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死的時候,
一切都相會在黎明。
該有一場小雨
替人們流下淚水,
要是他們不能親自為我傷心。
如果不是這樣,應該有別樣的路
引我踏向死亡的門檻。
該有一隊斑頭雁
與我一同離去。
該有一只海碗盛滿我的血,
這流干了的血,
該有一種聲音促使它凝固。
當那個日子來臨,
該有一條小河
流經(jīng)我的家鄉(xiāng)。
該有一條堤壩上邊
走著送行的人。
該有一個祖國
在我的床邊徘徊,
至少,該有一片大海
讓我漂浮在還鄉(xiāng)的水上。
即使因為貧窮,
也該有一首歌,讓我號唱著死。
那一天,誰能叫得出我
人群中的名字?
或者真的,如果我想見見祖國,
單獨見一見她,
她能不能趕來?
想與正義、智慧
聊一陣天空云淡,
她能不能趕來,
趕在夜晚的更鳴到來之前,
來聽聽我剩下的話語?
愛情的女神,
明眼的預言的女神們,
能不能說出,我還要走多久
才能回去?
能不能有一雙大手
按住我的痛苦,
再把一碗備好的茶水端到我的嘴邊?
如果恰逢夏日,該有一樹梧桐葉
與我攜手同死;
要是冬天,該有一場大雪
堆在我的門前。
應當有我這樣的事,
讓我安心地倒在回家的路上。
萬一這條路上
有人舉火經(jīng)過,
至少它該為我徹底熄滅一次,
讓我像一個真正的靈魂,
一顆驕傲的燧石,
點燃故鄉(xiāng)的心中致密的夜晚。
(選自本刊2017年第5期“紫氣東來”欄目)
盧輝品讀:
當下詩壇,當感情成了“稀缺品”的時候,阿九的詩或多或少補償了我作為品讀者之一的感情“空缺”。不錯,生與死,單從詩歌的命題上而言,它容易溢出情感的“本原”,容易形成情感的“發(fā)酵場”,但這一切的推理不等于阿九就能順理成“詩”,而且是寫出直指人心的好詩。阿九的《亡靈還鄉(xiāng)》,有一種“還”的動態(tài)感,我把它看成是生與死“互訪”的神性動態(tài)痕跡,即從“死”的永恒寧靜的最初狀態(tài)中激起隨后的復活“在世”,從而展開抒情主體一系列的“靈驗”狀態(tài):從“我”死的時候“該有一場小雨/替人們流下眼淚”到“該有一個祖國/在我的床邊徘徊”;從“該有一場大雪/堆在我的門前”到“萬一這條路上/有人舉火經(jīng)過/至少它該為我徹底熄滅一次/讓我像一個真正的靈魂”。這一系列靈驗狀態(tài),使死最初的靈知、精神、品質(zhì)客觀化、實體化。更重要的是,這些靈驗狀態(tài)都是以假定的“時態(tài)”與“在場”的磁吸效應將欣賞者緊緊吸附,進而,詩人阿九將這些靈驗狀態(tài)轉(zhuǎn)為靈性狀態(tài),即把生與死“互訪”的各個層面從死的最初狀態(tài)中逐級呈現(xiàn)出來,從而打通了一條有關地上世界與神明世界、此岸與彼岸之間的路徑,讓生與死那些若即若離、或明或暗的“含混”隧道有一束光芒,那才是“亡靈還鄉(xiāng)”的真正歸屬:“像一個真正的靈魂/一顆驕傲的燧石/點燃故鄉(xiāng)的心中致密的夜晚?!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