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靈
11月4日,農(nóng)歷九月十六,宜歸家。
在翻看一本老皇歷后,唐永柏決定這一天回家。過去15年,他一直待在重慶菜園壩火車站,背一根棒棒謀生。他早已熟悉這里的生活,但又感覺到力不從心了,畢竟,再過兩天,就是他76歲的生日。
曾經(jīng),一段“重慶最老棒棒”的視頻在網(wǎng)上流傳,唐永柏在視頻里說:“當棒棒自由,但掙不了多少錢?!奔o錄片《最后的棒棒》講述了重慶棒棒從業(yè)者逐漸消失的故事,導演何苦說,時代變遷,他們的背影也將遠去。
11月4日中午,重慶最老棒棒唐永柏回到了四川省遂寧市蓬溪縣常樂鎮(zhèn)常郭村的老家。
最后這一天
11月3日,唐永柏見到熟人就打招呼:“明天就回去了!”他說,過兩三年再來重慶看看。他的熟人不多,都集中在菜園壩火車站附近:同樣扛著棒棒的幾個人,以前的雇主吳老板,托運門市的彭老板。
有兩筆賬必須要還,他找朋友“周伯通”借了150元,是大半年前自己看病時借下的,“周伯通”再三沒要;前兩天他吃了一碗米粉,4元錢,當時身上沒錢,他把錢交給托運門市的彭老板,請對方代為轉(zhuǎn)交。
在重慶的最后一天,他沒有閑下來,上午幫人搬箱子,從火車站出站口搬到200米外的汽車站里,掙了20元錢;下午幫人扛了一個口袋,掙了5元錢。他把5元錢攥在手里很久,在廣場上又轉(zhuǎn)了一圈,他的棒棒生涯就此結束。
最后一晚,唐永柏沒睡踏實,但早上起來,穿得干干凈凈。他用多年來給別人挑東西的棒棒,挑著自己的兩床棉被、一包衣服,慢慢地走過菜園壩火車站廣場。當年毫無準備地來到重慶,一待就是15年。最后,他把棒棒放在了彭老板那里,說有人要就送給人家,他說“這個我就不帶回去了”。
聽說唐永柏回來了,左鄰右舍的老人都來看看?!袄狭?,背都彎了”。也有人調(diào)侃,“這么多年,混得怎么樣嘛?”唐永柏聲音低緩,又揚起臉說:“混得不好,但這么多年也沒去要過飯,靠的都是力氣掙錢?!彼f,外面的錢哪里那么好掙。
關于15年前為什么離開村子去當棒棒,唐永柏一度不愿提及。村民口中的唐永柏,10多年前還是生產(chǎn)隊長,因為欠債而外出。這么多年來,村里人少有他的音訊。
十五年棒棒生涯
2004年,吳善耐夫婦在菜園壩小商品批發(fā)市場做地毯生意,唐永柏就在他的門市干活,沒事的時候在這里歇腳,主要候著吳善耐和旁邊門市的貨物搬運工作。唐永柏在這里干到2012年左右,漸漸搬不動了。一捆貨就是一百斤左右,70歲的唐永柏力氣大不如從前。唐永柏扛著棒棒到車站轉(zhuǎn)悠,撿輕的幫人挑一下行李,從此成為了一個“野棒棒”。按行話,有固定雇主的棒棒,叫“家棒棒”,四處攬活的叫“野棒棒”。
當了棒棒15年,生意都是看運氣。運氣好的時候,一天有五六十元,運氣不好的時候,就二三十元。他一眼就能看出來車站旅客哪些需要棒棒,也很清楚從北京、哈爾濱開過來的車,旅客的行李往往更多。
累了,唐永柏常常在火車站一家本土連鎖快餐店休息,這里可以隨便坐,夏天還可以蹭空調(diào)。但他從來沒在這里吃過飯,因為“一頓普通的就要二十幾塊”。
對于吃飯的花銷,唐永柏每天計算得很準確,早上一杯豆?jié){、3個鵪鶉蛋、一個三角面包,3元錢,中午一頓5元,可以吃肉,晚上吃面5元。這些便宜的吃飯地點,都是他的固定選擇。菜園壩車站背后半山坡上,有幾棟老舊的磚瓦房,唐永柏就住在這樣的房子里,一個月90元,與三個人合租一個房間。
漸行漸遠“棒棒軍”
很少有人比《最后的棒棒》導演何苦更了解棒棒這個群體,為了拍攝紀錄片,他曾經(jīng)當了一年的棒棒。聽說“最老的棒棒”唐永柏要回家了,何苦專程從渝北區(qū)趕到渝中區(qū)的菜園壩火車站,握著老人的手聊了很久。何苦說,重慶一度多達數(shù)十萬棒棒從業(yè)者,每條街道上都有他們的身影?!澳悴恢浪麄兪裁磿r候慢慢變少的”,何苦認為,如果一個行業(yè)在人們不知不覺中消失了,那就說明這個社會不需要這個行業(yè)了。
現(xiàn)在還在從業(yè)的棒棒,大部分都在五六十歲,他們中一部分是為了給兒女減輕負擔掙點生活費,真正像唐永柏這樣靠這個職業(yè)謀生的并不多,所以,很多人覺得干不動了就回去了。而年輕人不愿意再來當棒棒,他們進了工廠,去了工地。還有一部分棒棒自己也轉(zhuǎn)型做了生意。所以,棒棒這個群體,越來越少是時代發(fā)展的必然。
何苦說,現(xiàn)代化的重慶離不開曾經(jīng)數(shù)十萬棒棒的貢獻。他們樸實、勤勞、真誠,給重慶留下很多動人的故事,他自己在拍攝的過程中,也常常感動落淚,舍不得他們。endprint