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謝汶君(2000.4-),女,漢族,湖南省郴州市資興市人,湖南省師大附中梅溪湖中學高三學生。
1
“證件?!币粋€面無表情的男人對我說。我遲疑了一下,將手中被我捏得滿是皺痕的“通行證”給了他。男人接過“通行證”,在上面畫了一筆,粗暴地塞給我,說:“左轉(zhuǎn)第三間?!蔽肄D(zhuǎn)過頭,朝我進來時的那扇門望了望,玻璃門外是一列整齊的隊伍——都是學生。他們看上去有些奇怪,蒼白的臉頰上不帶一絲表情。
穿過一條昏暗的走廊再左轉(zhuǎn),看到幾扇厚重的木門,這些門都毫無例外地被刷上了黑色油漆。我走到了第三扇門外,莫名地,開始在心里默默祈禱。
漆黑木門里面是一間寬闊的教室,木制的桌子和椅子隨意擺放著。教室里還沒有人,我找了一張靠近角落的位子坐下。直到現(xiàn)在,我才有時間來理清有些凌亂的思緒。莫名拿到了一張所謂的通行證,來到這個奇怪的地方。我身上帶的只有幾本教科書——我也是個學生。
我這才記起那些面無表情的學生了。他們就像沒有了靈魂一樣,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些蒼白的臉,感覺那些深黑色的眼瞳正在注視著我。我搖了搖頭,使自己從幻想中脫離。而木桌上的幾個歪歪斜斜的字又吸引了我。
“不……去……自由?!蔽倚÷暤刈x了出來。這些字已經(jīng)被刻上去很久了,我輕輕撫摸著凹凸的桌面,那扇厚重的木門被人粗暴地推開,我抬起頭,又看到了那個穿深黑色外套的男人。
突然我感覺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接著就失去了意識。
已經(jīng)過了多久?我不太清楚。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周圍還躺著許多看起來和我一樣年紀的學生。恐懼的味道將我籠罩,我不知所措地張望著,希望能看到些什么。
“2317?!币粋€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傳來,我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個表情呆滯的女人站在那。她見我沒回話,又喊了一遍:“2317?!蔽译[約記得那張“通行證”上似乎寫著2317,試著說了一句:“你好?!?/p>
“2317?!迸死^續(xù)朝我喊道。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身朝她走去。
“你是在叫我嗎?”我走過去?!?317,身份確認。”女人一邊說著,一邊拽著我往外走。女人的手抓得很緊,手臂被抓得生疼。我就這樣被一路拽出來。
“進去?!迸怂砷_我的手臂,推了我一下,我沒站穩(wěn),一個趔趄摔進了一間昏暗的房間?!按谶@,明天6:30有課,我會來接你?!?“喂!你……”我話還沒說完,女人走了。我揉著隱隱作痛的手臂,心里一陣不安。
“還好吧?”我轉(zhuǎn)過頭,看見一個男生站在我身后,“她就是這樣,每個來這里的學生都是被她這樣扔進來的?!蹦猩穆曇粲行┧粏?。
2
這個晚上我睡得不好,一直是在清醒與睡夢之間。每當我要睡著時,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那個女人面無表情的臉。和我住一起的那個男生好像早已習慣了這里,我夜里翻來覆去時他卻睡得安穩(wěn)。
我翻了個身,看見男生正在整理著什么。我正想問他些什么,門開了,一個冰冷的聲音傳來:“2317?!?/p>
我跟在女人的身后穿過了一條掛滿試卷的走廊。走廊里充斥著油墨味,我用手捂住了鼻子。女人卻突然轉(zhuǎn)身拉開我的手:“不準捂鼻子,這都是題目的芳香!”我總算從她的聲音里聽出點情緒了,她顯然很憤怒。
就在我即將受不了這股油墨味時,我看到了一扇緊閉的門,門的那邊隱隱約約地傳來“沙沙”的聲音,似乎是很多支筆尖同時在羊皮紙上劃動。女人的聲音有些顫抖:“到了,快進去?!彼恼Z氣里充滿敬意。
我猶豫了一下,推開了門——
這應該是一間教室,可這間教室太大了,密密麻麻坐著形形色色的學生。他們幾乎都和那個女人一樣,看不出來他們有絲毫的情緒。講臺上站著一個臉上爬滿了皺紋的老頭,他并未對我的到來有什么反應,其他的學生也是,都自顧自地抄著老人寫在黑板上的筆記。我倒是有些局促不安,老人突然注意到了我,停下了手里的活,看了看我。他的目光有些尖銳,我有種莫名的不舒服,就像有人在用針扎我。老人顫巍巍地抬起手臂,指著一張空桌子,說:“你就坐那。”我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去。我的位置離講臺不算近,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高等數(shù)學、無機化學等。
“沙沙”的聲響充斥著教室。
“很好,就是這樣?!崩先送蝗恍α?,“你們必須對其它事情麻木!題目才是你們的快樂!只有取得高分你們才算成功!”
我有些莫名其妙,難道我們活著就是為了做題?
“2317!”老人的聲音有些刺耳,我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不小心弄掉了后座學生的書?!?317,你告訴我,你來這里是為了什么?!睘榱耸裁矗课彝耆恢牢覟楹螘谶@。我有些焦急地四下張望,其他的學生還和之前一樣,在抄著黑板上的筆記?!盀榱藢W知識……”我的話還沒有說完,老人卻粗暴地打斷了我,“是做題!做題!”他一邊說一邊夸張地揮舞著手臂,看上去有些歇斯底里。我有點害怕了,于是附和著他:“對,,我是來做……”可我又一次被打斷了。我和老人同時朝門那邊看去,就在剛才,門開了,一個臉色慘白,看上去十分恐懼的男孩站在那——那個女人揪著他的衣服,她的指關(guān)節(jié)都發(fā)白了。
“我瞧瞧,1570,你又不老實了,”老人的語氣很平靜,可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3
老人走到男孩的身邊,毫無預兆地,老人掐住了他的脖子,手背的血管突突跳著,那干枯的手十分可怕。男孩的眼神有些渙散,他無助地看著其他學生,可他們都無動于衷,就好像他們不在一個世界一樣。
“你……”我看不下去了,可我感覺有人拉住了我的右手,我聽到一陣極小的聲音:“別動,你救不了他。”我先是感到奇怪,可接著我忽然反應過來:這里有和我一樣的人!
老人松開了手,男孩大口喘著氣,兩只手無力地垂下。
“親愛的,哦,對,就是這樣。”老人的手輕輕地摩挲著男孩的臉,“可惜,你要是能早點安靜下來……”老人的聲音漸漸小了,就像在耳語,男孩卻激動地叫著:“先生,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老人似乎根本沒在聽,朝女人做了個手勢,女人點點頭,拽著那男孩離開了。男孩的聲音近乎刺耳,“不!求你們了!”他的聲音穿透了沉重的門,刺著我的耳朵。隔了許久,男孩的聲音不見了,那“沙沙”的聲音仍舊回蕩在四周。
我感覺到我的右手觸到了什么,然后我的手心多了一張紙片。我瞥了一眼手心,隨即又緊緊地握住。
很久,我蜷縮在房間角落,注視著光線一點點的暗下來。和我住一間房的男生不知去了哪,我快瘋了,我想找人——一個正常人,一個和我一樣會害恐懼的人。被老人抓住的男孩不知去了哪,他苦苦哀求的聲音還回蕩在我的耳邊
“不,求你……”我痛苦地閉上了眼,“我……”
“我在?!蔽颐H坏乇犻_了眼,一個很漂亮的女孩站在我身前。她的表情很溫柔,就如被打濕的花瓣。我的右手動了動,手心里握著一張紙片。
“嗯?!?/p>
4
女孩把我?guī)У揭环瞻桩嬁蚯啊?/p>
“把手放上去。”女孩朝四周看了看,“等一下再和你解釋?!蔽要q豫了一會,還是伸出手,輕輕地貼了上去。
就像是來到了教堂的懺悔室,我不知道這里究竟有多大。數(shù)不清的大理石佇立著,每一塊大理石上都安靜地燃著一支白色蠟燭。燭光有些暗,厚重的黑色大理石則顯得格外深沉。
“這些是什么?”我知道女孩也在。
“亡靈。”女孩很平靜,“每一點燭光都是一個逝去的靈魂?!?/p>
燭光搖晃起來,就像那一個個長眠的靈魂。女孩走到了一支蠟燭旁,慢慢地端起它,有些悲傷地說:“這……這是我哥的。他死去的當晚這支蠟燭就被點燃了。”
我看著她,不知道說什么好,有些不自在地晃了晃身子。我這才意識到我和女孩好像并不認識。女孩將蠟燭放下,直接坐在那塊大理石上,兩只手撐著,晃了晃懸著的腿,說:“你應該知道那個人就是我,對嗎?”
我點點頭,說:“你應該知道些什么……關(guān)于老人,關(guān)于那些……人?!?/p>
女孩嫣然一笑,不知是高興還是什么,“對,我都知道?!彼旖堑男σ飧鼭饬?,“我還知道……如何逃出去!”
我的心臟狠狠地跳了一下。
“那個老人究竟是誰?”
女孩低下了頭,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等了很久才說話“這是一所學校,老人是這里的校長。而這里的每一個學生,包括你我都是因為各種原因來到這里。在這里我們只能學習?!?/p>
我點點頭,又問:“如果不學習會怎樣?”
女孩抬起了頭,就像是回憶起一件痛苦的事情“老人會懲罰他們。而那些被懲罰過的學生都變得安分起來,就像……那些人一樣。我哥哥的一個朋友就是……”
我的心情沉重起來,“那……那怎么才能離開這里?”
女孩從大理石上跳了下來,周圍的燭光搖曳著?!斑@里每過不久就有一次考試,考試通過的人才有資格出去?!?/p>
“那么,我必須像那些人一樣學習才能出去?”我有些不敢相信。
“不,不需要那樣?!迸⒆叩揭幻骁R子前,指了指它,“每當那些通過考試的人出去時,我們也可以從這出去。你應該還記得那間教室吧……”
“你試過嗎?”
“我……”
“如果失敗了……”我沒有說下去,只是覺得手腳如灌了鉛一樣沉重:
我的眼前搖曳著微弱的燭光。
“你很勇敢,對嗎?”女孩的聲音若隱若現(xiàn),就像一個溺水的人。
“我選擇自由?!?/p>
5
“快,把手放上去?!蔽液团⒄驹谀欠瞻桩嬁蚯?,女孩的聲音有些顫抖。我盯著空白的畫框,有些心煩意亂,但還是將手重重地放了上去。
女孩快步跑向那面鏡子,我也跟了上去。女孩的手在鏡面上摩挲著,鏡面很光滑,可鏡子里的像卻并不清楚。
“等到鏡面完全透明,我們就能走了?!迸⒁崎_手,死死盯著逐漸透明的鏡面。
“你還是來了?!蹦猩弥恢c著的蠟燭,從那大理石后走了出來,“我提醒過你,你為何還要來?”
女孩的臉色慘白,退了幾步,想擋住那面鏡子。
“沒必要?!蔽液芷届o,就像是在和老朋友寒暄, “他都知道。”
男生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你們放棄吧,我可以不告訴先生?!?/p>
“為什么?你怎么會幫他,那個老人?你沒看到他是怎么對那些學生的?”
男生將蠟燭放在大理石上,然后抬起了右手,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有些不同。
“這只手是先生給我的。”男生用一種回憶的語氣說著,“我是個殘疾人,在外面的時候他們都笑我。先生見我可憐就幫我接上了右手?!?/p>
“于是你就心甘情愿為他賣命?我們不是第一個吧?”
“我給過他們機會,你也一樣。我不想傷害別人?!蹦猩粗?,帶點乞求的意味,“這些蠟燭都是我點的?!?/p>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女孩,“而且是和她一起……你最好想清楚?!?/p>
我看了看女孩,她一直沉默著。我握緊右手,就好像手心里有什么東西。
“我拒絕!“
男生憐憫地看著我,“這是你的選擇。”
我拉住女孩的手,沖進了鏡子里。男生卻不來追我們,任由我們逃走。
“到了那間教室,我們就分開跑?!蔽业恼Z速很快,“不要管對方?!迸⒁琅f沉默著。
“回答我!”我急了。
“對不起。我騙了你,我其實沒有辦法離開這里?!?/p>
我和女孩都停了下來。
“這不是我第一次逃跑。無論怎樣,我都出不了那扇門。”
“可我還是想試一試。我是在利用你?!?/p>
“你不是第一個??赡闶堑谝粋€遇見那男生后還帶我跑的人,之前只有我哥哥?!?/p>
“前面就是那間教室了,你快走,我不想你死?!?/p>
女孩推了我一下,我摔在了那間教室的地板上。
“逃出去了又怎樣?”我問自己。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知道是老人來了。
“你很勇敢,對嗎?”女孩的聲音若隱若現(xiàn),就像一個溺水的人。
聽聽,什么聲音,有人來了嗎?那究竟是希望的曙光,還是末日的審判?
“請將第2317臺機器送入回收站,下一臺,2318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