標。戰(zhàn)國時期,巴蜀地區(qū)對于秦國統(tǒng)一中國的戰(zhàn)略地位,已為戰(zhàn)國謀略家所重視。策士張儀在游說楚國時對楚王發(fā)表了并非危言聳聽的警告:
秦西有巴蜀,舫船積粟起于汶山,循江而下,至郢二千余里。舫船載卒,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糧,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不費馬汗之勞,不至十日而據(jù)捍關。[2]
戰(zhàn)國后期,巴王利用蜀王與其弟苴侯的矛盾,結好苴侯,與蜀抗衡。秦將司馬錯、田真黃極力主張在巴蜀發(fā)生內亂的時候乘機并吞巴蜀兩國,其理由與張儀游說楚王的基本觀點極其相似:
蜀有桀、紂之亂,其國富饒,得其布帛金銀,足供軍用。水通于楚,有巴之勁卒,浮大舶船以東向楚,楚地可得。得蜀則得楚,楚亡則天下并矣。[3]
秦惠文王后元九年(公元前316年),秦惠文王接受司馬錯等人建議,利用巴蜀攻戰(zhàn)的機會,以秦相張儀和將軍司馬錯為將,從石牛道入川,先后滅亡蜀國和巴國,將其納入秦國的版圖。秦國為鞏固它在巴蜀的統(tǒng)治,十分重視對蜀地的有效治理。秦惠文王后元十一年(前314年),封蜀王子通國為蜀侯,以陳壯為相;同時設蜀郡,以張若為蜀(郡)守。(一說認為,秦滅蜀時未置“蜀國守”,疑張若遲至秦昭襄王二十二年即前285年“誅蜀侯綰”后任蜀守;到三十年即前277年他參加伐楚戰(zhàn)爭,離蜀守任。)為便于統(tǒng)治,秦國對巴蜀采取分而治之的辦法,在巴蜀推行郡縣制,秦惠文王后元十三年(前312年),分巴、蜀兩郡部分地區(qū)設立漢中郡,以削弱巴、蜀殘余勢力(史稱“戎伯尚強”)。
盡管秦鞏固在巴蜀統(tǒng)治的兩項政治措施十分得力,具有割據(jù)野心的蜀相陳壯仍然殺掉蜀侯,試圖獨立。秦惠文王后元十四年(前311年),蜀相陳壯反,殺蜀侯通國。[4]秦武王元年(前310年),秦遣大庶長甘茂伐蜀,誅陳壯;伐丹犁。[5]
秦伐蜀時西南形勢:江州以上今重慶、合川、川北、內江、瀘州地區(qū)屬巴國;枳(涪陵)以下巴東地區(qū)已屬楚;秦嶺以北屬秦;其余地方皆屬蜀。蜀之本部為成都平原。其東有郪國,東北苴國,均為蜀之藩封,又曾附于巴。蜀西南有丹黎國,又南有僰侯國,皆蜀之藩國,忠實于蜀者。僰之南,有夜郎、且蘭等國,蜀之西有青衣和笮國。又其南,有邛國、滇國、同師、哀牢、昆明、句町、臥漏、烏滸等部族,皆似役屬于蜀,比于外藩。其又南,乃為南越、甌越、滇越之屬。[6]
秦武王三年(前308年),封蜀侯子惲為蜀侯。平息叛亂以后,巴蜀地區(qū)相對安定下來。此后,秦國以巴蜀為戰(zhàn)略基地,利用巴蜀地區(qū)雄厚的物資財富,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攻楚戰(zhàn)爭。滅蜀后第五年(前312年),“攻楚漢中地六百里,置漢中郡”[7]。秦昭襄王二十七年(前280年)司馬錯率隴西及巴蜀眾十萬、大舶船萬艘,米六百萬斛,浮江伐楚,取商於之地為黔中地。[8]這次掠地可能得而復失,因此蜀守張若于秦昭襄王三十年(前277年),配合大將白起大舉攻楚的計劃,再次起兵從蜀地伐楚,取巫郡及江南為黔中郡。[9]因此《史記》卷四十《楚世家》載:“秦復拔我巫、黔中”。由此可見,長江三峽已成為秦楚征戰(zhàn)的咽喉之地,決定了秦國最終滅亡楚國的致命一著。秦國通過一系列的政治、軍事活動,使新置的蜀、巴、漢中等郡安定下來。為了給統(tǒng)一東方六國的戰(zhàn)爭提供可靠的物資條件,秦國集中力量開發(fā)以成都為中心的巴蜀經濟。
二、社會改革與移民開發(fā)戰(zhàn)略
秦并巴蜀后,面臨巴蜀地區(qū)“戎伯尚強”,即這個多民族地區(qū)存在著不少由酋長統(tǒng)治的部族和方國的嚴峻現(xiàn)實?!逗鬂h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載,其時秦廷在過渡期,不得不暫時保留這些統(tǒng)治者的“君長”地位,除封蜀侯外,還“以巴氏為蠻夷首長,世尚秦女”,并在賦稅上加以優(yōu)待:“其民爵比不更,有罪得以爵除。其君長歲出賦二千一十六錢,三歲出義賦千八百錢,其民戶出幏布八丈二尺、雞羽三十鍭?!鼻卣淹鯐r,因板楯蠻射殺白虎有功,“乃刻石盟要,復夷人頃田不租,十妻不算;傷人者論,殺人得以倓錢贖死。盟曰:‘秦犯夷,輸黃龍一雙;夷犯秦,輸清酒一鐘。夷人安之?!卑偷卮蠖嗍潜容^小而分散的部族、方國,人口總量大大少于蜀地,《漢書·地理志》所載巴郡人口還不到三蜀[10]的1/3;地域范圍也遠遜于蜀國:巴郡設11縣,僅為三蜀的1/4。鑒于自然的、歷史的原因。在秦國采取和親、和睦政策后,他們能夠積極回應,向秦統(tǒng)治者投桃報李、相安無事。這種良性互動,直到漢初仍未改變:廩君后裔居住南郡,而板楯蠻還為漢高祖還定三秦立下了汗馬功勞。endprint
蜀國與巴人不同,他們曾經創(chuàng)造出輝煌燦爛的古蜀文明、傳承久遠,對亡國慘禍有切膚之痛,不愿接受秦國的軍事征服和政治統(tǒng)治,因此不斷舉兵反叛。為加強在蜀的軍事、政治實力,以推行其社會改革,秦國先后派遣司馬錯、張若和李冰等精明強悍的將軍、郡守入蜀,運用大刀闊斧的軍事、政治手段,成功地平定了巴蜀;隨之采取“移秦民萬家”[11]以充實蜀地的戰(zhàn)略措施,有力地奠定并鞏固了秦在巴蜀的統(tǒng)治地位。
正是由于在巴蜀的政治和社會改革獲得顯著成效,巴蜀地區(qū)才成為秦國安置六國舊貴族、豪富等最具反叛實力的政、商家族的理想地域。秦滅六國后,為削弱原六國經濟實力,秦始皇又先后遷徙六國貴族、豪富入蜀。臨邛縣本有邛民,“秦始皇徙上郡實之”[12],如徙趙國卓氏、齊國程鄭入蜀。公元前238年,秦始皇平息嫪毐之亂后,其舍人被“奪爵遷蜀者四千余家”[13]。
在暫時保留分封制的同時,秦國大張旗鼓地在巴蜀地區(qū)推行郡縣制,先設置巴郡和蜀郡:公元前314年,以張若為蜀(郡)守。不久分巴、蜀置漢中郡,在巴、蜀、漢中三郡之下,共置41縣。據(jù)考,秦在今西昌、漢源、茂汶也設置了郡縣?!摆?、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時嘗通為郡縣,至漢興而罷?!盵14]雖然一些邊遠地區(qū)郡縣制的設置未獲成功,但總體情況是好的。秦國通過一系列的社會改革與軍事活動,使新置的蜀、巴、漢中等郡安定下來。
巴蜀地區(qū)在秦昭襄王時期有力推進了秦國行之有效的各項政令,取得較大成效,故史家稱之為:“昭王開巴蜀、滅周、取九鼎”[15]。昭王四年(前303年),開始在巴蜀地區(qū)實施“開阡陌”的經濟政策。1980年在四川青川縣郝家坪發(fā)現(xiàn)秦昭王時期墓葬,從中出土的詳載阡陌制度的《為田律》木牘,就是當時秦國在巴蜀地區(qū)推行田制改革的歷史見證。[16]秦在巴蜀地區(qū)實行的其他政策、措施,無法詳考,但從這一發(fā)現(xiàn)進一步聯(lián)系到秦任用頗有才干的郡守張若、李冰可以看出,秦統(tǒng)一巴蜀后,對開發(fā)巴蜀地區(qū)十分重視,選任了精明強悍的治蜀人材。張若、李冰在政治、經濟、文化各個領域,都推行了卓有成效的重大改革,使巴蜀地區(qū)后來居上,很快與中原地區(qū)融為一體。
三、開發(fā)西南夷,開通南方絲綢之路
秦滅巴蜀后,加強了對巴蜀的經濟建設,興建成都、郫和臨邛等三城,創(chuàng)建都江堰水利工程,開鑿廣都鹽井,在成都、臨邛設立鹽鐵市官,發(fā)展城市手工業(yè)和商業(yè)。在將遷虜卓氏、程鄭等安置于臨邛后,還在南安、武陽等地設置鐵官。在公元前4世紀末,以成都為中心的川西平原,已形成一個繁榮的工商業(yè)經濟區(qū)。
在此基礎上,成都地區(qū)有可能將自己生產的紡織品、銅器、漆器、鐵器等輸往云貴高原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妒酚洝肪硪话僖皇段髂弦牧袀鳌酚涊d夜郎、靡莫(古滇部族,居昆明附近)、滇等部族時說:“秦時常頞略通五尺道,諸此國頗置吏焉?!奔热恢美簦斎痪陀猩虡I(yè)往來了。秦政府為將夜郎、靡莫、滇等部族居地納入王朝版圖,曾派常頞“略通五尺道”,即整修了早已通西南夷的故道(今云南曲靖),并在這些地區(qū)設吏管理,為南路對外貿易提供了交通之便。
20世紀80年代以來,學術界關注南方絲綢之路的研究。學者們從文獻和考古資料推斷,南方絲綢之路主要有兩條古道,一是從蜀(成都)出發(fā)經南安(樂山)、僰道(宜賓)、南廣(川南高縣、珙縣、滇北威信、鎮(zhèn)雄)、味縣(云南沾益、曲靖)、滇池(昆明),到達楚雄,稱為“南夷道”或“五尺道”。一是從蜀出發(fā),經雙流、新津、邛崍、雅安、漢源、越巂(西昌)、會無(會理)、三絳(會理黎溪)、蜻蛉縣(永仁、大姚)、弄棟(姚安),至楚雄與南夷道匯合,稱為“西夷道”或“零關道”。匯合之后,再從楚雄出發(fā),經葉榆(大理)、博南(今永平)、永昌(保山)、滇越(今騰沖)出境,前往緬甸、印度。
公元前4世紀至公元前2世紀,正是秦滅巴蜀和秦派常頞鑿“五尺道”通西南夷的時期,“秦”的稱呼伴隨著運銷絲織品的商人沿西南古道傳入印度。[17]這種貿易,還有可能輾轉運銷中南半島北部。依據(jù)是在公元前500年前后(戰(zhàn)國至秦),越南紅河三角洲和泰國東北部已出現(xiàn)鐵器,與這些地區(qū)接壤的廣西、云南直至西漢仍不產鐵,未設鐵官;而《史記·西南夷列傳》明確記載,這一時期,遷虜臨邛卓氏,“即鐵山鼓鑄,運籌策,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程鄭“亦冶鑄,賈椎髻之民富埒卓氏,俱居臨邛?!盵18]秦代巴蜀地區(qū)產鐵似乎不只臨邛一處,秦王朝還在南安、武陽等地設置鐵官。臨邛等地鐵器極可能沿南方絲綢之路銷往中南半島。據(jù)考證,戰(zhàn)國至秦王朝,越南紅河三角洲和泰國北部已出現(xiàn)巴蜀輸出的鐵器。[19]
與此同時,成書于公元前4世紀的印度史書《國事論》(Arthasastra)[20]曾談到“脂那”(Cina)之地產成捆的絲及紅黑兩色或黑白兩色的織皮。據(jù)考證,“脂那”為秦的對音,這里指秦統(tǒng)一之后的四川。絲即絲織品,織皮即毛織品,繢罽之類。既然是國際通道,商貿交流中必然有境外輸入的商品。琉璃便是這一交流的輸入商品。1949年以前,在川西北茂汶地區(qū)早期石棺葬中,曾發(fā)現(xiàn)過琉璃珠,經測定不含鋇。中國在戰(zhàn)國時期燒制的琉璃制品,屬于鉛鋇玻璃。這種不含鋇的鈉鈣玻璃,應是從中亞或西亞輸入的。[21]
四、城市建設“與咸陽同制”
秦惠王二十七年(前311年),秦蜀守張若開始著手巴蜀地區(qū)的城市建設。張若任蜀守的時間長達34年(其任期大約在秦昭王三十年即前277年結束。當時,秦將白起定黔中以后,張若被調任黔中郡守),有充裕時間致力于成都、郫邑和臨邛的城市建設。他首先對蜀地成都、郫邑、臨邛三個城市的建設作了統(tǒng)一規(guī)劃,仿照咸陽城的格式確定了三城市區(qū)規(guī)模、形制、設施等。秦代所筑成都城與蜀王開明所建成都城的最大區(qū)別,是前者有版筑的城垣。張若按照秦城的規(guī)范,將這三城的城垣規(guī)模作了限定:城垣周長,成都十二里,郫城七里,臨邛六里;城墻高度,成都七丈,郫城六丈,臨邛五丈。僅這一工程,就不是短期所能完成的。
秦代成都分為東西兩部分,東為大城,西為少城;先筑大城,后筑少城,陸續(xù)完成。秦代大城南北廣,東西窄,呈不規(guī)則長方形。故城的南北走向,方位不正,大約首尾由西南斜向東北,非方非圓,曲縮如龜,故習稱為龜城。龜為古之靈物,故有神龜示跡之說。endprint
大城北近武擔山,南至秦人新建的赤里(今上南大街)。大城未筑前,蜀侯國治及郡治,當在赤里一帶,因里有城垣,可資防衛(wèi)。秦城東有千秋池。城北有龍壩池,城西有柳池,西北有天井池。其間津流徑通,冬夏不竭。諸池均為筑城取土時掘成,后來成為秦城東、西、北三面天然屏障。龍堤池大約在今青龍街北側,為大城北垣與武擔山間的一個據(jù)點。千秋池是否清代城池圖中的東北慶云塘,無考。柳池湮沒已久,早已無存。[22]秦城的建制,為后來成都城市建設奠定了初步基礎。
秦滅巴蜀后,在川東地區(qū),以江州為中心的巴地城市,從過去的巴國五都擴大到十多個縣城,分布在涪水流域、嘉陵江流域、長江三峽、烏江下游等強勢經濟區(qū),形成沿江城市帶。經濟文化發(fā)展程度較高的有江州、臨江(治今重慶市忠縣)、墊江、朐忍(治今重慶市云陽縣)、閬中、安漢(治今四川省南充市)等縣。這些城市大多擁有鹽鐵、桑麻、丹漆、魚池之利,又產多種經濟類作物,稻作農業(yè)比較發(fā)達。其時已出現(xiàn)了地方特產,如江州“墮林粉”、荔枝、御米。[23]巴地其余諸縣地,多是土地貧瘠之區(qū),多從事刀耕火種的原始粗放農業(yè),有的還以狩獵為主要經濟類型,如烏江流域的涪陵郡,“土地山險水灘,人多戇勇,多獽、蜑之民。縣邑阿黨,斗訟必死。無蠶桑,少文學,惟出茶、丹、漆、蜜、蠟。”[24]
何況巴地地域廣遠,而山區(qū)交通又不方便,以及各地民風民俗不同等因素,這便給民事、農事、刑事的檢查、管理和朝廷的上計、考績等工作帶來諸多不便,致使城鄉(xiāng)連續(xù)體之間、城市與城市之間存在脫節(jié)現(xiàn)象,中心城市也難以充分發(fā)揮其經濟功能。所以,終秦漢之世,川東經濟文化的發(fā)展長期處于緩慢的狀態(tài)。[25]
五、治理岷江上游水患,創(chuàng)建都江堰水利工程
(一)李冰治蜀年代
李冰何時任蜀守,歷來學者爭論不休。近年有學者從影宋本的虞世南《北堂書鈔》發(fā)現(xiàn)有關李冰任蜀守的一條新史料,為東漢應劭《風俗通》的一段佚文:
秦昭王聽田貴之議,以李冰為蜀守,穿成都兩江,造興田萬頃以上,始皇得其利以并天下,立其祠也。[26]
應劭的《風俗通》采集了不少湮沒無聞的秦漢史實,歷來受到學者重視。這段佚文,也應屬言之有據(jù)。這條史料道出一些我們知之不詳?shù)氖穼崳?/p>
1.這段史實透露,李冰是由田貴向秦昭王推薦擔任蜀守的,田貴其人無考,大約是游說于秦廷的一位策士。關于李冰任蜀守的時間,因為常璩《華陽國志·蜀志》“周滅后,秦孝文王以李冰為蜀守”的含混記載,給這個問題蒙上了迷霧。秦孝文王接位于公元前250年,但“十月己亥接位,三日辛丑卒,子莊襄王立”,在位僅三天,慶吊相繼,無暇過問任免事,因此李冰不可能在這時被任命為蜀守。應劭比常璩著作早150年,他的《風俗通》為我們提供了較為可信的說法?!端洝そⅰ芬舱f:“秦昭王以李冰為蜀守”。至于李冰任蜀守的具體時間,大約在秦昭王三十年(前277年)。這年張若伐楚,秦設立黔中郡,留張若守之,李冰很可能在這時繼張若為蜀守。李冰任蜀守后,開創(chuàng)都江堰水利工程,穿鑿廣都鹽井,需要花費很長時間,因此很可能延續(xù)到秦始皇九年(前238年)蜀守金接任為止。[27]
2.開鑿“成都兩江”。史稱“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則用溉浸,百姓饗其利”[28]?!度A陽國志·蜀志》稱“二江”為郫江、檢江。兩江修建,直接受益的,一是成都城市,二江抱城,具有無限生命力的千年古城從此奠定基礎;二是農田水利,“造興田萬頃以上”,方圓千里的稻作農業(yè)被開創(chuàng)出來,經濟效益不可謂不大。
3.史書記載說:“昭王曾孫政并六國,稱皇帝”[29]。而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的戰(zhàn)爭,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李冰開發(fā)巴蜀經濟的巨大成效,秦始皇是直接受益者,因此表彰他的功績,為他立祠,永享蜀人祭祀。
(二)岷江水患與蜀人治水
李冰任蜀守后,在蜀王開明治水工程的基礎上,創(chuàng)建了人類水利史上規(guī)模最大、效益最好、至今造福四川人民的都江堰水利工程,使成都平原成為“水旱從人,不知饑謹”的“天府之國”。這一工程大約開創(chuàng)于公元前276—前256年,主要包括魚嘴分水嶺、飛沙堰溢洪道、寶瓶口引水口三項工程,與之配套的還有檢江(外江)、郫江(內江)等疏導工程。工程完成后,當時就能“溉田萬頃”(約合今70萬畝)。成都平原稻米的普遍種植,即“開稻田”,應是在灌區(qū)形成以后。于是蜀地沃野千里,號為“陸?!?,旱則引水浸潤,雨則杜塞水門,從此“水旱從人,不治饑饉,時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也”[30]。隨著歷代對工程的不斷完善,灌區(qū)也逐漸擴大,顯示其永恒的價值。
要了解李冰開造都江堰水利工程的不朽價值,有必要認識古蜀時代成都平原的自然地理形勢、古代蜀民面臨的嚴重水患,以及蜀相鱉靈治理水患的歷史情況。
成都平原為四川盆地白堊系內海遺存,后由洪水沖積而成,地勢平緩,由西北向東南逐漸下降,坡度在3%—5%。西北部玉壘山、九頂山橫亙岷江、湔江、雒水、綿水上游,江水不暢;東部龍泉山又阻礙江水東去,夏秋季節(jié),洪水泛濫;冬春季節(jié),也常常是水鄉(xiāng)澤國。蜀人進入成都平原后,常為洪水困擾,不斷筑城,又不斷遷徙。大規(guī)模治水活動大約開始于杜宇氏統(tǒng)治的后期,最初成效甚微,即所謂“望帝不能治水”。后由荊人鱉靈“決玉山,民得陸處”[31]?!皼Q玉山”的玉山,即玉壘山,屬九頂山(在綿竹、什邡和茂縣的分界線上)支脈。時鱉靈在岷江上游開鑿九頂山泄洪道,初步開創(chuàng)了都江堰寶瓶口以上第一期分水工程,即從岷江上游分流。
《禹貢》所謂“岷山導江,東別為沱”,就是鱉靈(開明氏)創(chuàng)造的治水業(yè)績。這一分水工程可能已從岷江上游分出沱江,使其東流?!端涀ⅰそ芬裁鞔_指出這一點:“江水又東別為沱,開明氏所鑿也?!蓖瑫r,鱉靈還可能在位于今金堂縣境內龍泉山與云頂山之間開鑿了宣泄內江洪水的水道(金堂峽),使其順利地注入沱江。由于鱉靈導洪得法,減輕了成都平原的洪澇災害,蜀人得以在“陸處”生活。岷江、沱江上游水患的初步整治,為開發(fā)成都平原農業(yè)經濟奠定了良好的基礎。鱉靈治水,功莫大焉,望帝因之禪讓王位于開明氏。這是蜀人在成都平原有了較為穩(wěn)定的居住環(huán)境的標志。endprint
成都平原的洪災雖經蜀王開明氏穿鑿寶瓶口、分流內外江,得到了初步治理,但是,其工程尚屬初創(chuàng),治水規(guī)模、配套設施和調控洪水的能力都十分有限。同時,由于成都平原河道密集,水量豐富,夏秋洪水汛期長、發(fā)生頻率又高,非經有組織的大規(guī)模治理,不能控制洪災。盡管如此,水患問題的初步治理,仍對成都平原稻作農業(yè)的形成和初步發(fā)展起了重要的促進作用。經濟的穩(wěn)定發(fā)展,使開明王朝日益強盛,疆域不斷擴大,開明五世也最終選擇了在成都建立自己的都城;到開明九世被秦所滅,蜀國經濟得到長足的發(fā)展。廣漢三星堆,成都金沙、商業(yè)街、十二橋遺址發(fā)掘報告充分展示了這方面的基本情況。
成都地處平原中心位置,水陸沖要,是理想的都會。經開明氏的建設,已經初具都市規(guī)模。秦統(tǒng)一巴蜀以后,蜀守張若又重新規(guī)劃,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改建、重建,“與咸陽同制”。但是,作為大都會,成都仍然缺乏可資利用的水資源優(yōu)勢,而城市經濟的興盛、稻作農業(yè)的發(fā)展、交通條件的改善,都需要拓展水利工程。秦昭王后期,李冰繼張若之后為蜀守。他面臨的主要問題是:岷江、沱江水患需要根治;成都城市需要足夠的水資源。
(三)李冰創(chuàng)建都江堰水利工程
李冰“能知天文、地理”。任蜀守后,他對成都地區(qū)洪災和岷江、沱江上游水文地理情況都做了深入細致的考察,最終確定,岷江的寶瓶口分流工程是解決成都平原水資源問題的關鍵。施工方案確定后,他調動人力、物力,并親自主持興修都江堰水利工程。
這一工程首要的任務是,興建渠首分水工程?!妒酚洝肪矶拧逗忧氛f:“蜀守(李)冰鑿離碓,辟(避)沫水之害”,就是指這一工程。據(jù)考證,李冰所鑿離碓及其分水工程不是現(xiàn)在的離碓,而是以今魚嘴上游南岸的馬腳沱小山為基礎向上游修筑的。李冰選擇馬腳沱小山江中巖堆進行開鑿加工,鑿掉其有礙部分,使江水分流。在離碓右側建筑了魚嘴分水堤??;在離碓左側砌筑了百丈堤固岸,限制水口寬度,使洪水不至向左岸泛濫。常璩《華陽國志·蜀志》說李冰“壅江作堋”,即指修筑堤堰工程而言。為測量堰首江水位,他又“于玉女房下白沙郵作三石人,立三水中,與江神要:水‘竭不至足,盛不沒肩?!薄佰战鬈 焙?,成都平原借助岷江豐富的水資源優(yōu)勢,最終成為水旱從人、沃野千里的“陸?!薄?/p>
李冰在開拓成都水資源優(yōu)勢中,與都江堰渠首工程緊密配套的水利工程是,對“東別為沱”以后的內江水進行分流,使其造福生民 。李冰在“壅江作堋”的同時,已將分流的內江水納入與成都及其周邊地區(qū)有關的水利建設,這就是二江雙過郡下、環(huán)抱成都城市的生態(tài)工程?!妒酚洝ず忧纷钤缬涊d了讓成都人至今受益的這一“二江抱城”的生態(tài)工程:“于蜀,則蜀守冰……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則用溉浸,百姓饗其利?!盵32]《華陽國志·蜀志》也記載說:“冰乃壅江作堋,穿郫江、檢江,別支流,雙過郡下,以行舟船?!?/p>
對李冰開鑿環(huán)抱成都的“二江”,歷代說法不一,至今仍有爭論。[33]由于成都平原河道密集,又不斷發(fā)生自然變遷;秦漢以來,都江堰分水工程不斷擴大,灌區(qū)面積成倍增加,現(xiàn)在要準確無誤地弄清李冰所開“二江”的來龍去脈,的確十分困難。好在論者并不否認李冰開鑿成都“二江”的事實,分歧只是“二江”的進水口和走向。筆者對歷史資料和古今河道進行仔細考察后,采以檢江和郫江確為李冰開鑿的“二江”的見解。
檢江又名流江、汶江、外江、走馬河(今清水河、錦江)。李冰自今都江堰市南門分江沱水東南流,經聚源、崇義鋪入今郫都區(qū)境,經郫都區(qū)城西南數(shù)里,轉東南入今成都市中心城區(qū),過蘇坡橋,繞杜甫草堂(即所謂“清江一曲抱村流”),過成都城南,俗稱南河,古名錦江。錦江上有萬里橋(今南門大橋),是重要水碼頭。三國蜀漢丞相諸葛亮曾在這里餞送費祎使吳,時費祎說:“萬里之行,始于足下?!币蛞悦麡?。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成都)歌》十首之一云:“濯錦清江萬里流,云帆龍舸下?lián)P州?!本褪钦f從這萬里橋下碼頭,沿府河轉岷江進入長江,可以直接通航江南。錦江在合江亭與府河(即郫江)匯流。合江亭,亦名錦官亭,舊址或說即后代回瀾塔處,郫江又稱別江、都江、內江(今稱油子河)。李冰自灌縣崇義鋪分檢江東流,經郫縣竹瓦鋪、崇興場,至太和場南流,以下稱府河。這段河道一般指今柏條河。這一帶民間至今還流傳著“二郎擔山趕太陽”的故事。柏條河“經郫縣北,去縣三十一里”,“經新繁縣,去縣十一里”。左岸是著名的膏腴“繁田”。 柏條河“西北自新繁縣來”,一名繁江,匯集徐堰河水后,自石堤堰下,東流為毗河,或稱毗橋河。
柏條河東南流名為府河,但府河并非一開始就是現(xiàn)在繞成都城垣西北、轉而向東南的狀況。秦漢時期的府河自太和場南流,經兩路口及成都北郊洞子口至西北九里堤,再東南流向大西門(通惠門),與南河匯合,這是府河故道。[34]西門古有張儀樓,高百尺。岑參(715—770)吟《張儀樓》詩說:“傳是秦時樓,巍巍至今在。樓南兩江水,千古長不改。”這說明當時兩江仍在大西門外匯合南流。
李冰“穿二江成都之中”, 給這座歷史名城及其周遭環(huán)境營造了“蜀江水碧蜀山清”的良性生態(tài)環(huán)境,為它注入了永不衰竭的經濟活力,也為韻味悠長的西蜀文化提供了生存發(fā)展的無限空間。
六、設置鹽鐵市官和“穿廣都鹽井諸陂池”
秦滅巴蜀以后,對蜀郡進行的大規(guī)模社會、經濟開發(fā)中,最有成效者,除都江堰水利工程外,尤以對廣都鹽井的開鑿引人注目。
在李冰開鑿廣都鹽井之前,四川盆地除盆周山區(qū)有少量自然鹽泉和巖鹽外,盆地內鹽鹵資源都深埋地下巖層中。蜀地先民所需食鹽,主要依靠外來供應。蜀人定居成都平原以后,食鹽可能仰給于西北池鹽和東部巴人“巫誕”行銷的食鹽。[35]由于川東鹽泉產量高于其他地區(qū),鹽成為巴蜀關系的一個重要因素。秦滅巴時,巴東鹽泉為楚所據(jù),張若等多次與楚征戰(zhàn),目的主要在于奪回鹽泉。
其實,巴鹽輸蜀,途程遙遠,數(shù)量有限,也很難滿足蜀人需求。尋求可靠的食鹽來源,是蜀人最初在成都平原及其周邊地區(qū)不斷遷徙的原因之一。因此,秦統(tǒng)一巴蜀以后,十分重視食鹽的流通與管理,秦惠王二十七年(前311年)就在成都設置“鹽鐵市官并長承”[36],以控制食鹽的流通。endprint
李冰任蜀守后,利用巴蜀先民長期食用自然鹽泉和含鹽巖層積累起來的鹽礦地質經驗,穿鑿了我國歷史上第一口鹽井——“廣都鹽井”(在今仁壽、雙流境內),為巴蜀開創(chuàng)了鑿井、采鹵、制鹽的歷史。因此,蜀地“盛有養(yǎng)生之饒焉”[37]。李冰這一業(yè)績,除見諸史籍外,20世紀50年代成都、邛崍等地出土的漢代畫像磚更加確鑿、也更為寫實地證實了其井鹽生產實況。李冰成功開鑿廣都鹽井,揭開了四川盆地井鹽生產的序幕。
有關秦蜀守李冰開鑿廣都鹽井的史實,雖然見于歷史文獻較晚,直到東晉時期的史學家常璩(公元291—361)在其所著《華陽國志》中才有記載,但史料的可靠性卻是學者公認的。它追述了秦蜀守李冰開鑿“廣都鹽井”的史實:
(李冰)又識齊水脈,穿廣都鹽井、諸陂池。蜀于是有養(yǎng)生之饒焉。[38]
“廣都”在先秦時曾經是蜀人都會,《蜀王本紀》記載:“蜀王據(jù)有巴、蜀之地,本治廣都樊鄉(xiāng),徙居成都?!盵39]廣都樊鄉(xiāng)在今雙流縣境內,西漢“武帝元朔二年置縣”[40]。據(jù)學者考證,縣治所在地為今雙流縣中和場,轄今雙流縣、仁壽縣之北部及簡陽縣西部之一角。隋仁壽元年(公元601年)“避煬帝諱,改為雙流縣”[41]。
李冰任蜀守應當在張若之后,任職時間較長,大約在秦昭王三十年(前277年)到秦始皇九年(前238年)。在近四十年的任職期內,李冰創(chuàng)建了舉世聞名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并且開鑿了廣都鹽井。
因此,李冰任蜀守后,為蜀人食鹽自給計,憑著已經具備的鹽礦地質知識,“識齊水脈”,開鑿了“廣都鹽井”?!?廣都鹽井”位于廣都縣的龍泉山脈(成都人謂之“東山”),是一個良好的儲鹽結構。關于廣都鹽井的鹽鹵資源,及其與陵井的關系,當代史學家任乃強先生作了精當?shù)年U述:
自仁壽縣治以北,至籍田鋪、秦皇寺、貴平寺一帶,地層上部積有鹽水。李冰識之,故最先掘井于此。其最旺一井,后世稱為“陵井”。自漢迄唐,屢經深鑿,至達數(shù)十丈。[42]
任先生認為,廣都地下淺層鹽鹵資源豐富,因而李冰最先在此地開鑿鹽井。廣都鹽井是當?shù)厝舾甥}井的合稱,陵井是其中最旺之井,漢以后仍在生產。經過歷代加深,陵井井深達到“數(shù)十丈”[43]。
在道教盛行時期,人們更將廣都最旺盛的鹽井附會為“沛國張道陵所開,故以陵為號”。陵井可能在唐代已經廢隳,地理學者李吉甫證實,“后廢陵井,更開狼毒井,今之煮井也。居人承舊名,猶曰陵井,其實非也?!盵44]《元和郡縣志》完成于唐元和九年(公元814年)以前,因此“狼毒井”是作者在廣都鹽井之外所見到的另一所新井,不屬于原來開鑿的廣都諸舊鹽井。
臨邛、蒲江鹽井開鑿的年代當不晚于西漢中期。《華陽國志·蜀志》在明確記載“孝宣帝地節(jié)三年,罷汶山郡,置北部都尉”之后,接下來說“時又穿臨邛、蒲江鹽井二十所,增置鹽鐵官”。由此可見,西漢孝宣帝的地節(jié)三年(前67年),人們在臨邛、蒲江兩地開鑿了20所鹽井,數(shù)量不可不謂多,也是前所未有的。這個年代,距離廣都鹽井開鑿的時間是172年—209年。 很顯然,人們開鑿臨邛、蒲江鹽井確是受到廣都鹽井成功開鑿的啟示,從而在距離廣都縣數(shù)十公里的臨邛縣開鑿了新的鹽井。秦漢時期,蒲江屬于臨邛縣(在總岡山脈北側)。從鹽礦地質構造看,廣都縣和臨邛縣都屬于川西侏羅系、白堊系鹽鹵,鹽鹵踞地表比較淺。人們只要在開鑿水井的基礎上,稍加改進,就可以取得這種地質構造中的鹽鹵。
秦國—秦朝對巴蜀地區(qū)的開發(fā)取得了明顯成效。李冰在治水的過程中,還開鑿了四川第一口鹵井——“廣都鹽井”,為巴蜀人民創(chuàng)造了更為可靠的生存條件。從此,蜀地“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也”。[45]
常璩《華陽國志·蜀志》為我們描述了秦統(tǒng)一巴蜀以后,長時間地對巴蜀地區(qū)進行社會、經濟開發(fā)所產生的巨大影響和成效:
然秦惠文、始皇克定六國,輒徙其豪俠于蜀,資我豐土。家有鹽銅之利,戶專山川之材,居給人足,以富相尚。故工商致結駟連騎,豪族服王侯美衣,娶嫁設太牢之廚膳,歸女有百兩之(徒)【從】車,送葬必高墳瓦槨,祭奠而羊豕夕牲,贈襚兼加,赗賻過禮,此其所失。原其由來,染秦化故也。
原本樸素簡約的巴蜀社會,在經濟快速發(fā)展的驅動下,呈現(xiàn)出“居給人足,以富相尚”的奢靡景象。在巴蜀經濟開發(fā)中涌現(xiàn)的工商豪富乘坐高車駟馬,穿戴王侯美衣;嫁女娶婦擺設最高檔的宴席,女兒回娘家使用價值昂貴的“從車”;辦葬事需要高墳瓦槨,祭奠使用羊、豬做祭品,贈送財禮衣物、奉送喪禮成倍增加。常璩認為,秦在大規(guī)模開發(fā)巴蜀經濟、改革巴蜀地區(qū)落后習俗的同時,其奢靡浮華風氣,也給蜀地帶來了消極影響。這一切變化的發(fā)生,“原其由來,染秦化故也?!盵46]他將秦滅巴蜀以后這塊原本封閉的土地所發(fā)生的變化,歸結為受到中原文化的影響,這實在是有見地的結論。
七、巴寡婦清開采丹砂與秦始皇筑女懷清臺
丹砂是硫磺與汞的化合物(硫化汞),呈紅色。陶弘景言“丹砂即朱砂也”,古代多用作紅色染料。但更為一些煉丹家看重的是它的藥理作用,據(jù)說它對人的補益功效“萬倍于五谷”,被視為神藥。漢淮南王劉安《淮南萬畢術》早已認識到,“丹砂為澒(汞)”。對此,《廣韻》作了更明確的解釋:“汞本作澒,丹砂所化,即水銀也?!睅r層中開采出來的丹砂,經過加熱分解,即成為水銀(汞)。水銀是應用極廣的重金屬,古代宮殿、墓葬都大量使用水銀。任乃強先生認為,“丹”與“漆”,皆裝飾器物及宮室用品。[47]秦始皇陵寢“以水銀為百川、江湖、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48],其水銀耗費量達到驚人的數(shù)量。秦始皇墓葬如此大量耗費水銀,可見墓葬以水銀作為裝飾物品已成時尚,亦可想象當時從丹砂提煉水銀的生產實已達到很大的規(guī)模。晉葛洪《抱樸子·內篇》卷四《金丹》對丹砂提煉水銀有簡練的說明:“凡草木燒之即燼,丹砂燒之成水銀。”可見當時從丹砂提煉水銀并非難事,已總結出相當成熟的實踐經驗。endprint
巴地富于礦藏,尤以丹砂著名。據(jù)文獻記載,巴地涪陵(今彭水)、辰州、宜州、階州一帶均出丹砂,宋蘇頌《圖經本草》說,丹砂以“辰州者最勝,謂之辰砂,生深山石崖間,土人采之。穴地數(shù)十尺始見,其苗乃白石耳,謂之朱砂床”。現(xiàn)代地質礦產調查表明:重慶市是汞礦主要產區(qū),儲量達到萬噸以上,居全國第三位,大多分布在秀山、酉陽兩縣境內。[49]
巴地產汞很早,《逸周書·王會解》記載,濮人向周王進貢之物就是“丹砂”。濮人又稱“百濮”,由江漢地區(qū)遷徙巴地,與巴人融合。巴國之地物產豐富,除農業(yè)外,礦冶、制陶、竹木漆器、紡織等業(yè)均有相當程度的發(fā)展。在礦冶業(yè)中,尤以丹砂的開采著名。《史記·貨殖列傳》記載了巴寡婦清開采丹砂的故事:
而巴寡婦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數(shù)世,家亦不訾。清,寡婦也,能世守其業(yè),用財自衛(wèi),不見侵犯。秦皇帝以為貞婦而客之,為筑女懷清臺。
據(jù)說巴寡婦清的祖先是濮人后裔,世居巴地。巴寡婦清的祖先發(fā)現(xiàn)丹穴并進行開采,由家族經營、子孫后代均享受開采丹穴的利益。巴寡婦清繼承了家族遺產,經營有方,又善于理財,丹砂采掘事業(yè)愈益興旺,成為名震秦朝的大富豪。秦始皇十分贊賞她的經營才干和女性操守,禮遇甚隆,封賞“貞婦”,并下令在她的家鄉(xiāng)——巴郡龍寨(今長壽縣千佛鄉(xiāng)寨溝村)建筑了一座“女懷清臺”,以表彰她的不朽業(yè)績和人格楷模。
明清以來,“女懷清臺”以“龍寨秋容”為題被列為長壽縣八大景觀之一,受到人們瞻仰、崇敬。明代詩人金俊明有《懷清臺》詩紀其盛事:“丹穴傳貲世莫爭,用財自衛(wèi)守能貞。祖龍勢力傾天下,猶筑高臺禮寡清?!盵50]
注釋:
[1] 《史記》卷八《高祖本紀》。
[2] 《戰(zhàn)國策》卷十四《楚策》。
[3][11][12][30][34][36][37][40][45][46] 《華陽國志》卷三《蜀志》。
[4] 《史記》卷五《秦本紀》,《史記》卷十五《六國年表》。
[5][7][9]《史記》卷五《秦本紀》。
[6]任乃強:《華陽國志校補圖注》第127頁注6,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8]《史記》卷五《秦本紀》,常璩《華陽國志》卷三《蜀志》系此事于秦武王三年(前308年),誤。
[10] 蜀、廣漢、犍三郡號稱“三蜀”。
[13]《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
[14]《史記》卷一百一十七《司馬相如列傳》。
[15][29]《漢書》卷二十八下《地理志》。
[16]參見《青川縣出土秦更修田律木牘》,載《文物》1982年第1期。
[17]參見江玉祥:《古代西南“絲綢之路”簡論》,載《古代西南絲綢之路研究》,四川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
[18]《史記》卷一百二十九《貨殖列傳》。
[19]參見童恩正:《略談秦漢時代成都地區(qū)的對外貿易》,載《成都文物》1984年第2期。
[20]或譯為《治國安邦術》《政事論》,孔雀王朝大臣橋胝里耶(Kautliya)著,參見藍勇:《南方絲綢之路》,重慶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1頁。
[21]參見高至喜:《論我國春秋戰(zhàn)國的玻璃器及有關問題》,載《文物》1985年第12期。
[22]參見常璩:《華陽國志》卷三《蜀志》;酈道元《水經注·江水》。
[23][24]常璩:《華陽國志》卷一《巴志》。
[25]參見段渝:《秦漢時代的四川開發(fā)與城市體系》,載《社會科學研究》2000年第6期。
[26]轉見周九香:《秦始皇崇敬李冰》,載《文史雜志》1994年第5期。
[27]參見羅開玉主編《四川通史》第2冊第8頁—22頁。
[28]《史記》卷二十九《河渠書》。
[31]《蜀王本紀》,載《太平御覽》卷八百八十八。
[32]《漢書》卷二十九《溝洫志》記載同,僅“蜀守冰”作“蜀守李冰”。
[33]參見四川省文史館:《成都城市與水利研究》,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01—109頁。
[35]任乃強:《華陽國志校補圖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出版,第52—55頁;張學君:《南方絲綢之路上的食鹽貿易》,載《鹽業(yè)史研究》1995年第4期。
[38]劉琳:《華陽國志校注》第210頁改“齊”為“察”,誤。任乃強之《華陽國志校補圖注》第134頁注(19)釋“齊水脈”為“地下鹽水所在”,應是正確的。
[39]《太平寰宇記》卷七十二引《蜀王本紀》。
[41]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卷三十一“劍南道上·成都府”,中華書局1983年排印本,下冊,第770頁。
[42]任乃強:《華陽國志校補圖注》第141頁。
[43]關于陵井的深度,唐李吉甫之《元和郡縣志》卷三十三劍南道下記為“縱廣三十丈,深八十余丈”;但唐宋史地著作多記為五十余丈或五百余尺,如《太平廣記》卷三百三十九引《陵州圖經》記載:“陵州鹽井周圍四丈,深五百四十尺?!碧脚d國五年(公元980年)做過陵州刺史的樂史,在其所著《太平寰宇記·劍南東道四》記載:仁壽縣陵井監(jiān),“是井本深五十四丈”。當以“縱廣四丈,深五十四丈”為是。(參見吳天穎:《中國井鹽開發(fā)史二三事》,載陳然等編《中國鹽業(yè)史論叢》第36頁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版。)
[44]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卷三十三《劍南道下·陵州》,中華書局1983年排印本,下冊,第861—862頁。
[47]參見任乃強:《華陽國志校補圖注》第6頁注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48]《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
[49]參見《四川省志·地質志》,四川科技出版社1998年版,第230—231頁。
[50]轉見魯子健:《金雞獨立:巴蜀礦產資源開發(fā)與西部大開發(fā)》,載陳信遠主編《巴蜀文化與西部四川開發(fā)》,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74—275頁。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館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